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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1942年,柏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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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纳又说:“事实上前几天我想到过你。多恩将军谈到捉间谍的事情,询问能不能通过无线电信号追踪间谍。但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

  “这个你应该问我,”马赫说,“这是我的专长。”

  “是这样吗?”

  “坐下慢慢聊。”

  两人把啤酒带到一张肮脏的桌子旁。

  “他们都是警察,”马赫说,“但最好还是别在公共场合谈论这种事情。”

  “这是自然,”沃纳低下声说,“但我可以信任你。这么跟你说吧,一些指战员告诉多恩,他们觉得敌人经常会事先知道我们的意图。”

  “啊!”马赫说,“我早就在担心会发生这种问题了。”

  “对于无线电信号的监控,有什么可以转告给多恩的吗?”

  “正确地来说测向的问题……”马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尽管不能直接见到多恩这位有影响力的将军,但这却是一个能给他留下印象的机会。他需要清晰而不夸大地强调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他幻想着多恩将军对元首说:“盖世太保里面有一个很有能力的家伙——名字叫马赫——尽管现在只是个支队长,但办事却很有一套……”

  “我们有种可以判别信号来自哪个方向的仪器,”他说,“把三台仪器放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我们就可以在地图上画出三条信号传递的路径。三条路径的交会点就是发报机所在的位置。”

  “真是太神奇了。”

  马赫随意地举起手,示意沃纳不要过于激动。“从理论上讲很容易,”他说,“但做起来很难。钢琴手——对了,这是我们对发报者的称呼——很少在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让我们足以找到他们。处事小心的钢琴手绝不在同一地点发报两次。我们的仪器放在一辆车篷上挂着天线的车里,一移动就会被他们发现。”

  “可你还是抓到过一些间谍啊!”

  “哦,是的,也许哪天晚上你可以坐上侦察车和我们一起出去看看。你可以亲眼看到抓间谍的整个过程——把第一手情况告诉多恩将军。”

  “这主意不错。”沃纳说。

  六月的莫斯科温暖而舒适。午饭时,沃洛佳在克里姆林宫后面亚历山大花园的喷泉等待卓娅。晒太阳的人流不断从沃洛佳身边涌过,很多是出双入对的。生活很艰难,为了节省电力,连喷泉都不出水了。但天很蓝,树上长满了树叶,德军也还远在一百英里之外呢!

  回想起莫斯科战役,沃洛佳的心里满是骄傲。精通闪电战的德军已经到了莫斯科的门口——却被红军狠狠地击退了。苏联军人像杀红了眼的狮子一样保卫着自己的首都。

  到了三月,红军的反击力度却开始消退了。红军收复了不少失地,让莫斯科人感受到了安全,但德军却在舔完伤口以后思量着再一次的进攻了。

  斯大林依然是红军的总司令。

  沃洛佳看见了穿过人群向他走来的卓娅。卓娅穿着红白两色格子的裙子,她的双腿生风,淡金色的头发随着轻快的步伐不住地跃动着。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集中在了卓娅身上。

  沃洛佳和许多漂亮女孩约会过,但让他费心如此大献殷勤的却只有卓娅。多年来卓娅一直冷冰冰地对待他,除了原子物理,什么都没和他深谈过。出乎沃洛佳意料的是,这天卓娅竟然会邀请他一起去看电影。

  卓娅在鲍伯罗夫被杀的那场骚乱以后不久邀请他看电影。从骚乱那天开始,卓娅对他的态度就变了,沃洛佳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共同的经历也许促成了他们的亲密。先前,他们已经一起去看过了英国班卓琴艺术家乔治·福姆比表演的舞台剧《乔治的活泼爵士舞》。这是出深受观众欢迎的舞台剧,已经在莫斯科一连上演了好几个月。剧情很不现实:乔治演奏的乐器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德国的潜水艇发报。面对如此愚蠢的剧情,沃洛佳和卓娅竟然笑得直不起腰来。

  从那以后,他们开始了定期的约会。

  今天,他们要和沃洛佳的父亲共进午餐。为了和卓娅小聚片刻,沃洛佳特地约了她午餐前在喷泉旁见面。

  卓娅放射出灿烂的笑容,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卓娅身材很高,沃洛佳却比她还要高出一些。沃洛佳享受着卓娅的热吻。卓娅的嘴唇很软,压得他很是舒服。只可惜这个吻结束得太快了。

  沃洛佳仍然不确定自己抓没抓住卓娅的心。如同老一辈人所说,他们还停留在“出去逛逛”的关系上。他们一见面就接吻,但是还没上过床。他们已经不年轻了:沃洛佳二十七岁,卓娅二十八岁。沃洛佳感到,卓娅在身体和心灵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之前是不会跟自己上床的。

  沃洛佳仍然不太敢相信梦中情人会跟他共度一夜。卓娅太漂亮,太聪明,太高大,太自我,太性感,任何一个男人似乎都很难配得上她。沃洛佳觉得自己不会有机会看着她脱去衣服,观察她美丽的身体,触摸她身上的每一处,和她抱在一起……

  两人走过狭长的公园。公园一边是热闹的马路,另一边是克里姆林宫威严的高墙。“看着这座高墙,你会觉得苏联领导人是被百姓监禁的囚犯。”沃洛佳说。

  “但事实恰恰相反。”卓娅说。

  沃洛佳回过头,没人听到他们说的话。但说这种话实在是太傻了。“爸爸没说错,你的确挺危险的。”

  “我原以为你和你父亲是一路人呢!”

  “真能成为他那样就好了。父亲参加了席卷冬宫的战役,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我想我不可能像他那样改变历史的进程。”

  “说得对。但他很保守,思想也随着年龄的增大而越来越狭隘。你比他开明多了。”

  沃洛佳觉得自己很像父亲,但不想和卓娅争论这个。

  “今天晚上你有空吗?”卓娅问,“我想给你做晚餐。”

  “当然有空!”卓娅还没请他去过住的地方呢。

  “我弄了块牛排!”

  “太棒了!”即便在特权阶层,牛排也是稀罕的玩意。

  “科瓦列夫一家出城去了。”

  这样就更好了。和许多莫斯科人一样,卓娅寄住在其他人的公寓里。她有两个房间,和科学家科瓦列夫及他的妻儿共用厨房和浴室。科瓦列夫家出城了,这套公寓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他的脉搏加快了。“我要带牙刷吗?”沃洛佳问。

  卓娅神秘地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两人离开公园,穿过马路,进入一家餐馆。许多餐馆都歇业了,但市中心仍然有许多上班的人需要吃饭,因此一些咖啡馆和酒吧仍然开业。

  格雷戈里·别斯科夫坐在人行道上放着的餐桌边。克里姆林宫有更好的餐厅,但他更愿意被人看见出入于普通老百姓进出的餐馆里。他希望让人知道,自己并没有因为穿着将军制服而高人一等。只是,为了不让聊的话被别人听见,他选了张离其他人很远的餐桌。

  格雷戈里不喜欢卓娅,但很难拒绝她的魅力。他站起身,吻了吻卓娅的两侧面颊。

  三个人点了土豆饼和啤酒。除了这两样之外,餐馆只供应腌青鱼和伏特加。

  “将军,今天我不想和你谈核物理方面的问题,”卓娅说,“但我仍坚持上次的观点,英美在核物理方面的探索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我不想惹怒你,这次还是谈点别的吧。”

  “那就好。”格雷戈里说。

  卓娅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可以告诉我仗还要打多久。”

  沃洛佳假装失望地摇了摇头。卓娅喜欢挑战他父亲。如果她不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的话,格雷戈里可能一早就把她抓起来了。

  “纳粹被我们打败了,但他们不会轻易认输。”格雷戈里说。

  卓娅说:“莫斯科人都想知道夏天会发生些什么——这个问题你们俩也许能够解答。”

  沃洛佳说:“即便是深爱的女友,我也不会告诉她。”单单提出这个问题就能让卓娅被秘密警察枪毙,沃洛佳心想,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卓娅。

  土豆饼来了,一席人开始吃饭。卓娅和往常一样狼吞虎咽着土豆饼。沃洛佳喜欢卓娅吃饭时的这股劲头,但他不怎么喜欢土豆饼。“这土豆吃起来像萝卜似的。”他说。

  格雷戈里向他投来责难的目光。

  “我没有在抱怨。”沃洛佳匆忙说。

  吃完饭以后,卓娅进了厕所。卓娅刚一走开,沃洛佳就对父亲说:“我们认为德国的夏季攻势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的。”格雷戈里说。

  “我们准备好了吗?”

  “当然准备好了。”尽管这样说,但格雷戈里的表情非常焦急。

  “德军会进攻苏联的南部地区,他们想要高加索的油田。”

  格雷戈里摇了摇头。“他们会返回莫斯科,莫斯科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切。”

  “斯大林格勒也同样重要,那里是以领袖的名字命名的。”

  “这样的命名有什么意义!德军如果占领了莫斯科,这场仗就打完了。夺取不了莫斯科的话,就算占领了大半个苏联,他们也不算赢。”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沃洛佳怒气冲冲地说。

  “你的话也只是一家之言。”

  “你错了,我手里有证据,”他朝周遭看了看,发现没人后又继续说,“德国下一次攻势的代号为蓝色行动,将在6月28日展开。”沃洛佳从沃纳·弗兰克在德国的间谍网了解了很多事情。“哈尔科夫附近坠毁了一架侦察机,我们在机上军官的公文包里发现了蓝色行动的部分细节。”

  “负责侦察的军官才不会在公文包里带上战斗计划呢,”格雷戈里说,“斯大林同志认为这是德国的欺骗伎俩,我同意他的看法。德国人希望通过在南部地区的骚扰削弱我们对中部阵地的防守。”

  这就是情报工作的问题,沃洛佳气馁地想。就算得到了真实的情报,固执的老一辈仍然会抱定自己的看法。

  沃洛佳看见卓娅回来了,眼睛一直盯着她妩媚的身影。“你为何确定这是一场骗局?”趁卓娅还没回到桌前,他问格雷戈里。

  “我有比你更多的证据。”

  “什么证据?”

  格雷戈里花了一点时间认真地揣度着这个问题,之后却杀了个回马枪:“把你的战斗计划拿给我看看。”

  沃洛佳叹了口气。沃纳·弗兰克没能顺利地拿到计划文件。“如果拿到的话,斯大林同志会重新考虑吗?”

  “如果你能拿到,我会说服他重新进行考虑。”

  “行,我想办法去拿。”沃洛佳说。

  沃洛佳有点太冲动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拿到蓝色行动的方案文本,却在父亲面前夸下了这个海口。沃纳、海因里希、莉莉面对着巨大的风险,但必须对他们施加更大的压力。

  卓娅回到桌边,格雷戈里站了起来。他们要去三个不同的方向,短暂的告别之后,他们就分开了。

  “晚上见。”卓娅对沃洛佳说。

  沃洛佳吻了卓娅。“我七点到你那儿。”

  “别忘了带上牙刷。”卓娅说。

  沃洛佳脚下生风,快乐地离开了餐馆。

  女孩总能知道闺密的秘密。她也许不知道秘密的内容,却能像看透对方一样知道对方在隐瞒着什么。从闺密对日常性问题的警戒回答中,她能知道对方在和一个不能约会的人约会。尽管不知道名字,但她知道那个不能约会的恋人是个已婚的男人,是个黑皮肤的外国人,或是另外一个女人。女孩很喜欢闺密的一条项链,从闺密不置可否的态度中她可以敏感地察觉到这条项链是从不光彩的渠道得来的,可能要过很多年以后,她也许才会知道这根项链是闺密从年迈老奶奶的珠宝盒里偷拿出来的。

  一想到弗里达,卡拉就有这种感觉。

  弗里达有个秘密,这个秘密应该和抵抗纳粹有关。她可能已经跨越了法律的界限:也许弗里达每天晚上都偷偷打开哥哥沃纳的公文包,抄下机密情报,把情报传递给苏联间谍。也许弗里达不会如此出格:也许在帮人印刷和分发谴责政府的传单和小海报。

  这样一想,卡拉便准备把约西姆·科赫的事告诉弗里达。不过,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卡拉和弗里达在一家大医院的不同科室当护士,值班的时间不尽相同,因此她们没法每天都见上一面。

  这时,约西姆每天都会来乌尔里希家上钢琴课。他没有透露进一步的军情,但茉黛还是和第一次上课那样和他调着情。“你知道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吗?”一天卡拉听到母亲对约西姆说。其实茉黛这时已经五十一岁了。约西姆完全被她迷住了。尽管约西姆是个非常天真的男人,但茉黛还是很享受自己对英俊年轻人的感染力。卡拉心想,母亲可能是沉醉于约西姆类似于沃尔特年轻时代的那口大胡子,但这看上去实在是太荒唐了。

  约西姆很想讨好茉黛,很快便带来了埃里克的消息。埃里克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他的部队在乌克兰,”约西姆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希望他能有假回趟家。”茉黛不满足地说。

  年轻军官犹豫了一会儿。

  茉黛说:“做妈妈的总是会瞎操心。如果能见到他,即便只是一天,对我来说也是非常大的安慰。”

  “我也许能帮你安排一下。”

  茉黛假装吃惊地说:“真的吗?你好能干!”

  “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到,但可以去尝试一下。”

  “即便是尝试我也非常感谢。”茉黛吻了吻约西姆的手。

  一周以后,卡拉见到了弗里达。交谈了一会儿,卡拉把约西姆·科赫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像是谈着趣闻一样诉说着科赫的事,但很确定弗里达不会把这件事看得如此简单。“你绝对想不到,”卡拉说,“他竟会把行动的代码和开始日期告诉我们!”说完她便耐心地观察着弗里达的反应。

  “他很可能因为向你们透露了机密被枪毙的。”弗里达说。

  “如果知道有谁能和莫斯科联系上的话,我们就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卡拉继续说道,似乎她们仍在讨论约西姆罪行的严重性。

  “的确很有可能。”弗里达说。

  看来没错了。换在平时,弗里达的反应会是惊诧,提起兴致,然后深入地提出问题。这天,她却只是不痛不痒地含糊了几句。回家以后,卡拉告诉茉黛,她对弗里达的直觉应该没错。

  第二天,弗里达慌乱地出现在卡拉负责的病房。“我必须马上和你谈谈。”她说。 世界的凛冬(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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