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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1942年,柏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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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拉不知他为何如此烦躁,他没有什么好怕的呀。她突然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可能正在想男女方面的事情。面对着三个独身的女人,他还有什么别的好想的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艾达给科赫上了一杯咖啡。科赫拿出烟,像十来岁的毛孩子一样手忙脚乱地点烟。艾达给他端来了一只烟灰缸。

  茉黛说:“科赫中尉在本德勒大街的战争部工作。”

  “是的!”本德勒大街的战争部是国防军参谋部的所在地,所有的军事核心机密都在这幢大楼内。科赫千万不能把在这学钢琴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即便科赫不知道,但他的一些同事也许知道沃尔特·冯·乌尔里希是反纳粹的。被外人知道的话,他就不能向乌尔里希夫人学钢琴了。

  “很荣幸能在战争部工作。”科赫说。

  茉黛说:“我儿子在苏联参战,我们非常想念他。”

  “作为一个母亲,这很自然。”科赫说,“不过千万别悲观,我们已经击退了红军最近的一次反击!”

  这是十足的谎话。纳粹的宣传机器尽力隐瞒着红军赢得莫斯科战役,把德军打退了一百英里的事实。

  科赫说:“我们又开始向前挺进了。”

  “你确定吗?”茉黛热切地问。卡拉的心情同样迫切。母女俩都害怕在失去了沃尔特之后,再失去埃里克。

  科赫优越地笑了笑。“乌尔里希夫人,请你相信我,我对此非常确信。当然,我不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次全新的攻势正在酝酿之中。”

  “我们的部队有所需的一切——足够的食物,足够的武器……”茉黛把手搭在科赫的肩上说,“尽管这样说不好,但我还是担心我的儿子。中尉,我想我应该能相信你。”

  “当然。”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收到他的信了,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科赫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支铅笔和一个小本子。“我可以帮你问问。”他说。

  “真的吗?”茉黛瞪大眼睛问。

  卡拉想,母亲大概是为了这个才和小伙子调情的吧。

  科赫说:“当然。尽管职位还不是很高,但我是总参谋部的一员,”他努力保持着谦恭,“这点小事还是能帮你的……”

  “我儿子叫埃里克。”

  “是叫埃里克·冯·乌尔里希吗?”

  “是的,他是个医务兵。战前,他进医科大学读书,想当医生。但开战以后,他上了战场,迫不及待地想为元首作战。”

  这话一点不假。埃里克是个忠诚的纳粹——不过在最近几封信中,他更多流露出的,是心灰意冷的情绪。

  科赫记下了埃里克的名字。

  茉黛说:“中尉,你是个好男人。”

  “没什么,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真高兴,我们将要在东线战场展开反击了。尽管非常想知道,但你应该不会告诉我具体攻击的时间。”

  茉黛是想从科赫那里套取信息。卡拉不知道母亲有何用意。知道具体的进攻时间对她又不会有半点作用。

  像是知道有个间谍在厨房窗外偷听似的,科赫压低了声音。“马上就要开始了。”他看了看眼前的三个女人。卡拉知道,他是在观察她们的反应。也许平时很少有女人在乎他说了什么。刻意停顿了一会儿后,他又说:“蓝色行动[25]很快就要开始了。”

  茉黛瞟了科赫一眼。“蓝色行动——这名字太令人激动了。”她用兴奋的语气对科赫说,好像他答应带她去巴黎的丽兹大饭店住上一周似的。

  科赫小声说:“6月28日开始。”

  茉黛手按胸口:“太快了,真是个令人激动的好消息啊!”

  “我不该把这事说出来的。”

  茉黛把手放在科赫的手上。“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你这么一说,我的感觉好多了。”

  科赫吃惊地看着茉黛的手。卡拉意识到科赫不习惯被女人触摸。科赫把目光从茉黛的手转移到她的眼睛上。茉黛热情地笑着——母亲的笑容非常灿烂,让人丝毫看不出那是装出来的。

  茉黛移开手。科赫按灭烟蒂,站起身来。“我必须走了。”他说。

  感谢上帝,卡拉心想。

  科赫对卡拉鞠了一躬。“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中尉,回头见。”卡拉大大方方地说。

  茉黛把科赫送到门口:“明天老时间见。”

  回到厨房以后,茉黛说:“真不错——找了个在总参谋部工作的笨小孩当学生!”

  卡拉说:“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兴奋。”

  艾达说:“因为长得帅吧!”

  茉黛说:“他能把秘密情报告诉我们。”

  “对我们有什么用?”卡拉问,“我们又不是间谍!”

  “我们知道了德军展开下一次攻势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情报告诉苏联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们。”

  “政府不是说我们被间谍所包围吗?”

  “那只是他们的宣传。只要一发生不好的事,政府就说是犹太人或布尔什维克干的。事实上,许多事是被纳粹自己搞糟的。”

  “但必定也有些真正的间谍。”

  “怎么才能和真正的间谍联系上呢?”

  母亲琢磨了一阵:“我去找弗里达谈谈。”

  “为什么会想到弗里达?”

  “直觉告诉我,找她准没错。”

  先前在电车站,在卡拉为海报的张贴者迷惑不解时,弗里达却一声不吭。回想起这一幕,卡拉也有了同样的直觉。

  但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即便能找到间谍,我们真能背叛自己的祖国吗?”

  茉黛激动起来:“必须打倒纳粹才行啊!”

  “我比任何人都痛恨纳粹,但我还是个德国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即便我生在英国,我也不想背叛德国。可只有输掉战争才能赶走纳粹啊!”

  “我们怎么能为了输掉战争而把情报交给德国人啊?埃里克也许会因为这个在战争中阵亡啊!你难道连你儿子的命都不要了吗?我可不想亲手送走哥哥的性命。”

  茉黛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哭了起来。卡拉站起身,抱住母亲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茉黛轻声说:“不管怎样,他都可能会死,都可能会为纳粹献身。与其战胜而死,倒不如和纳粹一起覆灭更干脆呢!”

  卡拉不敢相信母亲竟会说这种话。

  卡拉松开手。“无论如何,请你一定在把那种家伙带进厨房以前告诉我一声,”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了购物袋,“幸好科赫中尉没往里面看。”

  “为什么这么说?你在购物袋里放了什么?”

  “为洛特曼医生偷来的药。”

  茉黛的眼里闪着骄傲的泪水:“这才是我女儿!”

  “他拿起购物袋的时候,我差点没背过气。”

  “很抱歉。”

  “这不怪你,你又不知道我从医院里拿药回来。现在我就把药送过去吧。”

  “去吧。”

  卡拉把雨衣套在护士制服外面,然后出了门。

  她快步走到洛特曼医生住的那条街上。洛特曼家没有冯·乌尔里希家那么大,但相对而言还算是挺舒适的。不过洛特曼家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了起来,门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禁止行医。

  洛特曼家曾经很有钱。尽管对穷人的收费很低,但洛特曼医生也有些有钱的病人。现在,洛特曼医生的病人都没有什么钱。

  卡拉和洛特曼医生的病人一样,从后门绕进屋。

  进门以后,卡拉马上知道出事了。洛特曼家的后门开着,走进厨房,卡拉看见贴着地砖的地板上躺着把断了琴颈的吉他。厨房里没有人,但房子里的其他地方却有声音传过来。

  卡拉穿过厨房,走进一楼过道。洛特曼家的一楼原有候诊室和诊疗室两个房间。现在,候诊室改成了客厅,诊疗室改成了鲁迪的手工作坊。鲁迪在作坊里放了工作台和一些木工用品,通常还放着十几把待修的琵琶、小提琴和大提琴。所有医疗用品都被放在了上锁的橱柜里。

  卡拉没有在作坊里看到人。

  橱柜开着,里面的东西都被扔了出来。地板上散布着碎玻璃以及混杂在一起的药片、药膏和药水。卡拉在地板上的杂物里还找到了一个听诊器和一个血压仪。听诊器和血压仪的部件散落在周围,显然摔到地板上以后还被人踩过。

  震惊之余,卡拉非常生气:这些医疗器具都不能用了!

  她探头进客厅,发现鲁迪·洛特曼躺在房间角落里。鲁迪二十二岁,健壮高大。此时他正闭着眼睛呻吟不止。

  鲁迪的母亲汉尼洛尔跪在他身旁。汉尼洛尔本来是个金发美人,现在却枯槁和憔悴了。

  “发生什么了?”尽管这么问,但卡拉害怕听到答案。

  “被警察打的,”汉尼洛尔说,“警察以治疗雅利安病人的罪名把我丈夫带走了。鲁迪试图阻止他们四处打砸,他们却……”她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卡拉放下购物袋,跪在汉尼洛尔身旁:“他们干了什么?”

  汉尼洛尔恢复了说话的力气。“他们打断了他的双手。”她轻声说。

  很快,卡拉就看到鲁迪的伤势。鲁迪的双手红肿,可怕地扭曲着。警察似乎一根一根地打断了他的手指。怪不得鲁迪会惨叫了。卡拉吓坏了。可她每天都在目击着白色恐怖,知道该如何抑制自己的个人情感,向鲁迪提供实际的帮助。“他需要打一支吗啡。”卡拉说。

  汉尼洛尔指着散落一地的药品,说:“即便有,也分不出来了。”

  卡拉出离愤怒了。医院缺乏药品储备——警察却把这么多宝贵的药物乱扔一地。“我带来了吗啡。”她从编织购物袋里拿出一瓶透明的液体和一支盒装的新注射器。卡拉飞快地从盒子里拿出注射器,往里面灌上药水。接着,她给鲁迪打了一针。

  吗啡很快就起效了。鲁迪停止了呻吟。他睁开眼,看着卡拉。“你是个天使。”说完,他闭上眼,似乎睡了过去。

  “我们必须接上他的手指,”卡拉说,“让骨头慢慢长好。”她碰了碰鲁迪的左手,左手没有反应。她抓起左手把它抬了起来,仍然没有反应。

  “我没接过骨头,”汉尼洛尔说,“但看过好多次。”

  “我也一样,”卡拉说,“但我们最好试一试。我接左手,你负责右手,我们必须在吗啡失效前把他的手指接上。天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就这么办。”汉尼洛尔说。

  卡拉停顿了很长一会儿。茉黛说得对,必须尽一切所能停止纳粹的统治,即便意味着叛国也在所不惜。在这个问题上,卡拉不会再有迟疑了。

  “开始干吧。”卡拉说。

  卡拉和汉尼洛尔开始为鲁迪接起手指的骨头来。

  每周五下午,托马斯·马赫都会去坦嫩堡酒吧一次。

  酒吧非常简朴。一面墙上挂着老板弗里茨的照片,照片是二十五年前拍的,弗里茨穿着大战时的军服,没有现在的啤酒肚。弗里茨声称,他在坦嫩堡战役中杀死了九个俄国人。酒吧里的桌子和椅子不多,大多数常客都坐在吧台边。皮套里的菜单非常简单:只供应带土豆的香肠和不带土豆的香肠两道菜。

  酒吧的对面就是科鲁兹伯格街的警察署,因此坦嫩堡酒吧是警察聚会的场所。这意味着这里可以不遵守法纪。赌博是公开的,站街女郎可以在酒吧的厕所里卖淫,柏林的检疫人员更是不会踏进这里的厨房。弗里茨起床就开门,等到最后一位酒客回家才关上店门。

  在纳粹掌权,马赫被突然提拔之前,他只是科鲁兹伯格街警察署的一个小警察。许多他以前的同事依然混迹在坦嫩堡酒吧里,他确信在这能找到一两个熟人。尽管职位远远超过了他们,成为警监和党卫队的一员,但他还是很喜欢和老友们交流。

  “托马斯,要我说,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马赫1932年时的上司,如今依然还是个警长的伯恩哈特·恩格尔对他说,“小子,祝你好运。”说着,他把马赫为他买的一杯啤酒端到唇边。

  “我不是夸你,”马赫回答,“但我还是想说,克林勒恩督察比你难侍候多了。”

  “我对手下太软了。”伯恩哈特承认。

  马赫的另一个老同事弗朗兹·埃德尔笑了笑,说:“你才不软呢!”

  马赫朝窗外看了看,发现一辆摩托车停在酒吧门口,摩托手是个穿着浅蓝色皮带外套的年轻空军军官。这位军官似乎脸很熟:马赫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军官贵族气质的前额上飘散着一头红棕色的长发。年轻人走过人行道,进入坦嫩堡酒吧。

  马赫想起了他的名字。他是沃纳·弗兰克,一家无线电厂老板被宠坏的儿子。

  沃纳走进酒吧,问老板买骆驼牌香烟。尽管是德国造的仿制品,可这些花花公子还是喜欢美国式的东西,马赫想。

  沃纳付了钱,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然后问弗里茨借火点烟。叼着烟正要走,他看见了马赫,想了想以后,沃纳对马赫说:“你是马赫警监吧?”

  酒吧里的人把目光集中在马赫身上,看他会怎么说。

  马赫不经意地点了点头。“沃纳,最近你过得怎么样?”

  “先生,过得非常好,谢谢你。”

  马赫很高兴,但沃纳尊敬的语气却让他吃惊不小。在印象中,沃纳是个傲慢、藐视权威的家伙。

  “我刚和多恩将军从东线战场视察回来。”沃纳接着又说。

  马赫感到酒吧里的警察们对他和沃纳之间的对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东部战场回来的人值得尊敬。旧日的同事们对马赫能和这样的精英为伍留下深刻的印象,马赫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沃纳把烟盒递给马赫,马赫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杯啤酒,”沃纳对弗里茨说,接着他转向马赫,“支队长,能给您买杯酒吗?”

  “帮我来杯啤酒,谢谢你。”

  弗里茨满上了两杯啤酒。沃纳举起酒杯对马赫说:“我要谢谢你。”

  马赫又吃了一惊。“为什么谢我?”他问。

  旧友们仔细地聆听着他们俩的对话。

  沃纳说:“一年前你点醒了我。”

  “那时,你似乎并没感激我啊!”

  “我为当时的唐突向你道歉。但之后我认真地思考了你对我说的话,最终意识到你是对的。我的情感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你又重新把我引回了正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教诲。”

  马赫动容了。他曾经非常不喜欢沃纳,对他口出威胁。但沃纳却把他的话记在心头,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马赫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为自己能改变一个年轻人的生命感到骄傲。 世界的凛冬(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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