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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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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就是下周二。我跟你说,公民儒默兰那时候就成了卢昂339后备团的一个普通小兵了。”雅克耷拉下眼皮,什么也不说了。

  拉布扶着他的肩膀:“别一脸丧气的样子了……要是今天夜里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明天也许你就会和别人一样了……这再明白不过了:法兰西的事业便是民主的事业,我们社会党员应该首当其冲,维护民主,对帝国主义的侵略进行反击!”

  “所以你就这样了?”雅克问拉布。

  “我吗?我要是再年轻点我会去应征的,但是我想尝试一下。我这个老头子也许还能起点作用……你别这样看我,我的信念并未改变。我坚定盼望着能活到那一天,重新反对军国主义战争的那一天,这依然是我最仇恨的事情,但是现在,不要犯傻了,军国主义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在它可以拯救法国……甚至还不止这样,还会于危难中拯救我们的民主。所以我们要收起我们的攻击,我随时准备着跟他们一样,冲上战场保家卫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勇敢地迎着雅克的目光,带着疑惑又自豪的淡淡笑容,在他的嘴唇上浮现,他忧伤的眼神更使人痛心了。

  “拉布也妥协了!”雅克掉转视线,喃喃自语,他几乎说不出话了。他一下子抓住贞妮的手,不告别就跟她一起走了。

  一群人十分喧闹地堵在了栅栏口上。帕热斯站在人群中央,正在指手画脚地争论着什么,一群年轻的活动人士围在他周围,雅克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脸孔,布维埃、埃拉尔、富日罗尔,还有拉都尔,以及《人道报》的编辑奥德尔,还有沙尔当。帕热斯看见了雅克,跟他点头问好。

  “你知道了吗?彼得堡来了一份电报:德国今晚正式对俄国宣战。”布维埃是个十分擅长在公众面前讲话的人,四十几岁的样子,身体羸弱,面色苍白。他转头对着雅克。

  “好事可能会变为坏事,但坏事也可以转化为好事!在战场上我们也有事情做!一旦他们发武器给我们……”

  雅克什么也不说,他一直不信任布维埃,以及他那捉摸不透的眼神。(有一个夜里,布维埃在一次公众大会上面演讲了十分激烈的演说,散会以后穆尔朗告诉雅克:“这家伙我注意他好久了,太偏激了……我并不喜欢。每次抓人他总是首先被抓,但是又像巧合一般,他总是能获得释放……”)

  “最好笑的是,”布维埃强忍着笑,“他们将我们陷入了一场护国主义的战争!他们不知道,再过几十天,就会有内战爆发!”

  “不出两个月,就会爆发革命行动的!”

  雅克冷冰冰地说:“这么说你们也都愿意上战场了?”

  “我的上帝,这简直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那么你呢?”雅克问帕热斯。“我当然也是!”

  他带着一种往常不曾有过的神情,他有些神经质地拔尖了嗓音,简直有些不知所以然了。他又继续说道:“没能将这一次的战争阻止,并不是我们的责任!而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事实摆在面前。至少,让这一仗将这个腐朽的社会彻底毁灭吧!这个社会不知道它已经开始自我毁灭了,资本主义再也不可以继续在它自己所制造出来的混乱之中继续生存了!这就全指望我们了!至少这一仗能够对社会变革有益处!就让它为人们谋福利吧!让这一次战争变成最后一次的,解放人民的战争!”

  “用战乱来制伏战乱!”一个声音高喊。

  “我们就要上战场了。”奥德尔大喊,“但是我们是革命的勇士,是为了将武器彻底消灭,为了各个国家的民众得到解放而去战争的!”

  埃拉尔一直引人注意,因为他长得很像布里昂[122](连他那激情、颤抖和响亮的声音都很像!)他是一名邮递员,此刻语速很慢地说:“对……将会有无数个无辜的人成为炮灰!真的太恐怖了!但是唯一能够让我们面对这恐怖的,那就是记着我们所付出的代价是为了换取更好的未来!能够经过这一场鲜血的洗练而重返故乡的人就是重生的人……他们面前只剩下废墟,他们最后会在这废墟上面重建一个崭新的世界!”

  贞妮在雅克身后看着他双肩发颤,她以为他会去和他们争辩,但是他转身对着她,什么也没说。他表情的变化让她觉得十分吃惊。雅克拉起她的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从人群中走开了。幸好还有她陪着自己,他觉得自己不至于孤单得太难过。“不!……”他想到,“我宁愿死也不要去接受那些我整个灵魂都反对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要背离自己的信仰!”

  “您都听见了?”休息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简直不认识他们了。”

  这时候,在栅栏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富日罗尔追上他们:“你说得没错。”他直截了当,两个青年只好停下来听他说些什么:“我简直想要逃避入伍,以保持我一贯的原则,你瞧……要是我这么做,我一辈子不能确定我是因为忠于信仰还是仅仅因为胆小而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我特别恐惧……这真是荒谬,但是我还是会像他们一样:我会去应征……”

  没等雅克说什么,他坚决地离开了。

  “也许像他们一样的人还有许多。”雅克思考着轻声说。他们走过了布尔格涅街,向着波旁宫前进,到了塞纳河畔。

  “您知道是什么最让我惊讶吗?”沉默一下,他说,“他们的眼神、声音,他们动作中不自觉而流露出来的轻松感……我在想,要是他们今天晚上得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了,大家都反对战争,他们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很失望?最让我感到没有希望的是,”他立刻又说道,“他们现在把所有的激情都给了战争!……那样不畏惧死亡的勇气!在如此被浪费的情绪中,要是能抽出百分之十一来反抗战争,就可以避免战争,只要他们能将这样的精力投入到维护和平的行动中去!”

  在协和桥上面,他们和斯特法尼相遇了,他一个人垂着脑袋走在桥上,精瘦的鼻梁上挂着一副大框眼镜,他到这里来也是想探听一下会晤的结果如何,雅克跟他说会晤已经暂停,待会儿要去《人道报》报社继续开会。“这样那我就直接回报社去了。”斯特法尼扭头就回去。

  雅克情绪低落。他走了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他记起穆尔朗预料的话,他拍了一下斯特法尼的手:“没戏了,社会民族主义者已经消灭了所有的社会党人。”

  “何出此言?”

  “我已经见过他们了,他们全部都赞成打仗了……他们觉得,放弃革命理想,相信他们的祖国被威胁了的寓言,是跟随他们内心的信念!在反对战争的态度上最为激烈的一群人突然变成了热情的战争狂热者!儒默兰、帕热斯,全部的人都是!甚至包括老拉布!他说要是祖国需要,他也会上战场!”

  “你说拉布?”斯特法尼用疑问的语气再问了一遍。但是他又说,“我倒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卡迪约也打算入伍了……包括贝尔特还有儒尔丹。他们在昨天就将入伍名单放到了衣服口袋里……加洛哪怕是个近视眼,还拜托盖德去部长那里协商了一下,让他从中下层军需官的位置调了出来!……”

  “党内已经没有领导了……”雅克沮丧地定论。

  “党?也许并不是这样,但是反对战争的反抗行动是绝对没有领导了。”

  雅克怀着善意的冲动靠近他:“您也是这么想的是吗?要是若莱斯还活着……”

  “当然,他永远在我们中间!不如这么说,他与社会党同在!……迪努瓦有句话说得很好,‘社会主义的凝聚力不会分散’。”

  他们默默无语地从协和广场走过去,广场上一辆车也没有,显得比平常宽阔敞亮。斯特法尼忐忑不安的面孔忽然颤抖一下,一阵阵抽搐起来。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昏黄的路灯让他沮丧的脸庞显现出一种怪异的轮廓来,让他黑黢黢的眼窝里闪闪发光。

  “若莱斯?”他突然说。(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用的是南方那种唱歌一样优雅动听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温情又绝望,雅克突然觉得一阵哽咽。)

  “你知不知道上周四从布鲁塞尔走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于依斯芒斯要回到阿姆斯特丹,跟他辞行,老大粗暴地看着他,跟于依斯芒[123]说:‘你听我说,于依斯芒斯,万一战争打起来,你一定要坚持国际主义!要是你的一些伙伴要求您加入战争,你无论如何也不要答应!要是我若莱斯,恳求你站在打仗的任何一方,您都不要管我说什么。于依斯芒斯!您一定要不计任何代价将国际主义坚持下去!”

  雅克觉得非常激动,大喊道:“对!哪怕我们只剩下十个人!就算只剩下我们两个!也要尽一切努力维护我们的国际工人协会!”他的声音不断地颤抖。贞妮也十分激动,浑身发抖,紧紧地靠着他,但是他没有发觉,他像是发誓一般一遍又一遍地说:“一定要坚持国际主义!”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他心里想着,似乎是一个人陷入了黑暗。

  雅克和贞妮从《人道报》报社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今天晚上有很多活动者都来这里打听消息,雅克虽然已经没有再抱希望,也并不想知道与德国的会晤进行如何,女孩苍白的脸多次让他忐忑,他拜托她先回去休息,等他去接她,但是她总是拒绝。他们在斯特法尼的办公室坐着,还有二十几个社会党的人。最后加洛来通知说会晤结束。密勒和斯芒时间很紧,如果他们还想赶上最后一班去比利时的火车的话,他们刚好来得及到达北站。雅克和贞妮看见莫立才[124]带着他们从走廊出去了。加香[125]佩戴了一条议员的肩带,建议送他们上车,这样他们可以方便一点,虽然不能确定密勒是不是可以从比利时的国界线顺利通过。

  大家七嘴八舌问着问题,加洛只是摇摇他头发乱七八糟的脑袋。大家终于将细节问明白了,反正德法社会党最后的会晤没有收到任何成效。经过六个多小时的讨论,仅仅只是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这样的期望:德法两国的社会党党员们,既然不能对军费案投反对票,那起码也要弃权,以避免该案顺利通过。分开的时候,双方还得到了一个荒唐的决议:“目前局势变数太大,没办法做出更具体的承诺。”

  终于彻底落败了。国际团结的理论不过是一句空话。

  雅克绝望地看着贞妮,似乎想要在她那里找到最后一丝安慰,她坐在较远的小板凳上,两只手落在膝盖上,背倚在书柜上。吊灯的光线打在她的侧脸上,在睫毛下面和脸颊上投下暗淡的影子。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瞳孔都有些放大了。他应该将这柔弱的人儿搂在怀中,轻轻摇动着哄她睡着……今天晚上。雅克对整个世界的悲悯突然让他对这个娇弱疲惫的,对他十分重要的人儿的爱怜十倍十倍地涨起来。

  他走到她身边扶她起来,静静地拉她走出去。终于可以回去了!她一下子走上前,冲上了楼梯,她突然不累了。他们走上了人行道,她感觉到雅克滚烫的双手搂着她的腰,她突然觉得,除了那一种无法抵抗的思想和他融为一体的感情之外,幸福中涌起了一种忐忑,恐怖,全新的情绪,它来势凶猛。让她血液上涌,一直冲撞到她头顶去,她步履蹒跚,用手扶着额头。

  “你实在累坏了。”他心疼地轻声说,“可如何是好,今晚没有车子可以坐了……”

  他们紧紧拥抱着,筋疲力尽,全身滚烫,在夜色中前进。街上行人还是不少,警察和城管们仍然在每一个交叉路口巡视着。

  胜利圣母院的两扇大门大大地开着,让他们十分吃惊,他们两个走到那里去。大殿看起来像一个黑暗又神秘的洞穴一般凹进去,灯架上放着数不清的蜡烛在闪耀,将半圆形的大殿装点得像是一片火光闪烁的密林。尽管已经是深夜了,两个柱子之间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在默默祈祷,青年们跪在神工架的旁边,等着自己的轮次。雅克觉得很好奇,这时候怎么人民还如此虔诚地祈祷着,这说明他们是多么不知所措。雅克被这景象感动,想要进去看看,但是贞妮不愿意,将他拉住了,在她心里,三百多年以来新教教义本能地在影响她,不赞成天主教的祭拜,不赞成偶像崇拜,不赞成天主教……

  他们继续走着,没有交流各自的看法。

  贞妮越来越累了,几乎是整个身子挂在雅克手臂上。一时间,她突然出其不意地拉住雅克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他停住脚步,很激动,他看了看周围,将女孩推到了一个门洞里面拥吻她。“终于这样了!”她心里想着,她的嘴唇变得非常柔软,不再躲避他的吻,她已经等待他的吻多时了,她闭上双眼,颤抖着接受他的拥抱。

  他们从中央菜市场一直走到圣米歇尔的街道上,法院的大钟显示已经是一点十五分了。行人变得稀少了,但是在通往每个城门的街上,走着各种车辆:有征用的大卡车,用缰绳拴起来排成一字的马匹,还有军人开的小汽车。这些沉默的车队在朝着一个神秘的方向前进着。今天晚上,欧洲注定无眠。他们缓缓地前进着,贞妮脚步蹒跚,她不得不承认,她的一只脚被鞋子磨破了皮。雅克想让她更紧地依偎在自己身上,他几乎是拥抱一般搀扶着她,她为此觉得尴尬,又觉得很感动。两个人离家越近,就越感到有一种隐约的忐忑掺杂在他们的急切中。他们两人都觉得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能抵抗的极限,就算这样,一束欢快而经久不息的火焰仍然透过疲累和焦虑跳动燃烧着。

  贞妮开了客厅的灯,就像她每一次回家一样,第一眼就是看一看门房的女佣是不是从门底下放进来了一封来自维也纳的电报。可是什么也没有。她心里一阵发紧。他们出发之前,应该不可能再得到她妈妈的消息了。“希望瑞士和奥地利还可以保持正常的联系。”她低声地说。今天已经是最后的一点希望了。

  “我们一到达日内瓦就前往领事馆。”雅克承诺道。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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