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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见习医官既非将校也非士兵,又不是下士。虽然他们戴着曹长的领章,但旁边还有一个星星图案的圆徽章。这个徽章叫座金,是见习士官身份的象征。不过如果他们受到什么惩罚(严重违犯军规时),将被直接降为一等兵。
兵科的见习士官受中队长之命会担任新兵教官,但见习医官没有这种任务。护士兵是归中队管辖,也不是他们的部下,这种双重规定让见习医官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中队在将校室旁边给他们配了一间见习医官室,他们在此起居,房间倒是有勤务兵,不过对他们并不热情。
见习医官的直属长官同样具有双重性质,他们既是高级军医,又是所属中队的中队长。“高级军医执掌见习医官的教育,并处理医务室各种业务。”“中队附属诸官需遵从中队长之命承担各自职务。”如此他们被夹在军队这两项规定中间。不过配属在中队的见习军医能否算入“中队附属诸官”尚且存疑,但是他们既然寄居在中队内,那无疑应受中队长指挥。
上了年纪的高级军医是那种优游卒岁的男人,可机关枪队队长却让木村和天野感受到了威严和压力。今年一月初他们刚被配属到机关枪队时,两人曾去队长室报告。K中尉当时从椅子上起身,端正姿态听他们说话。那双眼睛细长清秀,但目光却冷漠、锐利,他凝视着二人的脸,嘴巴紧闭成一条线。报告结束后,队长以洪亮有力的声音说,机关枪队是步兵联队的精锐,你们必须以配属到枪队为荣,发奋学习。机关枪队队长明明比木村和天野小一岁,今年只有二十六岁,但看起来却好像比二人年长许多。
天野曾对木村说起,K中尉虽然长着一张书生的脸,目光却让人瘆得慌,有点儿像是刑警的眼神,不对,那眼睛里就像是附着什么执念。K中尉的脸色也不是正常的白,而是苍白,而且一遇到什么事,就会突然脸红。
虽说口口声声让他们发奋学习,但机关枪队队长对军医候补生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在走廊或广场遇见天野或者木村向他敬礼时,他也只是轻轻示意,然后快步经过。K中尉无时无刻不在忙。两个人在医务室或军医候补生室做些什么,他也一概放任不管。但是,木村却一直有种感觉,仿佛这位队长无时无刻不在哪个角落盯着他们,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K中尉有时会把中队办公室的特务曹长叫进队长室,然后厉声训斥,貌似是因为他对提交给联队总部的报告不满意。队长室旁边是将校室,再旁边就是军医候补生室,声音很容易传过来,他们甚至还能听到队长砰砰开关门的声音。这使两人感觉,好像无论军医候补生在做什么,队长其实都知道,但只是因为他们不是定员,所以故意选择了不闻不问。
等到二月一日两人成为见习医官时,也一起去向K中尉报告。此时K中尉同样端坐于队长室里,庄重地听二人说话,就连凝视他们的眼神也和上次一样。“好好干。”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只有此处同一个月前那句“发奋学习”不一样了。
天野说K中尉的眼神有些像偏执狂。但是,这并不是天野的独创,似乎是他读了芥川龙之介的《将军》受了影响。“那偏执的眼神,尤其在这种时候,更添了几分瘆人的光”。不过,即便是借鉴来的,天野对K中尉的评价也是自己的真切体会。
说“好好干”的K中尉和以前一样,仍然没有把两位新的军医见习士官放在眼里。军医候补生的房间也只是把称呼改为了见习医官室,此外两个人被准许将长剑悬在腰间,行军时把军医急救包挂在肩上,只有这些细小的不同,而K中尉对他们的态度仍然一如既往地冰冷。
不过等到军医见习士官被任命为军医少尉时,不知道会被转到哪个联队。不过即便不转走,也会改为隶属大队,脱离中队,变成营外居住人员。在这个意义上,机关枪队对木村和天野来说都只是暂时的栖身之地。或许因为他们不是枪队的固定人员,所以才会被K中尉视作累赘吧。
然而从整体上说,他们还是因为医官的身份才被大家疏远的。证据就是内务书上写的“本书中见习士官亦包括见习会计、见习医官、见习药剂师及见习兽医”,由此处规定可见,见习医官比兵科的见习士官低了一级。而同样是寄居身份中队长对见习士官可是更悉心培养。
即使他们有天变成军医中尉或者少佐,他们同兵科将校的关系也不会改变。类似于出身不好带来的卑微会伴随人的一生。在医务室森田军医中尉望着就诊患者很少的机关枪队,似乎朝队列最后的K中尉投去带有敌意的冷笑,木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医务室的诊断最晚也会在十一点四十分结束,这是为了赶上十二点在将校集会所的午餐。十一点五十分,佐官和尉官们会三五成群地走上将校集会所内庭园般的林荫道。将校们有的谈笑风生,有的则独自一人,闷闷不乐似的低头走过。
这其中,经常能看到K中尉和第十一中队的代理中队长N中尉并肩而行的身影。他们二人关系亲密。N中尉长着一张大方稳重的长脸,军帽下的容貌仿佛演军国主义电影或戏剧的演员。通常都是K中尉说,而N中尉微笑倾听。只有这时K中尉那双冷漠的眼睛才会眯起来,笑得仿佛能看到咽喉深处,而好像也只有这时,他才又重新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看到这样的K中尉,森田军医中尉一定也会觉得自己的反感太不成熟吧。机关枪队的队属被任命还没多久,将校M少尉就对K中尉心悦诚服,认为他做教官可谓尽心竭力。
还有一位资历甚老的大尉也同K中尉和N中尉关系很好。这位大尉是第七中队的中队长,听说他原本是位技术将校,又是天皇侍从武官长的女婿,因此在联队里很出名。木村也听到些风评,说联队长和联队资格最老的中佐都对大尉客客气气。这位惹人注目的高个子大尉在士兵中也被另眼相看。虽说他同K中尉和N中尉交好,但年龄上要比他俩年长很多,是两人的上级长官。他常能看到K中尉主动走近大尉和他说话,既像在和大尉商量什么,有时看气势又像在顶撞大尉。大尉则像兄长对待任性的弟弟一样不同他一般见识,或者耐心地对他进行劝说。另外一些时候,大尉弓着背以便同个子矮些的K中尉并肩,仿佛在认真倾听他要商谈的事情。
但是,这些都是木村偶尔瞥见的,他们二人并非总在其他将校、下士或者士兵前商量事情。
木村其实顾不上不停地观察前往将校集会所的将校们。因为他在将校集会所的午餐总是如同被沉重的铅块绑缚着一样,让他感到分外痛苦。
其实看一下餐桌的排列大致就能明白原因。大厅里侧正中间摆着一张横向的长桌,桌子上铺有白色桌布。接下来是纵向的三列长桌。横向长桌以联队长为中心,联队总部的佐官级将校朝外而坐。纵向的三列从靠窗起依次为第一大队、第二大队和第三大队,由所属各中队占据。而以见习士官为首的见习会计、见习医官、见习药剂师等“包含者”,则在联队干部们所在的那张长桌上同联队长等长官相对而坐。这张桌子就像婚礼上的主桌,若是将联队长和联队资格最老的中佐比作新郎新妇,那见习士官以及包含在内的见习医官们就是重要来宾,他们一定会最先被点名做婚礼致辞。
在他们背后,木村知道大队长、中队长、代理中队长和中队附属士官正分坐在三列纵向长桌的两侧。正处于学习阶段的自己,前面摄于最高干部的威严,举筷放筷的手瑟瑟发抖,后面又被一众长官时刻注视着,如果坐姿不端便可能会为自己招致批评。他感觉后背仿佛都不再像是自己的后背,而就连勤务兵端上来的厨房特制的饭菜,也都食不知味。 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