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刺痛拇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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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理士城堡特殊的整体建筑风格——四处都是令人厌恶的直线,通向科拉姆套房的楼梯有两个直角,直角上各有一个小平台。通常会有一位侍者站在第二个平台上,随时为堡主跑腿或提供协助,但今天他没在岗位上。我听见楼上有低沉的说话声,或许那位侍者正在科拉姆房内。我停在门外,犹疑着是否要打断他们。
“杜格尔,我一直知道你很笨,但我不知道你会笨成这副德行。”科拉姆自幼就有家庭教师陪伴,从未和弟弟一样外出与士兵、平民一起生活,因此他讲话通常不像杜格尔那样带着浓浓的苏格兰口音。不过,他那受过良好教育的口音现在有点走调,两人的声音都因怒气而满嘴苏格兰腔,几乎难以分辨。“这种行为,我会认为是二十几岁的人做的,可是老天,你已经四十五岁了!”
“嗯,这事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杜格尔的声音里带有深刻的讽刺。
“没错,”科拉姆的语调很尖锐,“我很少有机会感谢天主,或许它比我想的更有能力。我常听人家说,男人老二站起来的时候,脑袋就停止运转,现在我想我是信了。”椅脚后移,刮过石头地板,发出很大的摩擦声。“如果麦肯锡兄弟中,只能有一个老二和一颗头脑的话,我很高兴我是有头脑的那一个!”
我想这场特殊的谈话一定不欢迎第三者的加入,便轻轻离开门边,转身走下楼梯。
第一道平台传来裙摆摩擦的声音,于是我走到一半便停下脚步。我不希望被人发现在堡主书房门外偷听,便转身往回走。这个平台很宽,一幅挂毯挂在一面墙上,几乎从地板延伸至天花板。我的脚会露出来,但也没办法了。我像老鼠一样藏在挂毯后方,听见脚步声慢慢从楼下接近门口,接着在平台的另一端停下。那位访客跟我一样,发现这对兄弟的谈话非常私密。
“不,”科拉姆的声音冷静下来了,“不是,当然不是。这女人是女巫,不然也是这类东西。”
“对,可是……”杜格尔的回应被哥哥不耐的语气打断。
“我说了,兄弟,我会处理,你别操心这件事,我会看着她被好好处置的,老弟。”科拉姆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怨恨,“告诉你,兄弟,我已经写信给公爵了,他可能想去埃里克以北的那块地打猎,他一直很想去那里猎鹿。我打算派詹米陪他,可能他对那小子还有一点感觉……”
杜格尔以盖尔语打断了他,显然是几句粗话,因为科拉姆笑着说:“不,我想詹米已经够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过要是公爵有意替他向国王求情,这是那孩子得到赦免的最好机会。你愿意的话,我会告诉公爵你也会去。你可以尽力帮詹米,然后我处理这边事情的时候,你也可以避开。”
平台另一端传来物体落地的低沉声响,我冒险偷看一眼。是莱里,她脸色白得像身后的墙,手上端着放着酒瓶的托盘,一个小锡杯落在地毯上。
“什么声音?”科拉姆的声音突然拉高,在书房里说道。莱里把托盘丢在门边桌上,匆忙间差点打翻酒瓶,转身迅速逃走。
我听见杜格尔走近门口,也知道我绝不可能走下楼梯而不被发现。我刚从藏身处钻出捡起掉落的锡杯,门就开了。
“哦,是你,”杜格尔有点惊讶,“是菲茨太太送来滋润科拉姆喉咙的东西吗?”
“是的,她说希望他会立刻好起来。”我从容答道。
“我会的,”科拉姆动作较慢,走到打开的门后面,“替我谢谢菲茨太太。也谢谢你,亲爱的,替我把这个端来。你愿意坐一下等我喝完吗?”他对我微笑。
刚刚偷听到他们谈话,已经让我完全忘了原本的目的,现在我想起来自己是来借书的。杜格尔告辞后,我跟着科拉姆慢慢走进图书室,他带我参观他的书架。
科拉姆的脸色仍然很红,脑中还想着刚刚和弟弟争吵的内容,不过他回答我对书的一些疑问时几乎跟平常一样镇定。只有明亮的眼睛和略为紧绷的姿势,泄露了他的想法。
我找到一两本看似有趣的植物标本集,接着翻阅一本小说。科拉姆越过房间走向鸟笼,显然试图用自己的习惯来抚平情绪,看着那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生物在枝头跳跃,每只鸟都有各自的世界。
外头的喊叫声引起我的注意。从这里向外望,城堡后方的田野尽收眼底,可以一眼看到湖边。一小群骑士冲向湖边,激动地喊叫着,大雨在他们后方追赶。
这群人骑近时,我发现他们并非成人,而是一群男孩,大多是青少年,几个较年幼的骑着小马,努力追上较年长的。我正想着不知哈米什是否在里面,便立刻看到那头明亮发色。那是最易辨认的一个点,在科巴背上狂乱闪烁。
他们冲向城堡,奔向一座分隔田野的石墙。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年纪较长的男孩因为经验丰富,轻而易举就越过了石墙。那个枣色影子似乎迟疑了一下,不过这一定只是我的想象,因为科巴显然也很热切地跟在其他马的身后。它冲向围篱,准备,跃起。
它看起来和其他马的动作完全一样,然而出了岔子。或许是因为骑在它背上的人犹豫了,缰绳拉得太紧,或者是因为鞍座不够坚固。马的前蹄踢到墙面,仅低了几英寸,结果连人带马,甩过石墙,画出一道最悲惨的抛物线。
“啊!”
科拉姆听到我的惊呼,转头看向窗外,正好看见科巴侧面重重落地,哈米什小小的身影被压在下面。科拉姆尽管跛脚,移动却很快,他移到我旁边,靠窗探头,马这时正开始挣扎踢脚。
风雨飘落,打湿了科拉姆的丝绒外套。我紧张地在他身后张望,男孩们又推又挤,急着要帮忙。似乎过了许久,男孩们才分开,我们看见那健壮的小小身影,捂着腹部跌跌撞撞地挣脱马身。他摇摇头,拒绝许多伸出的援手,蹒跚地走到墙边,靠着墙大肆呕吐。接着他靠墙滑坐在湿润的草地上,双腿张开,脸朝上迎接雨水。当我看见他伸出舌头去接落下的雨滴时,我把手按在科拉姆的肩上。“他没事,只是头晕。”我缓缓说。
科拉姆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身体因突然放松而垮了下来。
我同情地看着他。“你很关心他,就像亲生儿子一样,是吗?”我问。
他的灰眼突然怒目瞪着我,带着最特别的警觉。那一瞬间,书房里除了架上玻璃钟的滴答声外,没有半点声响。一滴水珠滑下科拉姆的鼻梁,挂在鼻尖上闪烁着。我不自觉地拿手帕去擦,他脸上的紧绷瞬间瓦解。
“是的。”他简洁地说。
最后我只告诉詹米,科拉姆打算派他陪公爵打猎。我已经相信他对莱里的感情只是出于礼貌的友情,但我不知道,要是他知道舅舅引诱那女孩,使她怀了孕,他又会有什么反应。显然科拉姆不打算寻求吉莉丝·邓肯的服务,我在想,不知这女孩会不会嫁给杜格尔,或者科拉姆会在她肚子大起来之前替她找个丈夫。无论如何,如果詹米和杜格尔要连续数日一起关在狩猎小屋中,我想最好不要掺杂莱里的阴影。
“嗯,值得一试,”他沉吟道,“整天狩猎,然后回到炉边喝威士忌,大家会变得很热络。”他拉上我长裙背后的拉链,弯身在我肩上印下一吻。
“很抱歉要离开你,外乡人,但这样也许是最好的。”
“别担心我。”我说。之前我没意识到,他离开后我就得独自留在城堡里,光想到这点就让我十分紧张。不过,如果这样能帮到他,我还是决意克服这个困难。
“你不准备用晚餐了吗?”我问。他的手在我腰际游移,我转身面对他。
“嗯,我愿意饿着肚子。”过了一会儿他说。
“嗯,我不愿意。你得等等。”
我望向餐桌,扫视房内。大部分人的脸我都已认得,其中有几个比较熟悉。这里面什么人都有,弗兰克会对这种聚会感到惊奇的——这么多不同的脸型。
想到弗兰克,就好像碰到一颗发疼的牙齿,我的本能反应是躲开。但是随着时间的迫近,我不能再拖延,所以我逼自己去想,把他对我的影响小心地拉回脑海,思绪抚过他又长又顺的眉毛,就像我曾用手指抚过的那样。可是我的指尖突然一阵刺痛,想到另一对更粗更浓密的眉毛,以及眉毛下的深蓝眼睛。
我匆匆转头去看身边最近的脸,以驱逐令人不安的影像。刚好是默塔的脸。嗯,至少他跟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两个人影毫不相像。
他虽然矮瘦,可是肌肉发达,像长臂猿,长手臂加深了他和猴子的相似度。低眉毛和窄下巴,不知为何让我想到穴居人,还有弗兰克的档案里那些原始人的图片,不过不像尼安德特人,对,像皮克特人。这个矮小的族人身上有某种耐性,让我想到那些饱经风霜、刻有图案的石头,而即便对这个时代而言,那些石头也算非常古老,就那样固守着交叉路口和墓地。
想到这里,我觉得很有趣,扫视一遍其他用餐的人,寻找其他的种族特色。例如,炉边的那个男人,约翰·卡梅隆,我看他是诺曼人,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诺曼人,但他有着高卢人的高颧骨、细高的眉毛、长长的上唇和深色的皮肤。
偶尔还有古怪的撒克逊人……啊,莱里,最好的例子。苍白的肤色、蓝色眼睛,还有一点点肥胖……我压下这严苛的评论。她小心避开我和詹米,坐在一张较低的桌子边,和朋友热切地聊天。
我往相反方向看去,杜格尔·麦肯锡坐在隔壁桌,这是他首度和科拉姆分开坐。他是凶残的维京人,身高和宽平的颧骨令人印象深刻。很容易想象他指挥一艘龙船,深陷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刺穿浓雾,看向岩岸上的村庄。
一只大手,手腕上微微长着铜色毛发,伸过我面前,取走托盘上的一小块燕麦面包。又一个北欧人,詹米。他让我想起贝尔德太太讲过的传说:巨人族曾踏上苏格兰,并把他们的长骨架留在北方土地上。
桌上的谈话天南地北,跟平常一样,一小群一小群的人,满嘴食物,闹哄哄地说话。但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从隔壁桌传来——桑德林汉姆。我想说话的人是默塔,于是转头去看,他坐在奈德·高恩旁边,努力咀嚼着食物。
“桑德林汉姆?啊,爱好屁股的老威利。”奈德沉思道。
“什么?!”一个年轻点的士兵差点被麦酒噎到。
“我们尊敬的公爵,对男孩有某种爱好,就我所知。”奈德解释说。
“嗯。”鲁珀特同意道。吞下满嘴的食物后补充说:“如果我没记错,上回他来访时对年轻的詹米有点意思。那是什么时候,杜格尔?三八年还是三九年?”
“三七年。”隔壁桌的杜格尔答道。他眯起眼睛看着外甥:“你十六岁时是蛮漂亮的,詹米。”
詹米点点头,嚼着食物:“对,而且动作很快。”
等笑声渐渐平息,杜格尔开始取笑詹米:“我不知道你是他的最爱,小子。公爵有好几个爱人,土地和公职都是用屁股来换的。”
“你应该注意到,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詹米笑答,引起又一阵哄堂大笑。
“不会吧!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吗?”鲁珀特大声咀嚼着说。
“其实,比我愿意的还要近多了。”
“噢,那多近你才愿意呢,兄弟?”声音从更后面的桌子传来,说话的是一个留着褐色胡子的高壮男。我不认得他。他说完众人笑得更大声,并引发了更多粗俗的评论。詹米静静笑着,伸手又拿一块面包,对他们的取笑不以为意。
“因为这个你才突然离开城堡,回你老爸那里去的吗?”鲁珀特问。
“对。”
“为什么,你该告诉我你有这些困扰呀,小子。”杜格尔说,装出关切的样子。
詹米喉咙里发出一种苏格兰人特有的低沉声音:“要是我告诉你,老流氓,你就会在某天晚上偷偷往我的麦酒里加一点罂粟汁,把我留在那位大人的床上,当作小礼物送给他。”
整个桌子喧腾起来,詹米躲开杜格尔丢来的一颗洋葱。
鲁珀特斜眼看着詹米说:“依我看,小老弟,就在离开之前不久,我看到你在傍晚时分走进公爵的房间。你确定没事瞒着我们?”
詹米抓起另一颗洋葱丢他,没打中,洋葱滚到一边。“没有,我还是处男——至少,就那方面来说。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整个过程才睡得着,鲁珀特,我很乐意告诉你。”詹米笑着说。
在众人大叫“说!说!”的声音中,他刻意倒了一杯麦酒,向后靠坐,摆出标准的说书人架势。我看见科拉姆坐在主桌,向前偏着头听,跟我们这桌的马夫和士兵一样专注。
“嗯,奈德说得很对,公爵殿下对我颇为青睐,虽然我才十六岁,还很清纯……”说到这里,他被一阵嘲讽的评论打断,于是提高音量继续说,“就像我说的,我很清纯,一点也不懂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公爵殿下总喜欢把我当成小狗一样拍,而且对我皮袋子里的东西很感兴趣。”(“还是皮袋子下面的东西?”一个略带醉意的声音大叫。)
他继续说:“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有一次他发现我在河边洗澡,想帮我洗背。他洗完背后,接着洗其他部位。我开始有点紧张,而当他把手伸进我的苏格兰裙时,我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我很清纯,但不完全是个蠢蛋。我逃离那个地方,穿着苏格兰裙潜入水中,游到河的另一边。公爵殿下不想让烂泥和河水脏了他昂贵的衣服。反正,那次之后,我尽量避免和他独处。有一两次他在花园或庭院里遇见我,不过那里总可以逃脱,我顶多被他亲到耳朵。另一次难堪的遭遇,就是他独自来马房找我。”
“在我的马房?”老亚历克吃惊地说。他半站起身,朝房间另一头的主桌大叫:“科拉姆,那人不准再靠近我的棚屋!我不会让他吓死我的马,管他是公爵还是什么!我也不会让他骚扰孩子!”最后那句显然是后来才想到而加上去的。
詹米不顾旁人打断,继续说他的故事。杜格尔的两个十几岁的女儿,也全神贯注地听着,嘴巴微张。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