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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一点三十分钟左右,布劳顿夫人才坐电梯来到了酒店大堂。
波津子其实此时极不情愿看到她的脸,因为她感到自己面红耳赤,心怦怦跳。等到她硬着头皮迎上去,却发现对方俨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让你久等了。”
布劳顿夫人的声音张弛有度。她的脸上生气勃勃,显然已经做好了外出准备,略浓的眼影和口红可以看出出门之前经过了精心打扮。她的眼睛里熠熠生辉,金色的头发看起来齐整有型。
“今天我想一个人在附近逛一下。即便迷了路我也知道如何回到酒店,所以你不用担心。而且我觉得即使走错了路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这样反而更能了解日本人平时的生活。所以,你今天的时间也可以自由支配。”
她说的是富有格调的英语。波津子没有问她,不要紧吗?因为这会让她看起来愚不可及。她只是垂着眼睛说,好的。这场景让她莫名想起了电影里女仆回答“Yes,madam”时的场景。
波津子剩下自己一个人后忽然有些想哭。她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个女人和青年愚弄了。她想直接坐上列车返回东京。就算是国外的仆人面对这种情况,此刻大概也会摘下围裙摔到地板上吧。
但是,波津子还没有被布劳顿夫人宣布解约。她的合同是同旅行社签的,日本旅游翻译协会还为她做了资格担保。自己不能自作主张。即便是临时导游,如果这么明显地放弃任务,也会给其他人添麻烦吧。
而且——冷静下来后波津子思忖。布劳顿夫人似乎还不知道青年从她房间出来时被自己看到了。青年之后没有再回来,布劳顿夫人或许要等到同他见面以后才会听他说起。也正因此,早上在酒店大堂遇见时,她才能泰然自若到让自己汗颜吧。
既然如此,那问题自然就在于下次见面的时候。一想到此,波津子的心脏又扑通扑通跳起来。届时自己要如何应对布劳顿夫人的羞愧呢?还有如何摆脱那个场面呢?
在布劳顿夫人孤独的日本之旅中,抚摸她侧颜的并非浪漫的微风。她突然被卷入了狂热的风暴。波士顿的良家夫人应该继承了英国家庭的保守,但她虽然拒绝了年轻人通过前台正式拜访,却在夜半时分如同把野猫放进房间一样,从门缝把他唤了进来。她当时一定先确认好了走廊没有人,听到隔壁房间客人睡熟的鼻息,然后才让年轻男人偷偷溜进了房间。是青年让她如此做的,还是她主动引诱了他不得而知,但这一定是他们昨天白天在平安神宫的庭园见面后,在京都街头徘徊时约好的。
波津子有太多理由指责布劳顿夫人。背德、不伦、狡猾、厚颜无耻、不洁——甚至可以把所有轻蔑的词语一股脑都丢在她身上。而且,自从早晨亲眼看到青年从她的房间出来,波津子五脏六腑中都涌动着这种厌恶,现在也是,但奇妙的是这种情感正越来越淡。
布劳顿夫人那忧郁到会让人误以为装腔作势的冷冰冰的态度,对任何事情似乎都提不起兴致的表情,让人难以接近的寡言少语,现在似乎正在迅速土崩瓦解了。她现在脸上洋溢着令人感动的生气,嘴唇欢喜地忙个不停。而这些天真的变化,无不源自她迟来的幸福感。
波津子恍然发觉,布劳顿夫人最开始表现出的冷淡,让人无所适从的难以取悦,不愿意先同他人开口的固执,不愿意倾听他人的姿态,其实也正是她自己对丈夫山根的态度。不仅仅是对丈夫,不,对丈夫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别人了。只是,面对别人时会努力做到不失礼数而已。说白了,这些都是因为她的内心没有真正的喜悦,没有被爱情填满的空虚。她自己对此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有些厌恶自己——假如,在她以外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哪怕只是一瞬间,如果她能够品尝到人生的喜悦,自己也愿意祝福她。自己终归是做不到像她一样。所以如果有这样一位和自己毫无二致的人存在的话,自己会尽可能帮助她达成心愿……
波津子终归无法像自己的挚友杉田幸枝那样活着。她的身上有自己性格里没有的东西,因此自己只能远远地羡慕。就连以治牙为由、从附近省市和朋友一起来东京呼吸自由空气的工程师夫人那种单纯的逃避行为,她都无法做到。
想到这些,波津子对布劳顿夫人的愤怒和轻视也逐渐淡了下来。
这一天波津子都没看到布劳顿夫人。她自己去洛西的各间寺院溜达了一圈。所到之处都有很多外国游客,但却没见到布劳顿夫人和青年的身影。
她一个人吃完晚饭,早早就回了房间。隔壁房间的布劳顿夫人似乎还没回来。她翻开书,但书上的铅字只幽幽地浮在眼前,内容完全读不进去。波津子睡前吃了在街上买的安眠药,然后关了床头灯。平时她并没有吃安眠药的习惯,但这天不知为什么却忽然想买点儿。
第二天早晨,波津子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她吃了一惊,慌忙洗漱收拾,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药的药效未过,她感到头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些低烧的症状。她想着照一下镜子,却从中看到了一张暗淡无光的脸。
波津子现在很害怕敲响隔壁房间的门。她想着等布劳顿夫人先联系她,不过却久等不来。隔壁房间那沉重的空气仿佛都渗到自己房间来了,这让她坐立不安。走廊里的女服务生来回走着,开始打扫房间。波津子横下心拿起房间内的电话,女人熟悉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
“早上好,布劳顿夫人。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波津子还以为对方没听到自己说话。
“早餐我已经在房间吃过了。午餐你自己随便吃些吧。”布劳顿夫人的声音听上去无精打采。她说吃过早餐了,看来应该起得很早。
按照计划,两人需要在十一点前退房,坐车绕洛北一圈,之后乘坐下午两点三十一分的超特快列车返回东京。
波津子在电话里重复了一遍今天的行程安排,不料布劳顿夫人却很快回复道:“今天的观光取消吧。酒店这边也麻烦你延长下时间。”这位奉行利己主义的女人,竟然要支付昂贵的延时费待在房间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和那位美国青年有关吧,不过从电话里的情形判断,房间里现在似乎只有她自己。
“我们必须在下午两点十分前到达车站,所以最好能在下午一点四十分左右从酒店出发。”
波津子叮嘱道,对方只是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对方就在隔壁,但现在两个人却只能通过电话交谈,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波津子接下来的时间无从打发。这段凭空多出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远的地方去不了,最多只能在附近散散步。考虑到布劳顿夫人的“事情”,自己又不能在酒店里瞎逛,于是波津子去外面吃了午饭。她在南禅寺前的一家小吃店里吃了汤豆腐,如果布劳顿夫人没有那件“事情”的话,波津子本打算带她来的。究竟那位青年发挥了怎样的“京都通”,拉着她转了两天呢?
等午后一点多回到酒店时,波津子从酒店大堂打了电话。电话另一端立刻传来了布劳顿夫人的声音。
“马上就到出发的时间了……”波津子说完,布劳顿夫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想在酒店再待一段时间。”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躁。
“这样就赶不上火车了……”波津子很意外。
“没有办法,我们要不坐傍晚的火车吧,对,就坐晚上七点左右的火车吧。”
布劳顿夫人说完,又一次先挂了电话。波津子感到很无奈,却又不能直接去客人房间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