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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救赎灵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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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合上书,闭上眼睛。文字混成一团,因为我急切的需求而变得模糊。当我吐出詹米的名字,令人喘不过气的悲哀向我袭来。不过当我一遍遍重复念着:“主啊,我把你的仆人詹米的灵魂交到你手里。”有种微小的祥和出现,我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我想到,或许詹米死了会好过一点,他说过他当时想死。我完全确定我一旦照他的要求离开,他很快就会死去,不论是死于一直折磨着他的病痛,还是上吊,或者战死沙场。我毫不怀疑他也知道。我应该照他说的去做吗?我如果做得到,就下地狱吧,我心里想。我如果做得到,就下地狱吧,我对着祭坛上闪耀的圣体匣严厉地说,再度打开书本。

  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我的祈祷不再是喃喃自语。事实上,我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我回答了一个问题,但我并不记得自己问过这个问题。我因无尽的悲痛而陷入恍惚,此时有个声音问我,我不太确定是什么声音,想也没想就回答:“是,我做得到。”

  我顿时停下所有思绪,倾听回荡的宁静。然后,我更加小心地重复,无声地说:“是,是。我做得到。”思绪开始奔驰,犯罪的必要条件:第一,你完全同意这件事发生……同样也是恩典出现的条件,安塞姆安静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

  一种感觉浮现,不算突然,却很完整,仿佛有个无形物品被放入我手中。珍贵如蛋白石,柔滑如翡翠,沉重如河石,却比鸟蛋更加脆弱。无限的静止,和造物源头一样生气蓬勃。不是礼物,而是信任。狠狠地珍惜,温柔地守护。话语说毕,言辞便自行消失在拱顶的阴影中。

  那时我在圣体前方跪下,然后离开礼拜堂。我不曾怀疑,在时间停止的那个永恒时刻,我有了答案,可是我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手上握着一个人的灵魂,至于那是我的还是别人的,我不知道。

  早晨,我在惯常的时间醒来,看见床边站着一位平信徒,他告诉我詹米正在发高烧。这不像是神对昨晚祈祷的回应。

  “他发烧多久了?”我问,熟练地逐一摸过他眉毛、背部、腋窝和鼠蹊等部位。没有出汗迹象,只有干燥紧绷的皮肤持续燥热,像火烧燎。他醒着,但是眼皮沉重、四肢无力。发烧的原因很清楚:被毁的右手肿胀,散发腐臭的分泌物渗透了绷带。血丝不祥地爬上他的手腕。严重感染,我心想。这个感染不仅发脓、并发毒血症,而且有性命危险。

  “我在诵完晨经之后接手照顾他,那时就发现他发烧了。”刚刚来找我的那位负责照料的教友答道,“我给他喝水,但他在天亮后就开始呕吐。”

  “你应该立刻来找我的。不过,算了。给我热水、覆盆子叶,还有请波利多尔修士过来,尽快。”他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会顺便看有没有早餐,也帮我带点过来,但我摇手谢绝,我没这份心情,然后伸手拿白镴水壶。

  波利多尔修士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试过让他从体内补充水分,但他全剧烈地吐了出来,因此我改由体外补充水分,把床单浸湿,微微包覆他燥热的皮肤。

  同时,我把他感染的手浸在煮沸过的水中,水温刚好是皮肤可以承受、不至于烫伤的热度。在缺乏磺胺类药物和其他现代抗生素的情况下,发烧是身体对抗细菌感染的唯一防卫机制。病人的身体正尽力以高烧供应热量,但高烧本身会消耗肌肉和损坏脑细胞,带来极大危险。我的做法是局部供应足够热量,摧毁感染,并让身体其他部位维持常温,避免身体损伤,同时补充足够水分,保持身体的正常运作。这是无计可施的权宜之计,我绝望地想。

  詹米的心理或身体不适,在此时都已无关紧要。这次努力的目标很明确:让他活下去,直到感染和高烧消失,一切回归正常。其他都不重要。

  隔天下午,他开始出现幻觉。我们用柔软的碎布把他固定在床上,以防他翻到地上。最后为了退烧,我孤注一掷,请平信徒教友出去装一大桶雪回来,用雪包住他的身体。他在一阵剧烈痉挛后,体力耗尽而虚脱,不过体温却也暂时下降了。

  不幸的是,这个疗法每小时都要重复一次。日落时,房内就像沼泽,满地融雪的水滩,一束束湿透的床单堆在中间,角落里炭盆的蒸气像沼气一样冉冉上升。波利多尔修士和我也都浑身湿透,满身是汗。雪水让人直打冷战,我们的体力也在耗尽的边缘,尽管还有安塞姆和几位教友在旁大力协助。紫锥菊、北美黄连、猫薄荷和牛膝草等退烧药都试过了,全都无效。柳树皮茶含有水杨酸,可能有用,却因为不能大量服用,并不足以产生效果。

  詹米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其中有一次他请我让他死去。我回答很简短,跟前晚说的一样:“我要是做得到,就下地狱吧。”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太阳渐渐落下,走廊上有一群人靠近,掀起一阵骚动。门开了,院长,也就是詹米的叔叔亚历山大走了进来,旁边跟着安塞姆修士和另外三位修士,其中一人手上拿着小小的雪松木盒。院长走过来,对我迅速做了个祈祷手势,接着握住我的一只手。

  “我们将为他抹油,不要害怕。”他说,低沉的声音十分和蔼。

  他转身面向病床,我慌乱地看向安塞姆,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油圣事,临终膏油礼。”他解释,身体靠向我,以免他压低的语调打扰聚在床前的修士。

  “临终膏油礼!那是临终才做的!”

  “嘘。”他把我从床边拉开,“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病人圣事,虽然实际上通常只为临终者举行。”修士轻轻帮詹米翻身,让他向上躺着,他们动作温柔,让他的卧姿尽量不伤到破皮的肩膀。

  安塞姆继续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圣事有两层目的,第一层是治疗,我们祈祷受苦的病人能恢复健康,若这是上帝对他的旨意。圣油,这神圣的油,被视为生命和疗愈的象征。”

  “第二层目的呢?”我问,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安塞姆点点头:“如果让他身体复原并非上帝旨意,那他所有的罪都会得到赦免。我们把他交托给上帝,他的灵魂可以安详离开。”他见我因不满而绷紧身体,一手警告地放在我手臂上。“这些是教会最后的仪式。他有权利领受这些仪式和仪式后的祥和。”

  准备工作完成。詹米仰躺,一块布适度盖住他的腰部,床头和床尾都点上蜡烛,我想到坟墓的烛光,心里非常不舒服。亚历山大院长坐在床旁,旁边一位修士端着托盘,上面有个盖着的圣体盒,以及分别装着圣水和圣油的两个小瓶。他两只前臂都挂着白布,就像个可恨的酒侍,我愤恨地想。整个程序让我非常不安。

  仪式全程以拉丁文举行,轮唱的温柔呢喃很抚慰人心,虽然我不懂其中含义。安塞姆低声向我解释仪式某些部分的意义,其他部分则不言自明。过程中,院长向波利多尔点头示意,于是他走向前,把一个小药瓶放到詹米鼻前。里面一定装了氨水或其他刺鼻的东西,詹米激烈地扭过头去,眼睛仍然闭着。

  “他们为何要把他弄醒?”我喃喃道。

  “可以的话,这人要有意识,才能同意他对此生罪行感到忏悔。另外,如果他能接受,院长就会为他施行圣餐礼。”

  院长轻轻抚摸詹米的脸,把他的脸转回来朝向瓶子,对他轻声说话。他不再说拉丁文,改用很重的苏格兰家族口音,声音很温柔。“詹米!詹米,小伙子!我是亚历山大,小伙子。我在这里。你现在一定要醒醒,一下就好。我现在要为你解罪,然后给你主的圣餐。现在你吸一口气,这样你该答话的时候才能答话。”

  波利多尔修士把杯子拿到詹米唇边,小心翼翼地一次只倒一滴水,直到他干燥的舌头和喉咙可以喝下更多。他睁着双眼,眼皮仍因发烧而沉重,但还算清醒。

  院长于是继续仪式,以英语发问,但声音低到我几乎听不见。“你是否放弃撒旦和他的所有恶行?”

  “你是否相信主耶稣基督的复活?”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个问题,詹米都回答“是”,声音低沉沙哑。

  领完圣餐,詹米向后靠,长叹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我可以看见他的肋骨随着呼吸在胸膛上上下移动。他的体力已经在呕吐和高烧之间消耗殆尽。院长拿着圣水和圣油的瓶子,逐一在他身上画十字,把油抹在他前额、嘴唇、鼻子、耳朵和眼睑上。接着,他在胸膛心脏的位置、两手的掌心和两脚的足弓一一用圣油画上十字。他无限慈爱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轻轻在伤口上刷过圣油,然后把手放回詹米的胸膛,手的下方就是那道红色刀疤。

  涂油的过程快速且温柔,院长迅速移动的大拇指只是轻轻一点。我脑中理性的那一面说“迷信的把戏”,但修士祈祷时慈爱的神情却令我深受感动。詹米再度睁开眼睛,但是非常冷静,他的脸在我们离开拉里堡后第一次这么平静。

  仪式在一段短短的拉丁祷文中结束。院长把手放在詹米头上,用英语说:“主啊,我把您的仆人詹米的灵魂交到您手里。我们祈求您治愈他,如果这是您的旨意的话,并请让他的灵魂更加强壮,可以充满恩典,在整个永恒知道您的和平。”

  “阿门。”其他修士回应。我也跟着回应。

  到了晚上,詹米再度陷入半昏迷。他太过虚弱,我们能做的只有摇醒他,让他喝水维持生命。他的嘴唇干裂脱皮,无法开口说话,虽然他被激烈摇动的时候仍会张开恍惚的眼睛,但已经认不出我们。他眼神呆滞,然后渐渐闭上,头转向一边呻吟。

  我站在床边看他,一天劳累下来我已疲惫不堪,只感到隐约的绝望。

  波利多尔修士轻轻碰我,把我从恍惚间唤醒。“现在你已经不能帮他什么了,你得休息。”他说,坚定地把我带向旁边。

  “可是——”我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他说得没错。所有可能的办法,我们都已经试过。接下来,不是高烧很快自行退下,就是詹米死去。即便是最强壮的身体,都撑不过一两天的高烧不退,而詹米只剩微弱的体力帮他渡过难关。

  “我会陪着他,去睡吧。我会叫你的,如果……”他没把话说完,只是轻轻挥手示意我回自己房间。

  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木梁。我的眼睛又干又热,喉咙很痛,仿佛也发了烧。这就是对我祈祷的回应吗,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最后,我爬起来,拿起门边桌上的水壶和脸盆,把沉重的陶盘放在地板中央,小心翼翼地加水,水溢出脸盆厚厚的边缘,滚出许多泡泡。

  我走到安布罗斯修士的食品储藏室,打开那些小包裹,把药草倒进炭盆。没药叶散发香气,樟脑屑在火炭的红光间烧出蓝色的小小火舌。

  我把蜡烛放在那盆水后面,坐了下来,开始招魂。

  石造走廊又冷又黑,每隔一段就有油灯从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照明。每经过一盏油灯,我的影子就会从脚下向前延长,长到顶端仿佛沉入了黑暗。

  虽然很冷,但我赤着脚,只穿粗糙的白棉睡袍。睡袍下有一小团温暖的东西跟着我移动,但石头的寒气蹿上我的脚和腿。

  我敲了一下门,动作很轻,没等回应便推开沉重的门。

  罗杰修士陪着他,坐在床边低头念诵。他抬头看的时候,木制玫瑰念珠咔啦作响,但嘴巴仍继续轻轻念诵,等念完《圣母经》才转向我。

  他到门边和我说话,声音很低,只是,即使他大吼大叫,也吵不醒床上不动的人影。

  “没变。我刚在泡手盆里新添了水。”炭盆上小白镴壶的外层有水滴闪烁着,壶里刚刚才装满水。

  我点头,把手放在臂上,表示感谢。过去一个小时我都在恍惚之中,此时碰到他让我感到出奇地实在和温暖,也有些安心。

  “我想单独陪他,希望你不介意。”

  “当然。我去礼拜堂——还是要我留在附近,以免……”他没把话说完,语气迟疑。

  “不用,你去礼拜堂吧。不然的话,去睡觉更好。我睡不着,会在这里待到早上。需要帮忙的话,我会请人找你。”我试着露出坚定的笑容。

  他仍然不太确定,朝床望了一眼。此时已经很晚,他也累坏了,和蔼的褐色眼珠下罩了一层黑影。

  沉重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只剩下我和詹米。我很孤单,也很害怕,而且非常不确定我要做的事是否可行。

  我站在床脚看着他好一会儿。房里光线昏暗,只有炭盆的光和两支巨大蜡烛照明,蜡烛大约各有三英寸高,放在房间一边的桌上。他没穿衣服,微弱的光线凸显出身体被高烧折磨后的凹陷。各种颜色的瘀青布满肋骨上方,有如皮肤上点缀着蘑菇。

  将死的身躯会微微发青,刚开始只是下巴有点苍白,然后随着生命逐渐退去,扩散到脸部和胸膛。我看过很多次。其中有几次,我看见死亡过程停止并反转,皮肤恢复血色,人活了过来。但多数时候……我用力摇头,然后转身。 异乡人(1-4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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