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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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把小说里的真情实况和虚构的部分分开。真实的情况,肯定是父亲和儿子两人那场激烈的风暴。参议员塞雷诺所说的话,富有自己的特色,说实话,写得很逼真:“于格诺教徒的阴谋诡计,我要把你的意志打碎!要断绝你的生活来源!送你去皮埃蒙的军团!……”以及:“你要让一个异教徒女人进我们家。——使用我的姓氏!……”昂图瓦纳似乎听见父亲暴跳如雷的声音。父亲直挺挺地站着,冲着黑暗大骂。乔塞普的叫喊声同样也是真实的写照:“去自杀!”正因为这样,蒂博先生那个想法才会根深蒂固。从寻找雅克的第一天开始,蒂博先生就没有想过雅克还活在世上。他一天里亲自往停尸所打四个电话。那个叫喊声也表达了他含糊不清的内疚感,是他使雅克出走的。也许,他内心无声的内疚和患上蛋白尿症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在做手术之前,这个病让老人身体衰弱了许多。这样算来,三年中的很多事情都具有了新的面貌。

  昂图瓦纳再次将杂志拿出来,翻到手写的题词:

  那个印象深刻的十一月晚上,您告诉我:“全部东西都受两极的作用力。真理也有两面。”

  爱情,有时候同样如此。

  他想:“很明显,他同时拥有两份爱情……很明显……倘若吉丝成了雅克的情妇,而雅克坚持认为自己爱的是贞妮。那么,他的生活确实太纠结了。然而……”

  一些没有头绪的事情又充斥在昂图瓦纳的脑海里。总而言之,他不认为用他刚知晓的雅克的情感状况就能解释他出走的原因。肯定还有别的始料不及的、猛然出现的原因,让他做出离家出走的决定。不过,到底是什么呢?

  突然,他醒悟过来。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理清这些事,而是从小说的迹象中找到弟弟。

  倘若直接和编辑部的人联系太草率了。雅克没有跟别人说起自己还活着,那么他一定不愿意和我见面。倘若雅克知道自己的藏身处被发现了,他会跑去更遥远的地方。这样,就找不回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攻其不备——同时得亲自出马(昂图瓦纳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他现在就想去日内瓦。不过,到了之后怎么做?倘若雅克在伦敦的话。还是让一个内行的人先去瑞士看看,等他把雅克的地址拿回来,我再去。他站起来:“只要找到了他,看他能不能从我手里跑掉!”

  那天夜里,他把事情委托给了一家侦探机构。

  第三天,他接到首批情报。

  (机密文件)

  “经证实,雅克·蒂博先生就住在瑞士,但不在日内瓦,而是洛桑。他在洛桑住过很多地方。今年四月起,他一直住在市场楼梯路十号,卡梅辛公寓。

  “现在还确定不了他何时到的瑞士,不过我们查到他服兵役的情况。

  “从法国领事馆的一份密报中获悉,蒂博先生在一九一二年一月带着身份证和其他证件去领事馆武官处办手续。证件的名字是雅克-让-保尔·奥斯卡·蒂博。法兰西国籍,一八九〇年生于巴黎。卡片上显示的面貌特征我们不能抄录(其特征和我们在别处获得的情报相符)。卡片上还写着,他由于二尖瓣关闭不全,一九一〇年,由巴黎第七区征兵体格检查委员会审核决定,推迟入伍日期。一九一一年,他交给维也纳(奥地利)的法国领事馆一份医疗报告,获得第二次推迟入伍。一九一二年二月,他在洛桑体检,结果由行政途径送到塞纳征兵体检委员会,主管办公室批准他第三次推迟入伍日期。也就是最后一次延期。经过这次延期,他获得和本国相关当局办理手续,因身体健康原因免服兵役。

  “蒂博先生现在的生活很轻松,与他来往的都是大学生和新闻记者。他已经正式加入爱尔维修报业联谊会。听说,他给很多报刊写稿,同时也做其他工作,这样可以保证他的中等富裕生活。我们还查到,蒂博先生用过很多笔名写文章。倘若过后要查清这些情况,我们会对笔名进行核对。”

  这份文件是侦探机构在周日晚上,一个办事员紧急送来的。

  周一早晨去不了。可是蒂博先生的病情又耽搁不得。

  昂图瓦纳看看记事本,又查了查火车时间表,决定明晚搭乘开往洛桑的快车。他一夜无眠。

  6

  次日白天,昂图瓦纳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晚上要动身,他必须多增加几次出诊。整整一个白天,他都在巴黎市区奔走,午饭都是在外面吃的,一直到晚上七点才回到家,八点半的火车。

  他趁着莱翁帮他整理出行包的时间,匆忙地上楼看了一眼父亲,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来看过爸爸。

  病情越来越严重。蒂博先生已经吃不了东西,身体无力,疼痛交加。

  昂图瓦纳尽力平复心情,挤出一句:“爸爸,您好!”这是每天对病人的亲切问候。昂图瓦纳习惯性地坐上原来的地方,专心地询问,似乎在躲避陷阱。他面带微笑看着父亲,即使一个无法动摇的想法占满了他的脑袋:“他就要离开人世了。”

  有几次,他察觉父亲深沉地看着他,似乎要问他什么。

  昂图瓦纳想:“他有多担心自己的身体呢?”蒂博先生经常用隐忍和肃穆的话语说起自己的死亡。然而,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在这几分钟里,父亲和儿子各怀心事——也许两人的秘密是相同的。他们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关于病情和最近的药物。接着,昂图瓦纳借口晚饭前有个急症,站了起来。蒂博先生疼痛难忍,也不想挽留。

  昂图瓦纳还没跟任何人说起自己要走的事。最初,他只想跟嬷嬷说一声,他得离开三十六小时。然而,他走出房间的时候,修女正在照料病人。

  时间紧急,他在走廊里等了一会儿,没见修女出来,只好去找韦兹小姐,她在房间里写信。

  “哦!”老小姐说,“昂图瓦纳,你来帮帮我,有篮蔬菜不知寄去哪里了……”

  他用了很大工夫,才让她知晓:今晚,他要去外省看一个重病人,他明天有可能赶不回来。然而不用着急,已经和泰里维埃医生说过,有事叫他,他马上就赶来。

  八点才过,昂图瓦纳刚好可以赶上火车。

  出租车飞速地开向车站,沿路已经见不到什么人,黑色发光的桥,卡鲁塞尔广场,宛如危险影片中的快速镜头,高速闪过。昂图瓦纳不常出门,夜里奔驰的激动,担心时间来不及,围绕在脑海里的千万思绪,加上他所冒的风险,全部合在一起,令他不自觉地充满力量。

  他座位旁边已经坐满了人。他想小睡一会儿,可是睡不着。他浑身无力,数着站点。黎明时分,他正处于迷糊状态,火车发出凄厉的声音,速度逐渐减慢,进入了瓦洛布车站。办完海关手续,寒冷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喝了口瑞士的牛奶咖啡。睡意全无。

  十二月的黎明来得很慢,窗外的景物逐渐明朗起来。铁路顺着山谷延伸到远方,能看见两边的山丘。晨光里,除了黑白两种色调构成的木炭景色外,没有其他颜色。

  昂图瓦纳没有心思看这些景色。山头被白雪覆盖着,融化一半的冰雪流进燃烧过的土壤深坑中。白色的背景下,出现了一棵棵枞树。接着,全部景物都不见了。火车在雾气里前进。乡村再次出现,雾气里闪着点点黄色亮光,向人们展现这人口众多的地方已经开始了清晨的生活。房屋形状变得清晰明了。房子不再幽暗,昏暗的亮光也减少了。土地在不知不觉中由原来的黑色变成绿色。没多久,平原上出现一大片富饶的牧场。积雪标出每道褶缝、水沟、田垅。矮小的农舍似乎孵卵的母鸡,伏在那里,和周围的土地连成一片,全部窗户的百叶窗都已经打开。天很亮了。

  昂图瓦纳把头倚在车窗上,这些忧伤的异国风情感染了他,他觉得浑身无力。此行的目的能否达到,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加上一夜没睡,他现在十分难受。

  洛桑就要到了。列车已经穿过郊区。他盯着那些窗户依然紧闭的楼房,房子两边都有阳台,相互隔开,仿佛小小的摩天楼。说不定雅克就在某个黄杉木的百叶窗背后,不知道此时此刻,他醒了吗?

  火车停了。寒风吹过月台。昂图瓦纳打了个寒战。人群拥入地下通道。他又激动又麻木,猛地丧失了对脑袋和意志的控制力。他提着包,跟着人群,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盥洗间、浴室、沐浴。”到底是洗个热水澡解乏呢,还是洗个冷水澡让自己振作起来?刮刮胡子,换件衣服,通过这些事情来提提神。

  这个主意不错。他洗完澡就像洗了仙水一样,容光焕发。把包放在行李寄存处,没有了负担,他坚定地去迎接挑战。

  天上下起了急雨,他跳上一辆开往城里的有轨电车。现在还没到八点,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了。穿着雨衣雨鞋、忙于赶路的人们一言不发,已经挤满了人行道,尽量不踩马路,即使马路的车还很少。昂图瓦纳这样归纳:“一座忙碌的城市,不崇尚空谈主义。”他通过地图找到了前往市政厅小广场的路。他抬头看一眼钟楼的大钟,刚好八点半。雅克就住在广场尽头的那条街。

  市场楼梯路应该是洛桑最老的街道之一。几乎称不上街,只能说是一段小胡同。街道一级级往上,房子建在左边。“街道”沿着坡上行,由一层层梯面组成。房子正对方向是一堵墙,沿着墙是一道陈旧的木头楼梯,这是中世纪时期的构造,涂了酒红色的漆。这样的楼梯可以提供一个绝好的观察地点。昂图瓦纳走进去。这条小街上只有几栋房子,而且都窄小陈旧,布局也不整齐。大约从十六世纪开始,这样的底楼就用作店铺了。由一个矮门跨进十号,门上面压着一个缝有线脚的过梁。开着的门扇上,隐约能瞧见门牌号。昂图瓦纳仔细辨认,这里就是伊赫·卡梅辛公寓。

  整整三年没有音信,感觉和弟弟隔了一个世界。现在,雅克就在附近,几分钟后他就能看见弟弟……昂图瓦纳克制住内心的兴奋。医生的职业让他得到训练:越是集中注意力,越要保持镇定。他想:“现在是八点半,他应该还没起,正是抓人的时刻。倘若他在家,我就说已经预约了,不用传话,直接敲门进去。”他撑开雨伞,步伐坚定,走过马路,又走过两道石阶。

  穿过一段石板走廊,接着是带扶手的古老楼梯,楼梯宽阔而且卫生,不过很黑。也没有门。昂图瓦纳往楼梯上走,似乎听见说话声。他把头探出来,从餐厅的玻璃门上,看见十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他马上想:“还好光线不亮,不然他们就能看见我了。”紧接着想,“人们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他不在,应该是下楼了。”这时候……雅克……雅克在说话……那是雅克的声音,他没死,千真万确!

  昂图瓦纳举棋不定,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快步走下几级楼梯,感觉喘不上气。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温柔,在胸膛处膨胀着,令他呼吸不畅。他不认识那些人……如何处理?离开吗?他恢复平静,斗争的欲望驱使他往前,不要犹豫,要有所行动。他小心地抬起头,瞧见了雅克的侧脸,不过两旁的人常常会挡住他。坐在上席的是一位白胡子的小老头,五六个年龄不等的男人坐在桌子旁。老人的对面是一个年轻的漂亮金发女人,在两个小女孩中间坐着。雅克向前弯腰,说话飞快,语言激烈。昂图瓦纳的到来,仿佛一个急迫的威胁,围绕在弟弟的头上。他诧异地瞧见:人可以如此镇定,不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担忧,命运是由自己决定的。整个桌子的人都投入争辩中。老人微笑着。雅克似乎在和对面两个年轻人讨论。他一次也没转过昂图瓦纳这边。有两次,雅克用右手做出决断的姿势,加强他的语气,昂图瓦纳几乎忘了这个动作。双方讨论更加激烈,他猛地一笑——雅克的笑!

  此时,昂图瓦纳不再犹豫,走上楼梯,来到玻璃门边,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十几张脸都看着他,他直接忽视掉。同时也没注意老头走过来问了他什么。他开心的、勇敢的眼神直直看着雅克。雅克惊呆了,半张着嘴,也盯着他的哥哥。他刚只说了半句话,愣愣的脸上保持着开心的神情,现在成了一副怪样。两人相互看了十几秒,雅克便站起来,当时只想着“第一得瞒住别人,不能引人注意”。

  雅克做出不自然的可亲样子,连忙走向昂图瓦纳,让人觉得他等的人来了。昂图瓦纳努力配合他的笨拙,向楼梯口退去。雅克走近他,把玻璃门关上。他们机械地握握手,两人都想不到这个动作的出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雅克看上去迟疑了一下,接着慌张地挥挥手,应该是叫昂图瓦纳跟着他,随后,两人走上楼梯。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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