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人算不如天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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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无论是不是危险,个人问题都需要放到边上。激动得无法抑制的查尔斯之前对詹米吐露过,说他近期需要两艘或更多的船,而且就船身设计和甲板炮的安装询问了詹米的意见。他父亲最近从罗马寄来的信函,流露出些许怀疑的口气——以波旁家族那种敏锐的政治嗅觉,詹姆斯·斯图亚特闻到了猫腻,但他显然还未得知他儿子的计划。詹米专注于解了密的信函,觉得有可能是西班牙的费利佩国王还没有提及查尔斯的示好以及教皇的关注,但詹姆斯·斯图亚特也有他自己的间谍。
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了詹米态度上的细微变化。我朝他看了看,我看到他虽然大腿上摆着翻开的书,但已经停止了翻页,而且也没有看书。他的双眼盯着我,或者详细地说,他盯着的是我睡袍的领口。我的领口比严格的端庄穿着要低几英寸,不过与丈夫同床时似乎并不需要严格的端庄穿着。
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充满渴望的深蓝色。我意识到,在怀孕这种情况下,与丈夫同床时的端庄穿着如果不是出于社交要求,至少也是体贴的。当然,我们也有其他的选择。
见我在看他,詹米的脸稍微红了起来,然后匆匆返回去夸张地看着书。我翻身侧躺着,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书好看吧?”我问道,同时漫不经心地爱抚着他。
“嗯。噢,好看。”他的脸更红了,但他的视线并没有从书页上离开。
我自顾自地咧嘴笑着,把手悄悄伸到被子下面。他放下了书。
“外乡人!”他说,“你知道你不能……”
“我是不能,”我说,“但是你可以啊。或者说,我可以帮你。”
他坚决地把我的手拿起来,然后还给了我。
“不行,外乡人。这样做不对。”
“不对?”我惊讶地说,“为什么啊?”
他不舒服地来回扭动,避开我的眼神。“呃,我……觉得不对,外乡人。你让我得到满足,而我却不能够给你……呃,反正就是感觉不对。”
我哈哈大笑起来,把头靠在他的大腿上。“詹米,你说话真是太可爱了!”
“我不可爱,”他愤慨地说,“但我不是个自私……克莱尔,停下来!”
“你打算再等几个月?”我问道,并没有停下来。
“我能等,”他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庄重地说道,“二十二年我都等了,我能……”
“不,你不能等。”我说着,把被子向后拉开,欣赏着他睡衣下面明显可见的身体。我触摸了他的身体,它轻轻地动了动,在我的手下显得急不可耐。“詹米·弗雷泽,不管老天想你成为什么人,反正不是让你当和尚。”
我用坚定的手拉起了他的睡衣。
“但是……”他开口说。
“二对一,”我向前倾身说道,“你输了。”
接下来几天里,詹米工作得很辛苦,为在他离开时让生意顺利运转做好准备。不过,在大多数时间,他午饭过后还是会抽时间上来与我坐会儿。所以,有客人来拜访时,他正好与我在一起。客人并不罕见。路易斯每隔一两天就会来一次,与我谈谈怀孕的事情,或者抱怨她失去的爱人——不过,我私底下觉得,她对查尔斯的喜爱,更多的是把他当作一个在高贵地断绝婚姻后投奔的对象,而不是把他当作目前的情人。她答应给我带些土耳其蜜饯来,我很希望她那张圆胖的粉红脸庞从门外进来。
然而,让我惊讶的是,来客是弗雷先生。马格纳斯亲自把他带进我的起居室,而且以近乎迷信的敬意接过了他的帽子和披风。
詹米看到是弗雷先生,也显得很惊讶,但他站了起来,礼貌地招呼这位绞刑吏,并给他倒东西喝。
“我通常不喝烈酒,”弗雷先生微笑着说,“但是我不会冒犯我尊敬的同事的殷勤。”他朝我斜躺着的躺椅这边礼节性地鞠了个躬,“别来无恙吧,弗雷泽夫人?”
“很好,”我小心翼翼地说,“谢谢您。”我在想他有何贵干。尽管他的官职让他拥有不少威望和财富,但我不觉得这个职位能够让他得到许多宴会邀请。我突然想到,绞刑吏是否有值得一提的社交生活呢?
他穿过起居室,把一个小包裹放在我旁边的躺椅上,很像慈父般的秃鹫为雏鸟带回晚餐。尸油的事情还在我的脑子里盘旋,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包裹,在手里掂量一下。它的重量比较轻,有股微苦而清新的气味。
“赫德嘉嬷嬷送的小纪念品,”他解释道,“我知道这是神婆最喜欢用的药方。她还写了使用说明。”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一张有封缄的、折叠着的便条,然后递给了我。
我闻了闻那个包裹。覆盆子叶、裂石草,以及某些我不认识的成分。要是赫德嘉嬷嬷同时附上一张成分清单就好了。
“请向赫德嘉嬷嬷转达我的谢意,”我说,“大家在医院都好吗?”我很怀念在那里工作,也怀念那些修女和奇奇怪怪的行医者。我们八卦了关于医院和医院员工的事情,詹米也偶尔评论两句,但大多数时间他都只是带着礼貌的微笑聆听着,或者在我们的话题转移到临床上的事情时,他就把鼻子埋在酒杯里。
在弗雷先生对肩胛骨骨折的手术过程做完描述时,我失望地说:“真遗憾,我从没见过那种手术,真怀念外科手术。”
“是啊,我也要怀念手术了。”弗雷先生点点头,从酒杯里喝了一小口酒。他还有大半杯酒,显然他说不喝烈酒不是在开玩笑。
“你要离开巴黎?”詹米有些惊讶地问。
弗雷先生耸了耸肩,他的长外套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羽毛一样。
“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他说道,“不过,我至少要离开两个月。其实,夫人,”他又朝我鞠了个躬,“这是我今天登门拜访的主要原因。”
“是吗?”
“是的,我要去英格兰,你知道的,我之前想到,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给你带信到英格兰只是件特别简单的事情。如果你在英格兰有想通信的人,我可以帮忙。”他像平时那样精确地补充道。
我看了詹米一眼。他的表情突然警觉起来,从礼貌表示关注的诚恳表情变成了宜人的微笑面具,遮盖了所有的思绪。陌生人不会注意到其中的差别,但我知道。
“不用,”我犹豫地说,“我在英格兰没有亲戚朋友,恐怕我在那里没有可联系的人了,因为我的前夫……已经去世了。”提到弗兰克时,我像往常那样感到了一丝剧痛,但是我把它压抑下去了。
“我知道了。那么很幸运你在这里有朋友。”他的声音里似乎带有某种警告,但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弯腰拉直长袜,然后又抬起头来。“那我回来了再来拜访,希望你到那时仍然身体健康。”
“你去英格兰有什么事情,先生?”詹米直白地问。
弗雷先生面带不明的微笑,朝他转过身去。他抬起头,两眼发光。我再次因为他长得像大鸟而感到惊讶。不过,这次他不像是小嘴乌鸦,而像一只猎食的猛禽。
“弗雷泽先生,做我这行的人会有什么差事呢?”他问道,“我受雇去史密斯菲尔德完成我的常规任务。”
“那应该是次重要的任务,”詹米说,“我是说,这次任务足够重要,才会让你这样有技巧的人前去执行。”他的眼神显得很警惕,但他的表情却只表现出了礼貌的询问。
弗雷先生的眼睛更亮了,他慢慢站起来,俯视着坐在窗边的詹米。“没错,弗雷泽先生,”他轻声说道,“这确实是个关乎技巧的事。用绳子把人绞死——哼!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要想囚犯迅速落下,利索地勒断脖子,则需要计算重量和落差,而且还需要在套索方面有一定的实践。但是,在这些方法中进行选择,恰当地处死叛徒,其实需要很厉害的技巧。”
我突然觉得口干,于是伸手去拿自己的杯子。“处死叛徒?”我说道,感觉我似乎并不真的想听到答案。
“车裂之刑[24],”詹米简洁地说,“你说的当然是这个,弗雷先生?”
弗雷先生点点头。詹米似乎不情愿地站起来,面对着瘦削憔悴、一头黑发的弗雷先生。他们的身高差不多,能够轻松地看到对方的脸。弗雷先生朝詹米走近一步,表情突然变得很专注,似乎是要说明某种医学上的观点。
“噢,是的,”他说,“就是那样处死叛徒。”
“夫人,你的脸色很苍白!”他惊呼道。他伸手来拉我的手,我强忍住没有把手缩回来。他的手冰冰的,但是在他用嘴唇轻轻从我手上掠过时,他嘴唇的温暖太出乎意料,让我惊讶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他轻轻地、不明显地捏了捏我的手,然后转身,正式地向詹米鞠了个躬。
“我必须离开了,弗雷泽先生。希望能够再次……在今天这样宜人的环境下……与你和你美丽的妻子相见。”他们两人的眼神相遇了片刻。然后,弗雷先生似乎想起自己还拿着那把开信刀。他惊讶地感叹了一声,然后把它放在手掌递了出去。詹米抬起一只眉毛,然后小心地拿着刀尖,把它拿了起来。
“一路顺风,弗雷先生,”他说,“感谢你——”他讽刺地拧起嘴,“这次特别的到访。”
他坚持要亲自送弗雷先生到门口。他们离开后,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站在那里深呼吸,直到那辆深蓝色马车消失在冈伯吉街角。
房门在我身后打开,詹米走了进来。他还拿着那把开信刀。他从容不迫地朝壁炉旁边的粉彩罐子走去,把开信刀扔到里面,发出叮当一声。然后他转身对着我,努力微笑起来。“呃,就警告而言,”他说,“这次警告真是特别有效。”
我短暂地颤抖了一下。“可不是嘛!”
“你觉得是谁派他来的呢?”詹米问,“会是赫德嘉嬷嬷吗?”
“我觉得是。在我们破解那些乐谱时,她曾经警告过我。她说你在做的事情很危险。”在弗雷先生到访之前,我都没有领会到到底有多危险。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晨吐了,但我现在感到恶心。詹米说过:“如果那些詹姆斯党领主知道了我在做什么,他们会说我在叛变。”要是他们真发现了,他们会做什么呢?
在外人看来,詹米几乎就是个公开的詹姆斯党人。在这种伪装下,他拜访查尔斯,设宴招待马歇尔伯爵,并且定期出入宫廷。到现在为止,他在下象棋、去酒馆、参加酒会的过程中,处理得始终足够巧妙,能够在削弱斯图亚特复辟事业的同时,让自己看起来是在支持它。除了我们俩以外,只有默塔知道我们企图阻挠斯图亚特起义,而且他甚至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信族长的话,认为这样做不会有错。在法国活动时,那种伪装必不可少。但是,在詹米有机会踏上英格兰土地时,这种伪装会给他打上叛徒的烙印。
关于这点,我当然之前就知道,但是我因为无知,觉得作为逃犯被绞死和作为叛徒被处决没有什么区别。弗雷先生的到访打破了我的这点天真。
“你真是冷静得该死。”我说。我的心脏仍然胡乱跳动着,而且我的手掌冰冷,满是汗水。我在长袍上擦了擦它们,然后把它们塞到膝盖中间取暖。
詹米微微耸肩,然后撇嘴对我微笑了。“呃,惨死的方法特别多,外乡人。如果我遇到其中一种,我不会太喜欢。但问题是,我会因为害怕惨死就停止我正在做的事情吗?”他在我旁边的躺椅上坐下来,用双手握住我的一只手。他的手掌很温暖,而且他那坚实、庞大的身体让我感到安心。
“关于这点,我在修道院接受治疗时反复思考过一段时间,外乡人。我们来巴黎时我又思考过。遇到查尔斯·斯图亚特时我再次思考过。”他摇摇头,把头埋在我们握着的手上面。
“是的,我能够设想到自己站在绞刑架上。我在温特沃思监狱见过绞刑架——我跟你说过没?”
“没有,没说过。”
他点点头,双眼在回忆中变得一片空白。“他们把我们,也就是死囚室里面的人,赶到院子里,让我们在石块上站成排观看绞刑。那天他们绞死了六个人,六个我认识的人。我先看了每个人爬上阶梯——总共十二级阶梯——然后站在上面,双手被绑在背后。脖子被套上绞索时,他们向下看着院子。我当时在想,等到该我上去时,我要怎么爬完那些阶梯。我会像约翰·萨特那样哭泣、祈祷吗?或者我能像威利·麦克劳德那样站直,朝下面院子里的朋友微笑?”
他突然摇摇头,就像狗摇头甩掉水滴一样,然后有些阴郁地朝我微笑起来。“反正,弗雷先生告诉我的事情,我之前都思考过。但是现在太迟了,褐发美人。”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我确实害怕,但如果我没有因为有可能回家和重获自由而回头,我也不会因为害怕而回头。我不会回头,褐发美人。来不及了。” 异乡人3:战争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