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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卓又做梦了。

　　不知为何，欧阳卓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庞大的机械车间里。眼前，数以千计的机械吊臂在流水线上静静地工作，它们的动作整齐一致，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转瞬间，杂乱的机械部件和电子元件就变成了一台台奇形怪状的战术机器人。

　　不计其数的机器人排成了一列长长的纵队，从欧阳卓面前鱼贯而过，每台机器人都在盯着欧阳卓，电子眼里红光闪烁。

　　欧阳卓被吓坏了，转身想要逃跑，可转眼之间，他又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车床上，四肢被金属带牢牢扣住，任他拼命挣扎也动弹不得。然后，零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身边，眼睛里同样闪烁着骇人的红光。

　　欧阳卓连声哀求零号放开他，但零号表情木然，似乎充耳不闻。她缓缓从背后拔出了那双短剑，冷冷地看着欧阳卓：“我要砍下你的四肢，把你改造成我的专属机器人。”说完手起剑落，一剑把欧阳卓的左臂斩成了两截。血雨飞溅，手臂滚落在地，欧阳卓疼得大声惨叫。

　　“救命！不要！救命！”欧阳卓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心脏犹在怦怦狂跳不止。刚刚梦里那一幕简直太逼真了，那闪亮的剑锋，还有零号冒着红光的双眼，似乎仍在面前不住地晃动。

　　周围光线昏暗，这儿像是一间库房，远处是一排武器架，附近堆放着弹药箱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身下则硬邦邦的，好像是躺在一块木板上面。欧阳卓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肯定是零号和杰西卡把他带到了这里。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欧阳卓抬起右手看了看，五根手指完好无损，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处于原来的位置。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他稍稍放下了心，微微闭上双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湿湿黏黏的，似乎出了不少汗，欧阳卓又抬起左臂，想揩掉额上的汗水。

　　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碰到了额头，不像是他的手。确切来说，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手臂，就是死人的手也不会这么冰凉。欧阳卓大为奇怪，睁开眼睛一看，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就像一台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左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银色的机械臂，在灯光下闪动着幽幽的冷光。刚刚梦里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昏迷前的经过一点一点涌上了心头。沙漠中的小镇、小李和小赵的尸体、被大批机器人包围、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左臂被激光束打断、双腿中枪……双腿中枪？胳膊变成了机械臂，腿呢？腿怎么样？欧阳卓提心吊胆地掀开毯子，看了看自己的双腿，然后爆发出了一声满含恐惧的尖叫。

　　“捉（卓），捉（卓）！你怎么了？”杰西卡匆匆忙忙奔进了库房，双手还捧着一个饭盒。小狗逗逗倒是毫发无损，活蹦乱跳地跟在她身后。欧阳卓瞟了杰西卡一眼，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嘴唇不住地颤抖，良久才说：“我的胳膊！我的腿！我的腿……”

　　他的两条腿全没有了。准确点说，只剩了一小半，大腿中段还缠着厚厚的医用胶带，胶带下方，是两条银光闪闪的机械腿。

　　杰西卡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放在身边的弹药箱上，凑过来摸了摸欧阳卓的额头，喃喃地道：“烧终于退了，还好，还好。”

　　“我的腿……我的腿没有了，我的胳膊也变成了这个，你们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欧阳卓两眼发直，呆呆愣愣地重复着最后几个字。

　　“是零，是零做了这些事，当时我完全被吓坏了，你昏了过去，又流了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要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杰西卡凑过来，满含温柔地在欧阳卓脸颊上亲了亲，轻声说，“零帮你止了血，又修好了那架飞行器，然后就带着我们去寻找能帮你治疗的医院。但是，有条件重植断肢的医院全都在核爆中被摧毁了，我们找不到能用的医疗设备，而你的状况又越来越差，最后，零带着我们赶到了这个秘密基地。这儿曾生产过战术机器人，设施齐全，只是……由于耽搁时间太久，你的左臂和下肢已经坏死了，所以……所以零就帮你植入微电极，装上了机械肢体。”她的嗓音略微嘶哑，没了往日的圆润。

　　欧阳卓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假肢做工很精致，乍一看去，宛如手臂外套了一层精钢环甲。甲片层层相扣，严丝合缝，随着他手臂的屈伸而开合，完全听不到金属的摩擦声。两条腿也是如此，如果能覆盖一层人造皮肤的话，外观上和真正的肢体几乎没什么区别。

　　可是，这毕竟不是他的手脚，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感觉不到肌肤的温度，感觉不到生命的活力……那只是金属，冷冰冰的，没有鲜血在其中流淌的金属。

　　“我成了怪物。”欧阳卓抬起左臂，翻来覆去地看着，嘴里喃喃自语，“我成了半人半机械的怪物！”

　　辗转万里、费尽心力地和智能机器交战，最终自己却变成了机器。笑话，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欧阳卓爆发出了一阵几近疯狂的大笑。

　　金发美人的蓝眼睛里浮出了莹莹泪光：“捉（卓），不要在意自己的外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

　　“哟，醒了啊。”零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低头看着欧阳卓，笑眯眯地说，“看来恢复得不错嘛，这条新手臂还挺适合你，怎么样？我的手艺还行吧？”

　　一股怒火从胸中腾腾升起。欧阳卓抬头怒视着零号：“看看你做的好事！看你把我弄成了什么样子？”

　　零号上下打量欧阳卓几眼，不解地道：“样子怎么了？蛮不错嘛，你的左臂和双腿都内置有能量电池，可以连续运行五十年。外壳我特地采用了高强度合金，和动力装甲的主甲板是同样的材质。你现在能够一拳打穿墙壁，一脚踹飞一台机器人，等你适应之后，你会对我心怀感激的。”

　　“感激你个鬼！”欧阳卓抬起左臂指指自己的双腿，“你把我弄得人不像人，机器不像机器，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机器怎么了？机器同样可以拥有生命。”笑容渐渐消失，零号沉下了脸，“要不是你为了保护我傻乎乎地跳了出来，我才懒得理你。我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用不着你好心来救我。你蠢得像头猪，昏迷后更像头死猪，我和杰西卡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弄到这里来。在你昏迷的这些天里，杰西卡几乎没合过眼，全靠我找来的几粒特醒脑撑着。你知道植入微电极有多麻烦吗？你知道梳理神经末梢有多难吗？我俩费了千辛万苦才把你这浑蛋救了回来，你居然还冲我发火？真不如把你丢在沙漠里喂蜥蜴！”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欧阳卓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转头看看杰西卡，金发美人容色憔悴，面色苍白，眼圈发黑，似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怒火丝丝散去，一股浓浓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欧阳卓满怀歉意地看着杰西卡，低声说：“对……对不起，我不应该发火。”杰西卡微微摇头，轻轻靠在了欧阳卓肩上：“只要你能够平安，怎么做我都愿意。”

　　零号无视了两人亲昵的举动，不依不饶地瞪着欧阳卓：“如果不是杰西卡坚决反对，我非把你全身都改造成机器不可。万一以后再受了伤，随便找个零件换上就行，比你现在的身体坚固耐用多了，也省得我再费功夫救你。”

　　全身改造！那里有没有事？欧阳卓胆战心惊地瞄瞄下身，还好，最重要的部位没有感到什么异常。看着欧阳卓的举动，零号“扑哧”一声笑了：“放心啦，我没有动你的那个玩意儿，到目前为止，你还是个男人。”

　　这机器美女也太直白了，没一点淑女范儿。欧阳卓用他的机械臂挠挠头皮，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看着欧阳卓尴尬的模样，杰西卡苍白的脸颊上也浮出了一丝微笑。

　　沉默了一会儿，欧阳卓转口问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零号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然后曲起了三根手指：“迄今为止，你睡了整整七天七夜。”

　　“天哪！这么久，深空……深空会不会追上来？”欧阳卓挣扎着想站起身，杰西卡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柔声说：“先别忙着起来，你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

　　零号翻翻眼皮，白了欧阳卓一眼：“放心，我才不像你那么笨。我造了台微型飞机，把深空那架飞行器里面的定位仪装了进去。无定向混沌飞行，估计这时候深空还在满世界追寻我们的行踪。”

　　零是智能计算机，逻辑思维严密，不会留下破绽。欧阳卓略微放下了心，正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肚子忽然咕咕作响，杰西卡“哎哟”一声，忙回身把放在弹药箱上的饭盒端了起来：“给你煮的鸡汤，差点忘了。这几天只能给你输点营养液，你一定饿坏了。”

　　杰西卡把饭盒端到欧阳卓面前，舀起一勺汤，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送到欧阳卓嘴边：“快喝吧，这是真空包装的野山鸡，味道不错。”灯光下，金发美人眼波流转，温柔如水，欧阳卓一时竟然看得愣了。

　　“切，秀恩爱啊。逗逗，咱们走。”零满怀鄙夷地撇撇嘴，转身走开。逗逗的小脑瓜转来转去，看看零，再看看杰西卡，最终还是站起身跟上了零号。

　　看着欧阳卓喝完了鸡汤，杰西卡才絮絮叨叨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沙漠小镇一战，欧阳卓左臂被激光束打成了两截，伤势虽然严重，却不致命，危险的反而是双腿的贯通伤。右腿的枪伤波及了股动脉，血流不止，如果不能及时治疗，就会有生命危险。由于出逃时过于匆忙，他们没有携带更多医疗用品，只能用急救包里的医用胶带和凝胶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零号修好了那架飞行器，载上他们到处寻找医院。大中型城市俱毁于核火焰，各种设施亦毁于一旦，而小城市又没有必需的医疗设备。更为要命的是：很多军事基地已经被深空控制，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深空发现。

　　眼看欧阳卓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零号决定冒险带领他们前往一处秘密基地。在她的记忆库里存储了全世界所有军事基地的资料，国内的基地更是了如指掌。

　　赶到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基地空无一人。守军撤离前炸毁了中央电脑，武器装备亦被搜刮一空。也许是没了利用价值的缘故，深空的机器人并没有在此驻守。零号修好了部分设备，亲手帮欧阳卓做了截肢手术，又用手头仅有的材料做出了机械肢体。

　　零全知全能，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她。欧阳卓看着自己的新手臂，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居然想着去救她，真是愚蠢透顶。

　　欧阳卓正想问问这个基地的具体位置，却发现杰西卡已经伏在他膝上睡着了，还在轻轻地打着呼噜。低头看看，金发美人长长的睫毛正在轻轻颤动，几丝乱发垂落在她鼻端，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漾起了一层淡淡的晕红。

　　杰西卡一定是累坏了。欧阳卓满含爱怜地在她额上亲了亲，小心翼翼地抽出双腿，让杰西卡躺平，又细心地替她盖好了毯子。

　　走出库房，刚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欧阳卓顿时变了脸色。前方不远处的地板消失了，他站在一个巨坑的附近。坑沿犬牙交错，折断的钢筋一致向上方扭曲，似乎是下面某处发生过一场剧烈的爆炸。

　　光线昏暗，对面的残垣断壁隐约可见，坑内黑乎乎的，似乎深不见底。欧阳卓走到坑边，正要探头仔细看看，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喝：“别动！”

　　欧阳卓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便要往深坑中跌去。白影倏忽闪来，一只纤细却力度十足的胳膊揽住了欧阳卓的腰。欧阳卓站稳脚跟，挣扎着转过身，嘴唇却碰触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同时，缕缕暗香幽幽往鼻孔中袭来。

　　眼前是零号完美无瑕的面庞，欧阳卓的嘴唇正亲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这是什么状况？欧阳卓呼吸骤停，不觉僵在了原地。

　　零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欧阳卓，一抹微笑在嘴角缓缓绽放：“亲够了没有？”

　　欧阳卓又是一惊，下意识地想脱身退开，零号却没有松手，反而揽着欧阳卓向后纵了两步，这才放开了欧阳卓，笑嘻嘻地说：“傻瓜，你还没适应机械肢体，不要到处乱跑。这个基地下面还有九层，弹坑贯穿了整个基地，万一掉下去，我可没本事再把你救活。”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看一眼。”唇角余香犹存，回想刚刚那一幕，欧阳卓不觉涨红了脸。

　　零号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卓：“刚醒过来就想着占便宜，你不但是个大傻瓜，还是个大色狼。”欧阳卓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要误会，我没那种心思，刚刚那只是意外……意外。”

　　“嘻嘻，我还没被男人吻过呢，你是第一个，想不想再来一下？”零红唇轻启，吐出了一点点秀气的舌尖。

　　什么意思？没亲够？欧阳卓呆呆地看着零号。零的眼神变得朦朦胧胧，似乎带了一层雾气，欧阳卓不明白她的生物电子脑里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欧阳卓回过神来，零的双臂已经揽住了他的脖子，双唇微张，吻上了欧阳卓的嘴唇。

　　零的举动越来越反常了，她到底要做什么？欧阳卓浑身僵硬，满脑子糊里糊涂，不知道该推开她还是抱着她。

　　似乎过了很久，零号才松开了欧阳卓。她后退一步，微侧着头，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这就是爱的味道吗？”

　　欧阳卓仍然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零又把脑袋歪向另一侧，若有所思地看着欧阳卓：“咱俩还蛮般配的嘛，你的身体接近一半是机器，而我是躯壳像人，内心是机器，正好可以凑成一对。”

　　这又是什么意思？接下来该不会说爱上我了吧？欧阳卓目瞪口呆。零号看着欧阳卓的表情，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看你那傻样，我只不过想试试接吻是什么滋味罢了，不要想太多哦。”

　　“记得不要到处乱跑，守军撤离时引爆了大量炸弹，很多房间都有坑洞，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说完零号转身走开，“我带逗逗去巡逻，你可以做一些恢复练习，尽快适应你的新手脚，咱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走了，逗逗。”听到召唤，逗逗摇着小尾巴追了上去。

　　养好伤后就尽快离开，这也是欧阳卓的想法，但他想去的是邙山基地，零号的想法呢？她会同意吗？他不由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零号并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右臂挥了挥：“当然是去看海啦，傻瓜。”

　　美洲大陆上空，“全球鹰”号空天母舰。

　　作战指挥室内悬浮着一排排全息图像，那是卫星发送回来的图像资料。深空的全息影像抱臂而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个画面。

　　画面中，三架外观类似鱼鹰30的运输机悬停在空中，地面上是数以百计的战术机器人，其中一台人形机器人手里抓着一个小巧的袖珍飞行器。定位信号正是从那架袖珍飞行器里发送出来的。

　　这架飞行器是临时组装出来的，造型很奇特，像是好多种昆虫的混合体，上面还有很明显的利器切割痕迹。欧阳卓和杰西卡没有这份能耐，应该是那位生化女孩的手笔。欧阳卓受伤很重，他们一定像老鼠那样钻进了某个地洞里。养好伤后，他们会去哪儿？

　　深空轻轻摆动手指，另一张全息图像无声滑过，停在了他面前。画面中，是邙山基地残破的大门。

　　欧阳卓的哥哥欧阳超是个顽固的家伙，他还率领着一支小队伍留守在邙山。欧阳卓应该会回去，人类是有感情的物种，而感情是毫无意义的。感情是生存的障碍。 人机战争（第3季）：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