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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刺痛拇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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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我躺卧在手术椅上,迷蒙地沉浸在回忆中,在满床的阳光中醒来,被单凌乱,刺目的一片白色,像海滩上的沙。我一手放在乳房上,随意玩弄乳头,感觉隔着薄薄上衣棉布的手掌下面,乳头渐渐凸起。

  “自己来吗?”门边传来嘲讽的声音。

  我倏地跳起,头还撞到架子。“噢,原来是吉莉丝。不然还会是谁?你来做什么?”我语气略带暴躁。

  她滑进手术室,好像是用轮子移动一样。我知道她有脚,我见过。我不明白的是,她走路的时候把脚放到哪儿去了。

  “我来帮菲茨太太拿些西班牙的番红花,她需要那东西,以备公爵到来。”

  “还要更多香料?”我开始恢复幽默本性了,“那人要是能吃下一半她准备的食物,他们就需要送他回家了。”

  “他们现在就该这么做。我听说,他整个人就是个小圆球。”撇开公爵及其体形的话题,她问我是否愿意和她一起远征附近的山麓丘陵。

  “我需要摘些苔藓,”她解释说,优雅地挥动那双柔若无骨、纤长的手,“再加点羊毛在牛奶里煮沸后,可以做很好的护手霜。”

  我抬头朝窗缝看了一眼,尘埃在金色光线中狂舞。微风中飘来熟果和新割稻草的淡香。“我怎么能不去?”

  我准备篮子和瓶罐时,吉莉丝在手术室里东看西看,随意拿起东西又放下。她在一张小桌前停下,拿起桌上的东西,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她身边。她手里握着一小捆干燥植物,用黑白红三条交缠的线绑着。“詹米说那是诅咒。”我说。

  “他说得对。你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

  我告诉她在床上找到这一小捆东西的经过。“隔天我出去,在窗户下面找到的,就是詹米往外一扔的地方。我原本打算带到你那里,看能否问出个究竟,但后来我忘了。”

  她站着沉思,一只指甲敲着门牙,摇摇头。“不,我不敢说我知道。不过可能有个办法,可以找出是谁把这东西留在你床上的。”

  “真的?”

  “对。明天早上来我屋子,那时再告诉你。”

  她不肯多说,一个转身,绿色斗篷一旋,要我跟上她。

  她稳稳带我进入山麓丘陵,可以奔驰的时候便策马急奔,没路的时候就步行。从村里出发一个小时后,她在一条岸边有垂柳的小溪旁停下。

  我们涉水过溪,慢慢走入山麓,采集夏末时节还生长着的植物、早秋将熟的莓果,还有阴暗小峡谷里的树干上冒出来的厚厚的黄色层孔菌。

  我停下来刮点白杨树皮到篮子里,此时吉莉丝的身影没入上面的欧洲蕨丛中。薄薄树皮上干掉的树液水珠就像结冻的血滴,阳光在里面闪耀着深红色。

  一个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抬头望向山坡上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再度听到那个声音,是高亢呜咽的叫声,好像是从上面传出来的,来自山顶的岩谷。我放下篮子开始往上爬。

  “吉莉丝!”我大喊,“快上来这儿!有人丢下一个婴儿!”

  她奋力穿过斜坡上缠绕的树丛,扒抓和喃喃咒骂的声音早她一步传上来。她美丽的脸庞微红而暴躁,头发里有树枝。

  “到底……”她刚开口说话,接着冲向前面。“我的老天!快放下!”她迅速从我手中抢过婴儿,放回我发现他的地方,一个石头里面的小坑。平滑碗状的坑洞长不过一码,边上有个浅浅的木碗,装着半碗新鲜牛奶,而婴儿脚边有一小束野花,用麻线绑着。

  “可是他病了!”我抗议,弯腰再去抱那孩子,“谁会把一个生病的孩子独自丢在山坡上呢?”

  婴儿显然病得很重,紧皱的小脸发青,眼睛下方有深色凹陷,小小的拳头在毯子下方虚弱地摇晃着。我刚刚抱起他的时候,孩子软软地垂在我手里,我怀疑他甚至没有力气哭。

  “他的父母。”吉莉丝简洁地说,一手抓着我的手臂阻止我,“别管了。我们走吧。”

  “他的父母?”我愤慨地说,“可是……”

  “他是调换儿。别管了,走吧。走!”她不耐烦地说。她拖着我,躲回灌木丛中。我一边抗议,一边跟着她下坡,我们抵达山脚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满脸涨红,我逼她停下脚步。

  “为什么?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一个生病的孩子丢在荒郊野外。你那是什么意思,调换儿?”我质问。

  “他是调换儿,你当然知道调换儿是什么吧?妖精偷走一个人类的孩子,留下自己的孩子替代。调换儿会一直大吵大闹,却不会长大。”她不耐烦地说。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你不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吧?”

  她突然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满是警惕的猜疑。接着她脸上的线条放松下来,恢复平常那饶富兴味又愤世嫉俗的表情。“不,我不相信,但这里的人相信。”她不安地望向山坡上方,可是岩谷没传来其他声音,“他的家人一定就在附近。我们走吧。”

  我不情愿地被她往村里的方向拖。

  “他们为何把孩子放在上面?”我问。我坐在石头上脱掉长袜,准备涉过一条小溪。“他们希望那些小家伙出现来治疗他吗?”我还是很烦恼那孩子的事,他看起来病得很重。我不知道他哪里有问题,可是或许我能帮上忙。

  或许我可以把吉莉丝留在村里,然后回来找那孩子。不过,动作要快。我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灰色的雨云正迅速笼罩紫色的薄暮。一道粉红色光芒仍射向西方,但光线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

  吉莉丝把篮子柳条交缠的手把套在颈上,拉起裙摆走进溪里,身体碰到冷水时打了个寒战。

  “不。或者应该说,对。那是一个妖精山丘,睡在那里很危险。如果把一个调换儿留在那种地方过夜,妖精会把他带走,然后把偷走的人类孩子放到原位。”她说。

  “他们不会,因为那不是调换儿。”我碰到融雪的水时,吸了一大口气,“那只是个生病的孩子,他很可能无法在野外活过一夜!”

  “他活不过,早晨之前他就会死掉。而我希望老天保佑,没人看到我们接近过他。”她简洁地说。

  我鞋子穿到一半,突然停下动作。

  “死掉!吉莉丝,我要回去找他。我不能把他留在那里。”我转身再次渡溪。

  她从后面抓住我,把我推倒,我的脸埋进浅浅的水中。我挣扎、喘气,成功站了起来,水溅得到处都是。吉莉丝站在溪中,水淹到小腿,裙子湿透,怒视着我。“你真是个顽固的英国蠢蛋!”她对我吼道,“你什么都不能做!听见了吗?不能!那孩子已经跟死了没有两样。我不可能站在这里,让你去冒生命危险,还顺便赔上我的生命,就为了你那疯狂的念头!”她低声哼气咕哝,两手伸向我手臂下方,使劲拉我站起来。

  “克莱尔,听我说。你要是靠近那孩子,而他死了——相信我,他一定已经死了,我见过他们那样——那他的家人会说是你害死他的。你不明白这件事很危险吗?你知不知道他们在村里是怎么说你的?”她急切地说,摇晃着我的手臂。

  我站在黄昏的冷风中颤抖,内心交战不已,一方面是她显然为了我的安危惊慌,一方面是想到那无助的孩子独自在黑暗中慢慢死去,脚边只有一束野花。

  “不行。”我说,把脸上的湿发甩开,“吉莉丝,不行,我做不到。我会小心,我保证。但我非去不可。”我挣脱她的掌控,转身走向溪岸另一头,溪底不明的阴影使我颠簸难行,水花四溅。

  我身后传来她恼怒的压抑吼声,随即是一阵狂乱泼溅的水花。好,至少她不会再阻碍我了。

  天色迅速变暗,我尽力快速穿过树丛和野草。要是我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那个山丘。附近有好多山丘,每个都差不多高。不管有没有妖精,想到要在黑暗中独自在这里游荡,我就不喜欢。我要怎么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回城堡,也是个问题。

  终于,我认出山脚下的一排年轻落叶松,找到了那个山丘。此时天色已近全黑,是个无月之夜,我不断被绊到、跌倒。落叶松聚在一起,在晚风中静静说话,发出嘎吱嘎吱和窸窣叹息的声音。

  这该死的地方有鬼,我想。听着头上树叶的交谈,走过细长的树干之间。如果在下一棵树的后面遇见鬼,我也不会被吓到。

  但我被吓到了。事实上,当那模糊的人影溜出来抓住我时,我魂都没了。我发出尖叫,撞上了他。

  “我的天啊,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倒在詹米的胸膛上好一会儿,尽管他吓到了我,但见到是他,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抓住我的手臂,转身带我走出树林。“来找你的。”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出来找你,因为天黑了;我在圣约翰溪边遇到吉莉丝·邓肯,她说你在这里。”

  “可是那个婴儿……”我一边开口,一边又转身往回走。

  “那孩子死了,我已经上去看过了。”他简洁地说,并把我拉回来。

  于是我无异议地跟他走,为那孩子的死而心疼,但其实也稍微松了口气,总算不必面对攀上妖精岭这件事了,也不必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回去。在黑暗及树林窃语的压力之下,我一直等到再次渡溪时才开口。长袜因为此前浸过水,还是湿的,我索性不脱,直接涉水过去。詹米身体是干的,他从岸边跳到溪中一块高出水面的石头,接着像跳远一样跃到我这边的岸上,身体还是干的。

  “你有没有想过,夜里那样一个人在外面有多危险,外乡人?”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满脸疑惑。

  “没……我是说,有。很抱歉让你担心了。但我无法丢下那孩子不管,我就是没办法。”

  “对,我知道。”他轻轻抱我一下,“你心地善良,外乡人。但你不知道这次要应付的是什么。”

  “妖精吗?”我累了,而且心里被这个事弄得很乱,可是我却用轻率的语气来掩饰。“我不怕迷信的东西。难道你相信妖精,还有调换儿那些事?”一个念头闪过。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是。不,我不相信这些事,尽管如此,我还是完全不想在妖精岭过夜。但我是受过教育的,外乡人。我在杜格尔家有过一位德国老师,他很好,教我拉丁文和希腊文等。待我十八岁,去了法国,我学了历史和哲学,因此了解到除了峡谷、沼地和湖里的水怪,世界上还有太多东西。可是,这里的人……”他手臂一挥,朝身后的黑暗一指,“他们从未踏上出生地一天路程以外的土地,除非有宗族聚会这类大事,而且这种大事一生中可能只会发生两次。他们住在峡谷和湖泊之间,而他们所知的世界,就是贝恩神父星期日在教堂告诉他们的事,关于世界,还有一些古老的传说。”

  他拨开一根赤杨木树枝,我弯腰从下面穿过。我们走到一道鹿的足迹之上,刚刚我和吉莉丝也跟过这道足迹。我振作起来。新的证据显示,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也可以找到路。离开妖精岭之后,他便以平常的语调说话,偶尔停下来拨开挡在前方的植物。

  “那些故事,由格伦讲出来,而你坐在大厅里喝着德国白酒的时候,就单纯是娱乐。”他在我前面走下小径,声音往后飘向我,在清冷的夜里听起来温柔多情。“不过,在外头,甚至在村里——不对,那又不一样——妖精就住在他们旁边。我想这背后有些事是真的。”

  我想起水怪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想着不知道还有哪些事是真的。

  “而其他的……嗯。”他声音更柔了,我得拉长耳朵才听到,“对那孩子的父母来说,可能相信死去的是调换儿,会觉得好过一点,而自己的孩子,则健康快乐地和妖精永远生活在一起。”

  这时我们抵达拴马的地方。半小时之后,理士城堡的灯光便在前方迎接我们。我从没想过那栋黯淡的建筑物是文明的前哨,然而此时此刻,那里看来就像启蒙的灯塔。

  直到我们靠近,我才发现灯火通明的原因。桥上的栏杆上挂了一串灯笼,沿路照耀着。

  “有事发生了。”我转向詹米说。这时我才首度在灯光下看到他,他穿的不是平常那件破损的上衣和脏污的苏格兰裙。雪白的亚麻布料在灯光下闪耀,而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天鹅绒外套,就盖在马鞍上。

  “对,所以我才出去找你。”他点头,“公爵终于来了。”

  公爵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确定我期待见到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我在理士城堡大厅里见到的这位夸张、热情、红着脸的运动员。他有一张饱经风霜的和善圆脸,淡蓝色眼睛总是微微斜挑,好像在看空中飞翔的雉鸡。

  我想了一会儿,先前关于公爵夸张言行的片段,或许被夸大了。不过,环顾整个大厅,我注意到所有十八岁以下的男孩脸上都带着警觉的神情,眼睛紧盯公爵,看着他跟科拉姆和杜格尔谈笑风生。看来,他们不只听到了夸张言行,还得到了警告。

  被介绍给公爵时,要我保持面无表情有点难。他身材高大、健壮结实,是那种可以常常在酒吧里见到的人。他们会用低沉的嗓音发表意见,借助提高音量和不断重复来压过不同意见。听了詹米的故事之后,我当然也有点警觉,可是他外表给人的印象实在太强烈。他弯腰吻我的手,说:“在如此偏远之地,能见到一位女性,实在令人喜出望外,夫人。”他的声音就像过分讲究的老鼠,我得咬着自己的舌头,才能忍住不当众出丑。

  公爵和他的手下因为旅途劳累,很早离开去休息了。隔天晚上,晚饭过后有音乐和聊天活动,而我和詹米也一起参与。几杯白酒下肚,桑德林汉姆变得豪爽而多话,将高地旅途的惊险和乡村风光之美,巨细靡遗地一一描述。我们礼貌地听着,我也努力不去对上詹米的眼睛,听着公爵尖声说着那些艰苦劳累的故事。 异乡人(1-4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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