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1944年,华盛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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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盛顿的父母家里,伍迪站在卧室的镜子前。他穿着美军第五百一十伞兵团的少尉制服。
制服是请华盛顿知名裁缝定制的,但穿在他身上并不好看。卡其布使他形容消瘦,大衣上的军徽和肩章使制服看上去非常不整洁。
他完全可以不服兵役,但他决定参军。他也盘算过继续帮助父亲,格斯正在为罗斯福总统计划避免更多战争的世界新秩序。他们似乎在莫斯科赢了一城,但斯大林很善变,似乎正在制造新的麻烦。前年,十二月的德黑兰峰会上,苏联领导人又拿出世界议会这个不伦不类的旧方案,罗斯福必须劝他放弃这个念头。联合国组织的成立显然需要付出更多不懈的努力。
但格斯完全不用伍迪的帮忙。伍迪对眼看着别人参战越来越不安,他不能在家里坐享其成。
他觉得自己看上去很不错,于是到客厅展示给母亲看。
罗莎正在接待一个穿着海军白色制服的年轻人。过了一会儿,伍迪才认出这个满脸青春痘的青年是埃迪·帕里。埃迪在沙发上和罗莎坐在一起,拿着根手杖,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伸手和伍迪握手。
罗莎表情悲戚,她说:“埃迪正在跟我说查克死那天的情况。”
埃迪坐回到沙发上,伍迪坐在他的对面。“我也想听听。”伍迪说。
“很快就能说完,”埃迪说,“我们刚在布干维尔岛登陆,一个藏在沼泽地里的机枪手便开火了。我们跑向树林寻求掩护,但我的膝盖中了几颗子弹。查克本应该跑到树下面去的。战场上的法则是——伤员留在原地让医务兵处理。查克违背了这条原则。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帮我。”
埃迪停下来不说话了。沙发旁边的小茶几上有杯咖啡,他拿起来喝了一口。
“他把我撑了起来,”埃迪说,“真是够傻的,把自己变成了活靶子。但我想他多半是要把我送上登陆艇。船舷很高,而且是铁制的。如果能顺利爬上登陆艇的话,我们就安全了,而且我还能在登陆艇上得到及时的医治。但他没能回到登陆艇。他刚一站直,身体就被一连串子弹击中了——腿部、背部和头部都中了弹。我想,他在倒地前应该就已经死了。事实上,我抬头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
伍迪看见母亲正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觉得母亲一旦哭了,自己一定也会跟着一起哭。
“我和他的尸体在海滩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埃迪说,“我一直握着他的手。之后医务兵拿了副担架来抬我。我不想跟他们走,我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说着,他低下头,双手掩面,“我这么爱他,他却走了。”埃迪说。
罗莎抱住埃迪宽阔的肩膀,拥抱了他。埃迪把头靠在罗莎胸前,孩子般地哭泣着。罗莎抚摸着埃迪的头发,“好了,没事了,”她说,“好了,没事了。”
伍迪意识到母亲应该知道查克和埃迪的伴侣关系。
过了一阵,埃迪慢慢恢复过来。他看着伍迪说:“你应该知道这种感觉。”
他是说乔安妮的死。“是的,我知道,”伍迪说,“这是世上最糟糕的感觉——但留下的伤害每天都在减少。”
“希望如此。”
“你仍然在夏威夷吗?”
“是的,我和查克在对敌情报中心工作,曾经。”说到这儿,埃迪又哽咽了,“查克觉得我们应该体验一下我们画的地图在行动中所起到的作用。这就是我们和海军陆战队一起上布干维尔岛的原因。”
“你们一定完成得非常好,”伍迪说,“我们似乎在太平洋战场上击败了日本人。”
“一步步把他们逼退了。”说着,埃迪看了看伍迪的制服,“你这是要驻扎到哪啊?”
“我一直在佐治亚州的本宁堡做伞兵的培训工作,”伍迪说,“现在我就要去伦敦了,我明天走。”
伍迪注意到母亲正在看他。罗莎似乎突然变老了,脸一下子显得非常消瘦。她的五十岁生日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伍迪猜想,谈论查克的死讯时,又让她看到他穿着军服,母亲一定非常不好受。
埃迪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听人说我们今年要进入法国,打击那里的德国占领军。”他说。
“我想,这就是伞兵训练提速的原因。”伍迪说。
“你应该到战场上亲自去看一看。”
罗莎低声哭泣着。
伍迪说:“我希望能像查克一样勇敢。”
埃迪说:“希望你永远没有面对敌人枪口的那一天。”
格雷格·别斯科夫带着浓眉大眼的玛格丽特·科德里,参加下午场交响音乐会。玛格丽特拥有爱接吻的性感大嘴,但格雷格还怀揣着别的事情。
他在跟踪巴尼·麦克休。
跟踪麦克休的还有联邦调查局探员比尔·比克斯。
巴尼·麦克休是个杰出的物理学学者。他正离开美军在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的秘密实验室在外休假,带着英国妻子在华盛顿旅游。
联邦调查局事先就得知麦克休要来看下午场的音乐会,比克斯特工设法为格雷格弄了两张票,座位就在麦克休夫妇后面,只隔着几排。对秘密接头来说,可以允许数百人自由出入的音乐厅再合适不过了,格雷格很想知道麦克休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很可惜,他们曾经见过面。在芝加哥原子核反应堆测试的那天,格雷格和麦克休说过话。那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但麦克休或许还记得格雷格的相貌。因此,格雷格必须确保不被麦克休看见。
格雷格和玛格丽特到的时候,麦克休夫妇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座位两边坐着的都是相貌平常的普通人。左边是穿着灰条纹西装的中年男子和他的胖太太,右边坐着两个年纪很大的女人。格雷格希望麦克休赶快出现。如果他是间谍的话,格雷格希望能快点拿到证据。
音乐会将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交响曲》。“看来你喜欢古典音乐。”演奏者开始调音时,玛格丽特打趣地说。她一点都不知道被带到这的真正原因。她知道格雷格正在进行秘密进行的武器研发,但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她对原子弹的事情毫不知情。“我还以为你只听爵士乐呢!”
“我喜欢俄国作曲家——他们的曲子真是出神入化。”格雷格说,“我想,这种爱是渗透在我血液里的。”
“我是听交响乐长大的,爸爸常在午餐会时请来一支小型交响乐团。”玛格丽特非常富有,当她炫耀的时候,格雷格经常觉得自己像个乞丐。但格雷格还没见过玛格丽特的父母。他担心他们会阻止她和好莱坞最有名的好色之徒的私生子交往。“你在看什么?”玛格丽特问他。
“没看什么。”这时,麦克休夫妇到了,“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雷诺香水。”
“真好闻。”
麦克休夫妇看上去很开心,和常见的来华盛顿度假的年轻夫妇没什么两样。格雷格心想,他们也许是因为在酒店房间里做爱才会晚到的吧。
巴尼·麦克休坐在穿灰条纹西装的中年男人旁边——从材质的僵硬程度来看,这应该是套廉价的西装。中年男子没有看刚在他身边坐下的麦克休。趁还没有开始演奏,麦克休夫妇开始做起了填字游戏,他们亲密地把头靠在一起,看着巴尼手里拿的报纸。没几分钟以后,指挥踏上了舞台。
开始曲是圣桑的一首曲子。战争开始以后,美国举行的音乐会就不再演奏德国和匈牙利作曲家的曲目了。常去听音乐会的人会发现乐队演奏一些替代的曲目。西贝柳斯这类音乐家重新又流行起来。
麦克休很可能是个共产党人。格雷格是从罗伯特·奥本海默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奥本海默是来自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顶尖理论物理学家,他是洛斯阿拉莫斯秘密实验室主任,同时也是整个“曼哈顿计划”的带头人。奥本海默有强烈的共产主义情结,但他一直说自己没有加入过共产党。
比克斯特工曾经不解地问过格雷格:“军方为什么要招募这么多左派分子?难道不能让美国年轻的保守派科学家去沙漠里去做科学探索吗?”
“没有那么多,”格雷格告诉他,“如果有的话,我们会招募他们的。”
相对于热爱自己的国家,共党分子有时会更忠于他们的信仰。他们也许会觉得把原子能开发的秘密与苏联人分享是理所当然的。这和把情报传递给敌人完全不是一回事。苏联是美国对抗纳粹的盟友——美苏两国的战斗投入事实上大于其他国家的总和。但这种思想是极其危险的。传递给莫斯科的情报很可能会泄露给柏林方面。再说,停战以后,没人会以为美国和苏联还会是朋友。
联邦调查局认为奥本海默是个安全隐患,一直在劝说格雷格的上司格罗夫斯将军,将他解雇。但奥本海默将军是当代原子能领域最杰出的科学家。将军力排众议,坚持把奥本海默留了下来。
为了表明自己的忠诚,奥本海默点出麦克休这个潜在的共产党人,这也是格雷格跟踪麦克休的原因。
联邦调查局对此表示怀疑。“别被奥本海默耍得团团转。”比克斯有一次这样说过。
格雷格对比克斯说:“我不相信,我认识他一年了。”
“和他的妻子、兄弟夫妇一样,奥本海默是个该死的共产党人。”
“他每天工作十九小时就是为了让美国士兵用上更好的武器——这算是哪门子叛国者啊?”
格雷格希望证明麦克休是个间谍。这样不仅能够消除奥本海默的怀疑,加固格罗夫斯将军的可信度,还能提升格雷格本人的地位。
音乐会的前半部分,格雷格一直把视线锁定在麦克休身上。麦克休没有看坐在两边的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之中,只是偶尔把目光从舞台挪开,满怀爱意地看上柔弱的英国妻子一眼。奥本海默对麦克休的判断错了吗?或者说这样做真是为了把嫌疑从自己身上引开?
格雷格知道,比克斯也在监视着麦克休夫妇。比克斯特工在音乐厅二楼的前排座位上。也许他看到了什么情况。
幕间休息的时候,格雷格跟在麦克休后面走出音乐厅,排在他后面取咖啡。中年夫妇和两个年轻的夫妇都没有出现在格雷格的视线之中。
格雷格非常挫败。他不知该如何去想。他的怀疑错了吗?麦克休夫妇来这只是为了看场音乐会吗?
和玛格丽特回到座位以后,比尔·比克斯来到他身旁。比克斯年过三十,略微有些胖,头发差不多掉光了。他穿着一件腋下有汗渍的淡灰色西服。他轻声对格雷格说:“你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
“注意到坐在他身边的那家伙了吗?”
“穿着灰色条纹西服的那个吗?”
“是的。他是尼古莱·叶科夫,苏联大使馆的文化专员。”
格雷格叹道:“天哪!”
玛格丽特转过身:“你说什么?”
“没什么。”格雷格答道。
比克斯走开了。
“你心里有别的什么事,”他们坐下时玛格丽特说,“圣桑的曲子你一个音节都没听进去。”
“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不是另一个女人我就原谅你。”
“当然不是。”
后半部分开始以后,格雷格紧张起来。他没发现麦克休和叶科夫之间有什么交流。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传递东西——没有文件,没有信封,更没有胶卷。
交响乐结束了,指挥放下指挥棒,观众们开始从音乐厅鱼贯而出。格雷格的抓间谍之旅眼看就要以失败而告终。
到了大厅后,玛格丽特去了女厕所。格雷格在外等待的时候,比克斯走到他身旁。
“没有任何发现。”格雷格说。
“我也是一样。”
“也许麦克休坐在叶科夫身边只是个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
“也许他们遇到了什么阻碍,比如暗号没对上。”
比克斯摇了摇头。“他们一定传递了什么东西,只是我们没看到而已。”
麦克休夫人也去了女厕所。和格雷格一样,麦克休也等在大厅里。格雷格从一根石柱后面审视着麦克休。他没带公文包,没有穿可以隐藏小包或文件的雨衣。但格雷格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
格雷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张报纸没了。”他说。
“什么报纸?”
“巴尼进音乐厅的时候带了张报纸。等待演出开始的时候夫妇俩一直在玩填字游戏。现在那张报纸却没了!”
“不是扔掉了——就是给了叶科夫,里面还藏了什么东西。”
“叶科夫和妻子已经离开了。”
“他们也许还在音乐厅外面。”
比克斯和格雷格朝门口跑了过去。
比克斯推开涌向出口的观众朝前走,格雷格紧跟在他身后。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以后,两人急切地朝马路两边看。格雷格没有看见叶科夫,但比克斯的眼睛比较尖,“在马路对面。”比克斯大喊。
叶科夫和肥胖的妻子站在马路边,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正慢慢朝他们驶来。
叶科夫手拿着一份折叠的报纸。
格雷格和比克斯跑过马路。
豪华轿车停下了。
和比克斯相比,格雷格跑得更快,他首先冲到了街对面。
叶科夫没有看见他们。他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先让妻子上车。
格雷格撞向叶科夫,和叶科夫一起倒在地上。叶科夫夫人发出一声惊叫。
格雷格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司机下了车,绕过车身走到人行道一侧。这时比克斯对他大喊:“我是联邦调查局的!”一边说一边亮出了自己的徽章。
叶科夫把报纸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捡,但格雷格比他更快一步。他拿起报纸,后退一步,然后把折叠的报纸打开。
报纸里面夹着一叠纸,最上面一张是份图表。格雷格马上认出了这份图表。图标显示的是钚炸弹的内爆机制。“上帝啊,”格雷格惊叹一声,“这是最新的研究成果。”
叶科夫跳上车,关上车门,把车门从里面锁上了。
司机回到车上,开着车扬长而去。
星期六晚上,黛西在皮卡迪利区的公寓高朋满座。一定有一百多人吧,她琢磨着,心里充满了快慰。 世界的凛冬(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