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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整个夏天桑木都被妻子折磨得苦不堪言。
孝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知道了雅子已经和丈夫离婚,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的公寓。她虽然没说用了什么手段,但桑木从一些蛛丝马迹猜测,她大概是请了私家侦探。
“听说高冈小姐离婚了,她是打算和你在一起吗?”孝子面色惨白地质问他。刚开始几天,她一直哭个不停,后来则情绪激动地逼问桑木。
“不是的,之前她和丈夫就有问题。”
桑木感觉头沉重得如同被人套了个罐子。他每天听着孝子的指责,晚上也睡不好。哪里还能工作,在家里简直如坐针毡。
“但她是跟了你之后才离婚的,是吧?所以,你要对她负责?”
“不能说我完全没有责任。但是,我没有义务马上就和她在一起。”
“你说马上?那,你是打算早晚要跟我离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孝子的话让桑木无言以对。如果他说并无此意,孝子一定逼他立刻和雅子分手。可他预感虽然不是近期,但迟早有一天他会和雅子在一起。不是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而是从事态发展上看,事情自然而然会变成这样。如此一来,假如自己断言绝对不会和雅子在一起,他必定要后悔。
“总之,让我画画吧。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要讲。”
“你还真是自私啊。这样打发不了我。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事情到时候总会解决的。”
“解决?是和那个女人分手?还是要把我赶出去?”
“别说傻话了。总之,我说会好好解决的。”
“我完全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就不能明说吗?”
“你一天到晚都在说这些,是想让我的事业一塌糊涂才肯罢休吗?”
“你不用画什么画了,先把这些事情做个了断吧。”
桑木心烦意乱地逃出家门。孝子知道他要去哪儿,马上拦在桑木好不容易才开出车库的汽车前。
“你要去那个女人那儿,就先从我身上轧过去,杀了我吧。”
雅子的年龄比孝子小许多,这点也让她大为震怒。
“你别这么丢人。邻居们都看着呢。”
“丢人的明明是你。什么啊,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大白天抛弃自己的妻子而跑去和其他女人私会。”
“我怎么会去她那儿呢。我是开车去郊外写生,顺便散散心。”
“我不会再被你骗了。还装模作样拿着写生本,以前你就是用这招去见那女人的。”
桑木白天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能晚上钻进画室,但是在灯光下根本辨不清颜色,最重要的是他心中烦乱。孝子也睡不着,大半夜常在客厅冷不防弄出很大的声响,有时还故意踩着重重的脚步在走廊来来回回。最近她一直失眠,病态发作越来越多。每次她的发作都会触动桑木的神经。和画商谈好的画还一笔未动,这让桑木心急如焚。
孝子还入侵了平日里不许她出入的画室。她坐在桑木旁边怒目而视。有时瞪着桑木一言不发,有时则因为雅子的事大吵大嚷。每一次,孝子甚至会把桑木过去过从甚密的女人也翻出来。桑木以前也曾出过两次小问题,但都只是花心而已,没惹得孝子雷霆大怒。
现在的一切,完全成了桑木最害怕的状态。他毫无心思去创作自己野心勃勃的新画作。他现在只想在自己画画时,能有片刻的安宁。
桑木想尽可能对雅子隐瞒妻子的事。但是他近来精神萎靡,雅子似乎有所察觉,于是问了他很多。他也因为痛苦无处宣泄,便多少告诉了雅子。他也觉得,稍稍告诉她一些更好。
“你也很不容易啊。”
“但是,”雅子说,“我绝对不会因此就和你分手。”她已经和丈夫分居,正等着办离婚手续,当然会口出此言。和桑木的事她到最后也瞒着丈夫,并执意离婚。这中间的经过桑木很清楚。那果然是位懦弱的丈夫。
“你夫人,会不会突然跑到我的公寓来呢?”雅子曾经不安地问过。
“她再怎么样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吧。”
桑木其实也担心这点,但孝子似乎好不容易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雅子没有像孝子那样,问桑木今后到底如何打算。她曾经说过,我并不是要和你在一起才和老公离婚的,和你哪怕一两个月也好,能这样一起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也许因此她才什么都不能说。只是,她先前说的一两个月太短,现在雅子也希望永远不要和他分开。雅子没问他将来如何打算,每天依然去上班,她似乎确信最终桑木会离开那个家而来自己这里。
雅子的这种坚韧,桑木有时也感觉是女人的厚颜,所以难免有些不舒服。
“你是觉得那女人救了你的命,所以在报恩吗?”
孝子面部扭曲地说着这话。她已经不再称高冈小姐,而是说“女人”。
“救我命的是医生。不要再说这么无聊的话。”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那个女人给你介绍医院呢。正因为此,我们的家里才变得一塌糊涂。”
孝子恨恨地说道。桑木也深有同感。要是当时手术不顺利,只能等待死亡降临,那现在也许他还躺在病房里等着死期。于他而言,重获生命的最大喜悦,是因为继续自己未竟的工作。而现在连自己的家庭都濒临破碎,他品尝到的只有痛苦。在这种状态下,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假如一直躺在等待死亡的病床上,或许就不会有这些苦恼了。
桑木想起夏目漱石的《心》里有这样的句子。
“——你可知道被那乌黑的长发桎梏的心情?”
年轻时用心读过的书,似乎都藏在大脑的角落里,在此后的日子里,不知道哪些文字就会不经意间冒出来。这句旧式的表达正说出了桑木现在的感受。
他想自己真的被高冈雅子那乌黑的长发桎梏着吗?但并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的确,他和雅子现在无法立即分开,原因之一就是自己对她身体的依恋。在这件事上,雅子说她和丈夫感受不到任何欢愉,却因他深深地感动。因为和他发生了如此亲密的关系,其间的兴奋唤醒了她的感性。不过从年龄上看,她似乎也到了这个时期,所以即便没有和丈夫离婚,她也会同样觉醒吧。
这种事只消尝过一次,雅子就变成了欲望强烈的女人。桑木被她拖着带着,自己也愈加激烈起来。他已经离不开女人那香汗淋漓的温柔乡。他陶醉其间,在女人温暖的房间里一点点堕落。
不过中间他也会不停地担心,而没有彻底丧失理性。可现在孝子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明白他借口外出写生,其实是去雅子那儿。所以对现在的桑木来说,和雅子多待一会儿还是少待一会儿其实都一样。尽管如此他也知道,如果能早些回去,妻子的心情就能多少好一些。这样他就可以去画画。他留意着时间尽早回去,只是为了获得片刻的平静,也是为了不至于因此毁了自己的工作。不过那平静就如人造的薄冰一般,不知道何时一个浪花打来就会碎掉。
从雅子那里开车回家时,他总是绞尽脑汁地揣测孝子的心情。他感觉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并由此对自己生出厌弃。但一想到那个如同地狱的家,他就想开车逃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而到最后阻止他这种冲动的,依然是他对工作的不舍。如果能放弃画画,那什么事都能处理得更干脆利落,可他还是下不了决心。
不过他在家就连三天都忍不了。他受不了同冰冷、带刺的妻子对峙,却也受不了与雅子长时间的分开。对雅子蠢蠢欲动的爱恋,驱使着他去打开车库。离开家时以和妻子的争执告终,回到家时又以妻子的吵闹开始,同雅子的欢愉夹在两者中间。他明明再清楚不过这短暂的欢愉会将他拖入无休止的地狱,可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
一天晚上,桑木由于比平时晚归,到家后并未看到孝子。他知道孝子常生气地早早睡下,也就没太在意,反倒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暴风雨就会推迟到明天早晨。今晚哪怕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也可以安静地待在画室里。他们的孩子已经上了中学,房间和他们的卧室有些距离。这孩子最近在家里也一句话都不说,变得畏畏缩缩。
从卫生间出来,桑木忽然在走廊听到了鼾声。
孝子自从发生这些事后,由于失眠,一直在吃安眠药,所以桑木马上知道了打鼾的正是孝子。有时候因为安眠药的作用,孝子甚至会忽然发出几声尖叫,或者咬牙,或者低声呜咽。而无一例外,她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委屈。她的脸日渐消瘦,皮肤粗糙,皱纹也多了。吃过药以后,孝子的身体总是摇摇晃晃。看着这样的妻子,桑木也后悔了,可妻子不断与他挑衅、争吵,或者故意吞下安眠药然后发出喊叫和呻吟,怎么看都像拐弯抹角在讽刺他,实在可恨。
但是,他又很快感觉到,当时他在走廊听到的鼾声与以往不同。不规律,而且似乎很痛苦。桑木心下一惊,急忙拉开了房门。他打开灯,看到孝子的头从枕上滑落,正张着大嘴。安眠药瓶滚落在枕边,被子里露出她外出时穿的和服,桑木一瞬间呆若木鸡。 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