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刺痛拇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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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起长袜,在折下袜口时,我看着他线条优美的小腿。“要有严重外伤,是吗?我可以沿着那几条线弄出点状况来。”我心怀不轨地说。
他咕哝一声,伸手去拿另一只袜子。“嗯,注意你攻击的方位,外乡人。”他努力挤出猥亵的眨眼表情,最后斜眼看着我,“你瞄准的部位太高了,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挑起一边眉毛,缩回被窝:“别担心,不会超过膝盖的,我保证。”
他拍拍我一边的臀部,然后离开前往马房,嘴里大声哼着《石楠丛上》的曲调。副歌的声音从楼梯上传回来:
身边坐着小女孩,她抓着我膝,
虎头蜂呀飞呀飞,叮在我的膝,
飞呀飞在石楠丛,飞在班迪可!
我得出结论:他说得对,他没有音乐天分。
我又沉入短暂而满足的昏睡状态,不过很快又醒来,起身到楼下用早餐。堡里大多数人都已吃完早餐去工作了,那些还在厅里的人都愉快地跟我打招呼。没有斜眼,也没有包藏祸心的表情,看来没有人暗自想着自己肮脏的小把戏会不会成功。尽管如此,我还是环顾了那些脸孔。
我拿着篮子和挖掘棒独自在花园和田间度过了整个上午,因为有些常用的药草快用完了。通常村民都是去吉莉丝·邓肯那里看病,但是近来她或许忙于她丈夫的病,而无暇顾及她的常客,所以有几个病患来到我的诊疗处,药材的用量因此大为增多。
下午接近傍晚时分,我待在诊疗处。看病的人不多:一个持久性湿疹患者,一个拇指脱臼患者,一个打翻锅被热汤烫到腿的帮厨男孩。我给湿疹患者和烫伤男孩分别开了草根臼药膏和蓝菖蒲药膏,又给拇指脱臼患者复位并固定了拇指,之后,我便专心用已故比顿的小钵捣碎石根草。这植物的名字取得很妙。
捣药的工作很琐碎,但适合在慵懒的下午做。天气很好,我站在桌边向外望时,看见蓝色阴影从榆树下向西延伸。
依序排列的玻璃瓶在屋里闪耀着微光,橱柜上则整齐铺放着绷带和敷布。药材柜已经过彻底清洁和消毒,现在储藏着用棉纱布袋好好包着的干燥的叶片、草根和蘑菇。我深深吸了一口室内辛香刺激的味道,再满足地呼出来。
接着我停下捣药动作,放下捣杵。我惊讶地发现,我很满足。尽管这里的生活充满不确定,尽管某些人的诅咒令人不快,尽管对弗兰克的思念不断隐隐刺痛着我,但我并没有不快乐——几乎算是相反。
我立刻被羞耻和背叛的感受淹没。我怎么可以独自快乐?弗兰克一定担心到发狂了。我想,即便没有我,时间还是在继续——我看不出它有什么理由不继续——我一定已经消失四个月以上了。我想象他搜遍整个苏格兰乡间,联络警方,等着跟我有关的迹象和消息。此时,他一定已经打算放弃希望,转而等待找到我尸体的消息了。
我涌起一阵罪恶感,感到悲伤和难过。我放下研钵,在窄小的房中来回踱步,双手擦着围裙。我早该逃走的,我应该更努力。可是我试过了,我提醒自己。我试过好几次了——结果发生了什么?
对啊,看!我嫁给了一个苏格兰逃犯,一起被一个有虐待狂倾向的龙骑兵队长追缉,跟一群野蛮人在一起。倘若这些人认为詹米会威胁到他们珍贵的宗族遗产,必定会格杀勿论。最糟的是,我竟然觉得很快乐。
我坐下来,无助地盯着成排的瓶瓶罐罐。自从回到理士城堡过着平常的生活,我刻意压下以前那段生命的记忆。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得快点做决定,但我一直拖延,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把我的不安埋藏在有詹米陪伴的喜悦之中——还有他的臂弯里。
突然,走廊传来一阵碰撞和咒骂声,我匆匆起身走到门边,詹米踉踉跄跄地走入,一边由驼着背的老亚历克扶着,另一边是马夫——人很热心但没什么力气。他在我的凳子上坐下,伸出左脚,不舒服地皱着脸。他的表情与其说疼痛,不如说是烦躁,所以我跳过问候的步骤,直接跪下来检查他受伤的脚。
“轻微拉伤。你做了什么?”我大略检查之后说。
“摔倒了。”他简短地回答。
“从围篱上掉下来?”我嘲弄地问。
“不是,从多纳斯背上。”他怒目而视。
“你骑了那家伙?”我难以置信地问,“如果是这样,你很幸运,只有脚踝拉伤。”我拉出一条绷带,开始包扎关节。
“嗯,没那么糟。老兄,其实你一度还驾驭得挺好。”老亚历克明断地说。
“我知道。一只蜜蜂叮了它。”此时我正拉紧绷带,他紧咬着牙怒声说着。
老亚历克扬起浓密的眉毛。“哦,只是一只蜜蜂吗?那畜生的反应好像是被箭射中一样。它四脚离地一跃而起,落地后就完全失控,在围栏里到处乱窜,像被困在罐子里的大黄蜂一样,”他下巴朝着詹米一指,“但这个家伙也没放手,一直等到那匹红褐色大魔头越过围篱才松开。”詹米做出不悦的表情回应他。
“越过围篱?那它现在在哪儿?”我问,站起来把手拍干净。
“在回地狱的路上吧,我猜。”詹米边说,边放下一只脚来,小心翼翼地把身体的重量放上去。“希望它留在那里。”他痛得缩了一下,身体又坐回去。
“魔鬼要半跛的公马有什么用?”亚历克说,“必要时,它自己就可以变成马。”
“或许多纳斯就是魔鬼变成的。”我觉得有趣,加上一句。
“这点我不怀疑。魔鬼一般是黑色公马,它不就是吗?”詹米的脚还是很痛,但他开始恢复平常的幽默功力了。
“噢,没错。它是黑色骏马,奔跑的速度就跟男人和少女交流的念头一样快。”亚历克说。他亲切地对詹米笑笑,然后起身要走。“说到这个,你明天不必来马房了。”他对我眨眨眼,“留在床上就好,兄弟。还有,呃……好好休息。”
“为什么每个人好像都觉得,我们脑袋里除了上床就没别的东西了?”我望着那个脾气暴躁的驯马师离去。
詹米再度试着站起来,手撑着桌面。“一方面,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另一……”他抬起头,笑着摇摇头,“我之前告诉过你,外乡人,你想的事都写在脸上。”
“不会吧?”
隔天早上,我除了迅速跑了一趟诊疗室检查紧急状况外,一直在为我唯一的病患处理他那些麻烦的需求。
“你应该休息。”我一度如此斥责他。
“我是在休息啊。嗯,至少,我的脚踝在休息。明白?”
一只没穿袜子的长腿伸向空中,骨架优美而修长的脚来回摆动。脚摆到一半突然停止,脚的主人发出一阵闷闷的“呃”声。他放下脚,轻轻按揉还肿着的脚踝。
“该学乖了吧!走吧,你在床上闷够久了,需要新鲜空气。”我一边说,一边从被子下伸出脚来。
他坐起身,头发垂落到脸上。“我以为你说我需要休息。”
“你可以在新鲜空气中休息。起来,我要铺床了。”
他一边抱怨我对一个受重伤的人有多无情、多不体贴,一边起床穿衣,然后等我帮他包扎受伤的脚踝,以恢复原本的活力。“外面挺暖的。”他说,并朝窗户瞥了一眼。窗外的毛毛雨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我们去屋顶。”
“屋顶?哦,当然好。让扭伤的脚踝爬六层楼梯,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处方了。”
“是五层楼梯,而且我有拐杖。”他从门后拿出所谓的“拐杖”,脸上带着胜利的炫耀表情,那是一根陈年的山楂木棍。
“你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我问,拿起棍子查看起来。我仔细看着,发现那棍子很破旧,三英尺的硬木上满是缺口,几经岁月琢磨,硬得像钻石一样。
“亚历克借给我的。他用这棍子驱赶骡子,在骡子的双眼之间轻敲,让它们专注。”
“听起来很有效,”我看着那根磨损的木头,“我有机会一定要试一试,好好敲一敲你。”
最后我们抵达屋顶,站在凸出的石瓦下的小小遮蔽处,小小的望台围着一圈低矮的栏杆。
“噢,好美!”尽管风雨很大,屋顶上望出去的风景依旧美极了。我们可以看到湖面上宽广的银色波纹,后方高耸的峭壁直直插入灰沉沉的天空,好像黑色拳头凸起的指节。
詹米靠着扶手,分散压在伤脚上的重量。“对啊,好美。之前住在堡里的时候,我常来这里。”
他指向湖面,雨点落下时涟漪泛开。“你看到那边的峡谷了吗,在那两个峭壁之间?”
“在那山间?看到了。”
“那是通往拉里堡的路。当我觉得孤单想家时,便会上来看那条路。我想象自己是一只乌鸦,飞过那个隘口,飞过山丘和田野,在山的另一头落下,而庄园就在山谷底端。”
我轻碰他手臂:“你想回去吗,詹米?”
他转过头,低头对我笑:“嗯,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回去,但我想我们一定得回去。我不知道到那里会发生什么事,外乡人。可是……对,我现在结婚了,你是图瓦拉赫堡夫人。不管我有没有被通缉,都得回去,就算把事情处理好就得离开,你也要回去。”
我觉得很激动,想到要离开理士城堡和这里的尔虞我诈,心里混杂着安慰和忧虑。“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皱起眉头,指尖敲着扶手。扶手的石头因为雨水变得暗沉光滑。“嗯,我想我们得等公爵来到之后。可能他接下我这件事,算是帮科拉姆一个忙。他若无法还我清白,至少也可以安排赦免。那么,回去拉里堡就会少掉很多危险,你懂吧。”
“嗯,对,可是……”看着他看我的急切眼神,我迟疑了。
“怎么了,外乡人?”
我深吸一口气:“詹米……要是我告诉你一些事,你能答应我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他抓住我的两只手臂,低头看我的脸。雨水蒙上他的发丝,小水滴从脸颊滑下。他对我微笑着:“我说过不会问你不想告诉我的事。好,我答应你。”
“坐下来吧,你不该用那只脚站那么久。”
我们努力走到墙边,凸出的屋顶石瓦使一小块地板得以保持干燥。我们舒服地靠墙坐下。
“好了,外乡人,是什么事?”
“桑德林汉姆公爵,”我咬着嘴唇说,“詹米,别相信他。我不知道他的一切,但我知道……他的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
“你知道这件事?”他看起来很惊讶。
现在轮到我盯着他看了。“你是说你已经知道他的事了?你见过他吗?”我松了口气。或许桑德林汉姆和詹姆斯党人的神秘联系,其实比弗兰克和教区牧师所认为的更广为人知。
“噢,对。我十六岁的时候,他来这里拜访,就是我……离开的时候。”
“你为何离开?”我很好奇,突然想起在树林里,初遇吉莉丝·邓肯时她说过的话。那个奇怪的谣言说詹米才是科拉姆儿子哈米什的亲生父亲。我自己知道他不是,那时候他不可能,但我很可能是堡里唯一知道的人。这种猜疑,很可能促成杜格尔先前试图取走詹米的命——如果这其实是在凯里亚里克袭击詹米的原因的话。
“不是为了……利蒂希娅夫人吗?”我有点迟疑地问。
“利蒂希娅?”他显然非常讶异,而我心里某个没意识到的纠结疑团突然解开了。我对吉莉丝的猜测真的没多作他想,不过……
“你怎么会提起利蒂希娅?”詹米好奇地问,“我住在堡里一年,大概只跟她谈过一次话,她把我叫进她房里,给我看她舌头上粗糙的那面,好让她在玫瑰园里举办的棍球比赛中获胜。”
我告诉他吉莉丝说过的话,他笑了,气息在冰凉湿润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天哪,我哪敢啊!”他说。
“你不认为科拉姆会怀疑这种事吗?”
他肯定地摇摇头:“不,我想不会,外乡人。他要是对这种事有丁点怀疑,我不可能活过十七岁的,怎么可能长大成人,活到二十三岁。”
这或多或少符合我对科拉姆的印象,尽管如此,詹米的话还是让我放心不少。
他变得若有所思,蓝眼突然显得很遥远。“不过,回头想这件事,当时我并不知道,科拉姆其实知道我为何仓促离开城堡。要是吉莉丝·邓肯到处散播这种谣言——那女人就会惹事,外乡人,就算她不是人家谣传的女巫,她也总是爱八卦、爱批评——嗯,我想最有可能是,他当时已发现真相。”
他抬头看着沿着屋檐泄下的一帘雨水。“我们差不多该下去了,外乡人。外头越来越湿了。”
我们走另一条路下去,越过屋顶走外面的楼梯,下到厨房的花园,假如雨势不至于大到走不过去,我倒想在那里摘点琉璃苣。我们躲在城墙下,上面有个凸出的窗台挡开了雨水。
“琉璃苣能做什么,外乡人?”詹米好奇地问,望着被雨水打落在地的散乱藤蔓和植物。
“新鲜的琉璃苣不能做什么。要先晒干,接着……”
我被一阵可怕的吠叫声打断,那声音从花园墙外传来。我冲进雨中往墙边跑去,詹米在后头跛脚跟着,速度较慢。
是村里的贝恩神父,他跑到小径上,脚下的水坑溅出水来,一群狂吠的狗跟在后面。教士服的长摆阻碍了他的行动,神父绊倒在地,水花和泥泞四处飞溅。那群狗瞬间跳上来又吠又咬。
一团格子影在我旁边墙上张开,詹米一跃而入,伸出棍子,用盖尔语大吼,加入了这场混战。如果说吼叫和怒骂的效果不明显,那棍子的效果就大多了,毛茸茸的身体被棍子击中时,它们尖声吠叫。狗群渐渐撤退,最后转身往村庄的方向飞奔。
詹米拨开眼前的头发,气喘吁吁。“像狼一样凶狠,”他说,“我跟科拉姆讲过那群狗的事了,两天前就是它们把科巴赶进湖里的。他最好把它们射死,以免咬死其他人。”他低头看我,我跪在倒地的神父身边检查。雨水从我的发梢滴落,我感觉披肩渐渐湿透。
“它们还没咬死人。除了一些齿痕,基本上没事。”我说。
贝恩神父的教士服有一侧被撕了开来,露出大片无毛的白皙大腿,上面有道丑陋的裂缝和几个开始渗血的穿刺伤口。神父因受惊而脸色惨白,正在挣扎起身,显然并未伤得太重。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