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一九一四年夏天(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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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他喃喃说,“我觉得,把道德标准掺和到那些对它本身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地方,使各国的经济斗争分裂那是大错特错,……这会使一切被毒化,被扭曲。这会让所有现实的和解行动毫无作用。这会转变成是情感的、意识形态上的冲突,转为宗教冲突,这只会在商业公司之间成为竞争,而不会是别的!”
“一九一一年,卡约已经弄清楚了这一点,”哈里发很愤怒地指出道。“如果他不在……”
罗瓦恼羞成怒地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您肯定想看到您的卡约出现在外交部,而不是看到他在重罪法庭上待着……?”
“很明显,小家伙儿,假如他在台上,请相信我们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他,世界大战这样越来越近的幸运事件看起来也会让您的朋友和您什么都不用担心。这就只会为了各国人民的幸福生活,提前三年到来……他没有把民族荣誉提到更多:他一谈到交易,就奋不顾身地抓住实际方面,抓住争夺利益的方面!因此他尽力避免发生最不好的情况!”
茹斯兰看到罗瓦的邪恶目光从眼里一闪而过,他急忙插话:
“我也觉得,在这方面,只要有恒心,什么对立的事情都能通过外交协调和互相让步得到解决。利益和情感比起来,更加容易调和!……我亦深信,像卡约这样的人……如果爆发战争,在这复杂的冲突原因中历史家会清楚地知道克莱奥帕特拉的鼻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命运[92],对《费加罗报》主编的致命枪击,他们大概也会重视的……”
罗瓦有信心地哈哈大笑:
“我宁可不给您答案,”他笑着说,“等到将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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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雅克跟贞妮讲:“我们也和他们一块去吧。”
他们一行十几人前往“新月咖啡馆”集会,然后准备一同到蒙卢日听马克斯·巴斯蒂安的演讲。
(今天夜里在巴黎的格雷奈尔、维耶特、沃吉拉巴蒂尧尔等地区,社会各个党小组举行小型的会议,瓦扬在拉贝尔维洛瓦兹已经说过了,他希望发言。人们预见到可能有打斗。大学生们组织了一个打算闹事的集会,就在拉丁区的布利埃。)
他们坐着公交车到了达莎特莱,之后去奥尔良门的时候换乘有轨电车,最后又换了另一班有轨电车去了教堂大广场,他们将会在那个地方下车,从熙熙攘攘的街道中间穿过去,徒步走到已经作为会场使用的剧院。
夜晚的空气显得很燥热,一股臭熏熏的味道散发在近郊的空气里。当地的人们吃过饭后都在户外漫无目的地闲逛,显得有些忐忑不安。街道上回响着报贩们兜售报纸的叫喊声,他们正在郊区售卖晚报。
贞妮蹒跚地走在这些老街的石块路上,她已经筋疲力尽了。脸上绉纱料子的面纱在燥热的温度中蒸发出一股染料的味道,熏得她头脑发痛。她一身丧服,这个地方的人们大多都穿着工装,她穿梭在他们中间觉得十分别扭,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套脱了下来。
雅克紧靠着她走着,发现她有些费力地跟着自己。他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扶她一下。在伙伴们面前,他像对待同志那样对她。他不停地向她投去鼓励的眼神,一边跟斯特法尼讨论着《人道报》刚得到的消息,斯特法尼的乐观来自工人们的骚乱,他觉得,暴乱的情绪正在高涨。
民众反抗的意识一日比一日强烈,连同社会党、社会党议会小组以及总工会、塞纳省联合会还有自由思想国际联合会执行局这些所有机构的申明在内。
“四处奔走,各处在进行镇压。”他肯定地说,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之光。
爱尔兰社会党的一个党员,才从威斯特伐利亚[93]回到这里,去了“新月咖啡馆”用晚餐,跟他说,今天夜里在德国被称之为冶金行业的中心,埃森,克虏伯军工厂的位置,一场轰轰烈烈的和平示威将会爆发。那个爱尔兰人还觉得,暗地里的集会中,很多工人是赞成罢工以抵制帝国政府一心征战的企图。
在下午的时候,人们呈现出极度恐慌,从德国传来的令人忐忑的消息在编辑室到处传播,传闻说,德皇的语气似乎是在下最后的通牒,对萨佐诺夫提出要求,对俄国的总动员做出解释,得到的答案是,这一次的动员仅仅是部分的,但是没办法停止了。一旦准备动员的命令下来,两个小时内,大家都会信以为真,认为不利的形势马上就会出现了,德国大使馆才终于出面进行辟谣,言辞十分确切,否定了德国开始动员的传闻。
据了解,这是《路标报》在德国放出来的传闻:《巴黎午报》的附录在国界的那一头做出了反对的辩解。时好时坏的态势让舆论处于一个可怕的癫狂状态,若莱斯非常担心这样的狂热会导致不好的后果。他不停地强调,每一个组织以及每一个家庭的责任,就是抵制这种不清不楚的恐慌,这将会让人们的心理落入合情合理的自我保护的混乱之中,使得那些反对和平的人们乘虚而入。
“他归来之后,你们见过面吗?”雅克问道。
“见过面,就刚才,我还和他一起谈了两个小时的工作事宜。”
老板刚从比利时回来,居然在去找社会党议会小组汇报他自布鲁塞尔会晤的情况之前,就把他的合作伙伴们召到一起,和他们一起开始准备国际代表大会的事情,该会将于8月9日在巴黎举行,还有十天的准备时间让法国社会党来确保这一次欧洲社会党盛大的集会圆满举行,分秒必争。
他在《人道报》报社的露面让大家热情高涨,回去的时候,因为德国那些社会党员不可动摇的立场,他表现得十分理解,坚信德国社会党人对他的承诺,整个人注入了新的力量,他斗争的激情被激发出来了。政府关于瓦格拉姆大厅事件表现出的态度激怒了他,立刻下决心要与当局开展战争,在八月二日,也就是下个星期天,举行一个声势浩大的抗议行动,给和平的保卫者们一个漂亮的反击之机。
“打起精神来,”雅克摇了一下贞妮的臂膀说,“就是这儿了。”
她望见一排警察在那个门廊下面守卫着,有几个在叫卖着《工会战斗报》和《极端自由主义者报》的青年人。他们进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胡同,那里聚集了一堆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正在一起畅所欲言,迟迟没有进入剧院内。会议已经开始了,大厅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你也是冲着巴斯蒂安的演讲来的吧?”一个活动分子走过来向雅克问道。“我估计他可能是被总工会的什么事情绊住脚了,不会来了。”雅克十分失望,差一点就转身走了。但是贞妮这个状态让他不能掉头就走,他暂时离开伙伴们,将女孩带到前面,望见那里还有两个没人的座位。
支部书记的名字叫作勒福尔,他坐在台子上面的一张庭园餐桌上,是这个会议的主持人。
蒙卢日的市参政作为发言人站在一盏脚灯的前面,他反复地强调了几遍:“战争是对历史大潮的一种逆反。”台子下面人声嗡嗡,似乎没有认真在听。
“请安静一下!”主席不断地拿手拍打着桌子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你认真打量一下这些脸孔,”雅克压低了声音对贞妮说道,“从他们的脸就可以分出来好几种不同的革命人,有的人的革命特征写在下颚上,有的表现在眼神里。”
“那这个人呢?”贞妮思考着,她没有去观察旁边坐的人,却盯着雅克,他的下巴线条有力而坚毅地向外突出,他的眼神灵动又带着冷峻和漠然又有些闪烁的神色。
“你要去讲话吗?”贞妮有些怯怯地问他。一路上她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情,她希望他能够去发言,以便能够进一步地看见他的优点,她内心的某些羞怯的情绪也让她有几分畏惧他。
“我不想去讲话。”他回答她,一边揽住了女孩的臂弯,“我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发言不合适,已经发生了好几次这样的事情了,有些词句会成为我的障碍,无法很好地表露我内心,曲解我的话语里面一些微妙的表达,暴露了我内心真正的想法。”她就是乐意听他像这样在她面前分析解剖他的内心。但是,一般来讲,她认为他的自我剖析她早就已经了解了。他讲话的时候,他手上的温热触感透过衣服料子从她的手肘上传过来,让她心里小鹿乱撞,一味地思考着这个事情,感受着渗入她肌肤里面的热度。
“您明白的。”他接着说下去,“我总是感觉这是在欺骗,我所肯定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我自己所信任的那个限度……这真是无法忍受的体会……”
丝毫不差,但是他在演讲的时候,也同时会感到那种令人迷醉的沉醉感,这确实是事实。并且他基本上总是可以将那种听众与自身之间的沟通和融合建立起来。
讲台上,一个脸红脖子粗的大个头活动分子换下了那个市参政员,他低沉的声音从一开口就吸引了群众的注意,他抛出一大堆不容许被怀疑的警句给在场的人,但是大家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思路:“政权现在掌握在人民剥削者的手里面!……别以为普选能带来好处!……工人沦落为工业封建制度的奴隶!……资本主义那些军火贩子们的计划是埋藏在欧洲大地下即将迸发的火药桶!……人民啊,你难道情愿为他们卖命,去确保雷克左军火机构那些巨头得到利润吗?……”
他说话说得气喘吁吁,好像是用棒槌一棒一棒打出来似的断断续续,每一句话音落都会迎来十分热烈的鼓掌。他已经对这些掌声习惯了,每说完了一句话,就要刻意地停下来等着掌声,嘴巴保持着张开的形状,似乎突然有只虫子撞进了他的喉咙一样。
雅克俯身对贞妮说:“真是蠢极了,不应该跟群众宣传这些言论的……必须要去劝服这些人,他们人多势众,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们模糊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并没切身感受到,要让他们经过直接而极关键的经历,明白这件事情,关键在于无产阶级这一次将要胜利!无产阶级已经由事实看清了只有通过自己的力量才能给那些侵略的计划造成不能跨越的阻碍,才能使各个国家的政府退让,到了那时候,它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所具有的能量,明白他们是不可战胜的!要到那时候啊……”
听众已经对这个人毫无逻辑和连贯性的喊话感到厌烦,在剧院的一个角落开始了私自的热烈探讨,慢慢转化成争执。
“给我安静下来!”那个书记勒福尔高声叫喊,“这是中央委员会给我们的指示……我们党内的规定……公民们请保持安静!”秩序变得十分混乱很可能会招来警察,他显然开始担心了,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这个会议能不动声色地结束。
晚会上的第三个要发言的人,也是最后一位了,走到那盏灯前面,听众暂时安静下来,这是卡拉纳尔中学里的一个历史老师,叫作莱维马斯,他因其社会主义著作与大学之间的争论而著名。他讲的是一八七〇年以来法国和德国的关系。他引证了许多例子和事实来阐述他的观点,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他还在讲着发生在萨拉热窝的谋杀案。他用喉咙发音使得脸上的夹鼻镜框在尖尖的鼻梁上不断颤动,他讲到“微小却英勇的塞尔维亚”之后他就开始将话题引到了两大联盟的对比,以及奥德条约和法俄条约的比较。听众又开始不耐烦,又开始吵吵闹闹了。
“行了!别讲那些空话了!”
“行动的纲领呢?”
“我们要如何阻止战争?该怎么行动?”
“请安静!”勒福尔不断地强调,情绪越发不安。
“真是烦人!”雅克伏在贞妮耳边轻声埋怨,“这里的人们赶到这儿,只是想要听一个简洁明了具有可行性的口号,他们的演讲却只会让这些人在回家以后满脑子都是外交上的事情,这些太复杂,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只能坐以待毙了!”人们开始大声地喊叫起来,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势?我们将走向何处?”
“我们要了解事实真相!”
“对!真相!”
将大话变为自己的语言!但是,必须大声说出来,必须公之于众,没有一个法国人会拒绝保卫自己的领土,反对外国新的入侵!
“公民们,你们想知道真相?”莱维马斯迎向了这听众狂乱的暴风雨,“法国是坚持和平的国家,这便是真相,两个星期以来,在一切帝国主义国家的慌乱面前,它漂亮地证明了自己的立场!别人可以指责我们政府实行的内政,但它的任务是绝对不轻松的!避免它的任务变得过于复杂就是社会党应尽的职责!可是,我们不允许把资产阶级容纳到我们的纲领中,那些民族主义夸夸其谈的话将变成我们自己的语言!但是,必须大声宣告,必须让世界知道,所有的法国人民都会保卫自己国家的领土,拒绝外国进行新的侵略!”
雅克感到十分恼怒,又对贞妮说道:“您刚刚听见了吗?还有什么能比煽动人民准备战争更轻松?只需要让人们认为,德国即将发动袭击,就可以让人民任他们随意安排!”
贞妮用蓝色的眼睛望着他:“您去讲话吧!”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演讲者,感觉到了自己四周的不满情绪开始滋长。特别是他从人们的犹豫不决中感受到一种潜伏着的、十分强烈的、可以促进革命的激情,要是错过这个绝佳机会,就跟犯罪没两样。
“行!”他说道。突然他用力高举起了自己的手,表示要讲话,主席细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然后坚决地转过了眼睛。雅克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面,但是并无人将字条递给勒福尔。 蒂博一家(全4册)(诺贝尔文学奖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