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的开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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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壶里没有水,弗兰克为了和班布里奇先生碰面而梳洗时把水全用光了。我也不想自找麻烦再去厕所装水,于是拿起“蓝色时刻”,大方地倒了一些在掌心,在香气挥发之前迅速搓磨几下,赶紧用来顺一顺头发。我在发梳上也倒了一点,用梳子把蜷曲的发束梳回耳后。
“这样可好多了。”我心想,同时对着斑驳的镜子左右摆头,看看成果。润泽的水汽驱散了我发梢的静电,发浪现在浓密闪亮地滑过我的脸庞,而且酒精挥散之后也留下了一丝愉悦的香气。我想弗兰克会喜欢,“蓝色时刻”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这时,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亮起一道闪光,紧接着雷声轰隆,所有的灯光霎时熄灭了。我低声暗骂几句,开始摸黑把手伸到抽屉里。
我记得在哪里看过蜡烛和火柴……这儿供电经常出状况,蜡烛是苏格兰高地的所有家庭旅馆和正式旅馆不可或缺的“配备”,甚至在那些熏着忍冬花香的高雅旅馆内,我也看到蜡烛插在饰有晶亮坠饰的雾面玻璃烛台上。
贝尔德太太的蜡烛可实用多了,虽然是水电工人照明用的一般白蜡烛,但是抽屉里有好多根,而且还有三盒火柴。在这节骨眼儿上我可没打算挑剔蜡烛的风格。
我在蓝色的陶制烛台上插好蜡烛,就着一道闪电的亮光将烛台摆在梳妆台前,然后在房内各处走动,点燃其他蜡烛,直到整个房间都充满柔和摇曳的烛光。非常浪漫,我心想。我镇定地扳下电灯开关,这样电力恢复时才不会在某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坏了气氛。
蜡烛烧了不到半寸,弗兰克就推门进来了。随他上楼梯而起的一阵风结结实实地吹熄了三根蜡烛。
他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又吹灭了另外两根。弗兰克盯着霎时的幽暗,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我起身,重新点燃烛火,微微抱怨他突然进门的鲁莽。直到我点好蜡烛,转身问他要不要喝点东西时,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神情不安。
“怎么了,看见鬼啦?”
“嗯……我不确定我见到的是不是鬼。”他缓缓说着。
弗兰克心不在焉地拿了我的发梳,抬手整理起自己的头发。当“蓝色时刻”的气味扑近他的鼻孔时,他皱了皱鼻子,又把梳子搁了下来,转而动手找寻他的口袋小梳。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外边的榆树正前后猛烈地晃着。虽然外边的狂风大作很刺激,值得一看,但屋子另一侧某处有扇松脱的窗子正砰声大响,这让我觉得我们或许还是应该把窗子关紧。
“对鬼来说,这风吹得有点猛。他们不是喜欢墓地那种静悄悄、雾蒙蒙的夜晚吗?”
弗兰克窘笑着说:“好吧,我想只是因为班布里奇刚刚说的故事,加上我多喝了点雪莉酒。没事的,也许吧。”
这下我可好奇了。“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我往梳妆椅上坐下去,手肘半抬,伸手取过威士忌问着。弗兰克随即接过酒。
“没什么,真的。只是个男人,就在外头的路上站着。”他边说边动手给自己斟了一小杯,却给我两小杯的量。
“什么!就在房子外面吗?那一定是鬼没错了。我无法想象有哪个活人会在今晚这样的天气里站在户外。”我笑着说。
弗兰克拿起水壶要往杯子里倒水,壶里却没半滴水流出来,他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别那样看我,是你自己把水用光的。不过,我倒不介意我这杯威士忌不加水。”我摆摆动作,假装啜饮一口。
弗兰克看起来一副急着要下楼去盥洗室取水的样子,不过还是打消了念头,继续说他的故事。他小心翼翼地啜吸着酒,好像杯里装的是硫酸,而不是上等的格兰菲迪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就站在外头,倚着围墙,站在靠这一侧的花园边。我想……”他迟疑了一下,低头望着酒杯,“我认为,他是抬头看着你的窗子。”
“我的窗子?太不寻常了!”我禁不住微微发抖,虽然有点太迟,我还是走过去关紧窗户。弗兰克的话没停下,边说边跟着我穿过房间。
“是的,我自己都可以从底下看到你。那时候你在梳头,而且还因为发尾乱翘开口骂了几句。”
“要是这样,那家伙也许是在看笑话。”我口气很冲地说。弗兰克微微笑着,伸手轻抚过我的头发,摇摇头。
“不,他没笑。事实上,他看起来像是正为什么事而非常悲伤。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我是从他的站姿判断的。我走到他身后,但他动也不动,于是我礼貌性地开口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起先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我心想,风声这么大,也许他真的没听到。所以我又说了一次,而且伸手打算拍拍他的肩膀,好让他注意到我。可是在我碰到他之前,他突然转头和我错身而过,走回路上。”
“这听起来有点粗鲁,但并不很阴森啊。他长什么样子?”我喝干了杯中的威士忌说着。
“大块头,还是个苏格兰人,穿着一整套苏格兰高地服装,连裙子前面的那个皮袋子都有。而且,他的格纹斜披肩上有一枚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胸针,是公鹿奔驰的图案。我想问他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但他在我开口前走掉了。”弗兰克皱着眉头回想。
我走向书房,又倒了一杯酒:“这样的装扮在这地方也不算不寻常,是吧?我有时也会在镇上看到有人这样穿。”
“嗯……”他似乎很怀疑,“不,奇怪的不是他的服装。但是我敢发誓,当他和我错身时,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应该感到他擦过我的衣袖才对,可是并没有。而且,我实在太好奇,还转过身子看他走远。他走在葛瑞赛德路上,但就在快走到转角时,他……消失了!这时我才感到背脊蹿起一股寒意。”
“也许你稍微走了一下神,而他刚好走进阴影里,那个街角的树挺多的。”
“我发誓我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弗兰克咕哝着。突然,他抬起头说:“我知道了!虽然那时候我不明白,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为何觉得他很怪了。”
“什么?”我对鬼魂的话题已经有点厌倦,只想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比如,上床睡觉。
“风吹得那么猛烈,但是他身上的衣料,你知道,就是裙子和斜披肩,除了他走动时有些摆动之外,在风吹时却一动也不动。”
我们俩瞪大眼睛看着彼此。
“嗯,这就有点恐怖了。”我终于说出口。
弗兰克耸耸肩,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突然微笑着说:“至少下回见到牧师时有故事可以告诉他了。也许那是这地方家喻户晓的鬼魂,牧师还会告诉我这鬼魂的骇人历史。不过,现在是就寝时间了。”他瞄了一下手表。
“的确是。”我咕哝着。
我从镜子里看着弗兰克脱下衬衫,伸手取衣架,就在解开中间的扣子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克莱尔,你的军医院有不少苏格兰人吧?在战场上或者彭布罗克。”他突然迸出这个问题。
“当然了。”我有点困惑地答道,“我在法国亚眠战场的战地医院接触过很多希佛斯和卡梅隆军团的人,之后我们在康城也收过很多戈登军团的苏格兰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好人,通常都很刚毅,可是打针时就吓得像懦夫似的。”我特别想到了某个人,笑着回答。
“我们有个伤兵,一个非常下流的老家伙,希佛斯第三团的风笛手。他受不了打针,特别是屁股针。他会先痛苦挣扎好一阵子,才让别人拿着针筒靠近他。即使要打针了,而且得是肌肉注射,他还是会试着要我们打在手臂上。”我想起了奇森下士,笑了出来,“他告诉我:‘如果我得光着屁股趴下来,小姑娘必须在我下边,而不是拿着别帽针那么大的针头站在我背后。’”
弗兰克稍稍笑了,但神情有点不安,一如他听到我的不那么文雅的战地故事时惯有的反应。我看到他的神情,便向他保证道:“别担心,我不会在你学校的教职员休息室说这故事。”
弗兰克笑了开来,走向坐在梳妆台前的我,站在我身后,吻了吻我的头顶。
“别担心,不论你说什么故事,教职员休息室里的人都会很爱你。嗯……你的头发闻起来真香。”
“你喜欢吗?”
他没回答,只是把手滑向我的肩膀,捧住我纤薄睡衣底下的双乳。从镜子里我能看到我们的头上下交叠着,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顶。
“关于你的所有一切,我都喜欢。你知道吗,你在烛光下看起来好美。你的双眼就像水晶杯里的雪莉酒,肌肤跟象牙一样明亮。克莱尔,你是个烛光女巫。也许我该永远把灯关掉。”他声音沙哑地说。
“这样在床上就很难读书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那么,我想想有没有更好的事能在床上做。”他咕哝着。
“真的吗,比如呢?”我站起来,转过身,双臂环住他的颈子。
稍后,我们在闩上的窗板后相拥,我从弗兰克的肩上抬起头:“刚刚你问我在工作上有没有碰过苏格兰人,为什么那样问?我是说,你一定知道我曾接触过,医院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啊。”
他动了动,伸手向下轻抚我的后背。“嗯……没什么,真的。只是,只是当我看到外头那个家伙时,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也许是……”弗兰克迟疑了一下,把我抱得更紧些,“呃,他可能是你照顾过的病人。也许……也许他听说你到这里度假,所以过来看看你……诸如此类的。”
“要是这样,他何不直接进到屋子里说要见我?”我实事求是地追问。
“这个,也许他特别不想碰到我。”弗兰克不经意地说。
我推开他的手肘,瞪着他。房里还留了一支烛火,足够我看清楚他的脸。他撇过头,假装随意把目光飘向那幅贝尔德太太认为和墙壁甚为相衬而挂上的查尔斯·爱德华王子石版画。
我抓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转过来,面对着我。他装出讶异的样子,瞪大眼睛。
“你这是在暗示,你在外头见到的那个男人是……是我的……”我顿了一下,想找个确切的字眼儿。
“联系对象。”弗兰克帮我说出来。
“恋爱对象。”
“不是,当然不是。”他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把我的手从他脸上移开,试着吻我,但这次轮到我撇过头去。弗兰克勉强将我推倒,好让我躺在他身旁。
“这不过是……克莱尔,你也知道,都已经六年了。这段时间里,我们只见过三次面,而且最后一次才相处了一天。大家都知道医师和护士在紧急时刻处在很大的压力下,如果……如果真有怎样,也不奇怪,我可以理解的。你也知道,就是那种自然而然发生的……”
我挣脱了,从床上跳起来,打断弗兰克这番胡言乱语。
“你认为我对你不忠吗?”我质问道,“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如果是的话,那么你可以马上离开这个房间,最好滚出这栋房子。你怎么敢这样含沙射影地说我!”
我怒气冲冲地说着。
弗兰克坐起身子,伸出手来想安抚我。
“你别碰我!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看到外头恰好有个男人抬头朝我的窗子看,就认为我和某个病人有染?”我厉声追问。
弗兰克离开床,伸出双臂抱住我。虽然我像岩柱动也不动,他还是继续抱着,用他知道我会喜欢的方式轻抚我的头发,摩挲我的肩膀。
“不,我没想到这些事。”弗兰克语气坚定地说。他将我拉近一点,而我虽然没有软化到回抱他,却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对着我的发间低声咕哝:“克莱尔,我知道你不会做出这种事,我只是想说,我很爱你,即使你真的做了……也没关系,不管你做什么,都阻挡不了我对你的爱。”弗兰克捧着我的脸,他只比我高四英寸,可以直直望进我的眼睛。他轻柔地说:“原谅我,好吗?”他的吐纳混合着格兰菲迪威士忌的香气,温热地袭上我的脸,而他饱满、诱人的双唇却令人不安地闭合着。
外头闪过的另一道闪电预告了暴风雨即将扑袭,而雷雨正击打着屋顶的石瓦。
我缓缓将双臂搁在他的腰间。
“慈悲不能勉强,而是如同甘霖,从天上降下尘世……”我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话。
弗兰克笑了出来,往上看了看。天花板上一层层的水渍预告了今晚我们没办法睡个干爽的觉了。
“如果这是你慈悲的示范,那我会讨厌你的报复。”外头雷声隆隆作响,就像迫击炮的攻击,仿佛在回应着弗兰克的话。我们俩都笑了,重修旧好。
没多久,我听着身旁弗兰克深沉而规律的呼吸声,开始胡思乱想。如我所说的,在我这一方,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对不起他。可是,六年,就像他说的,可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