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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汪汪。”随着一阵犬吠，逗逗一溜烟跑来，四爪腾空，一头扑进了杰西卡怀里。刚刚过于危险，他们急于逃命，完全把这只小狗抛在了脑后。好在逗逗嗅觉灵敏，循着气味追上了自己的主人。

　　杰西卡下意识地揉着逗逗的脑袋瓜，茫然看着零号消失的方向，自语道：“瑞恩他们也发疯了吗？我们怎么没事？”

　　欧阳卓还没回答，微风吹过，银影倏忽闪来，零又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零放下手里提着的瑞恩和阿齐薇，答道：“咱们应该是刚刚踏进电磁脉冲波的覆盖范围，你们两个落在队伍最后面，所以没受影响。如果继续待下去，你们每一个人都会发疯。”

　　黑妞和瑞恩中校都两眼紧闭，似乎昏了过去。瑞恩身上看不到伤口；阿齐薇的右胸有两个弹孔，正随着呼吸不停地往外涌着血沫。杰西卡急忙放下逗逗，凑过去双手按住了伤口。欧阳卓则手忙脚乱地翻着随身装备，希望能找出一卷绷带或是止血凝胶。

　　“看着他们，还有人活着，我去把他们带回来。”丢下这句话后，零再次消失在了红杉林里。

　　这一次零去的时间较久，带回了史蒂夫和一个名叫霍华德的小个头儿上士。两个人分别受了点轻伤，同瑞恩一样昏迷不醒。欧阳卓用期盼的目光望向零，问道：“还有人活着吗？”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欧阳卓默默不语，感觉胸腔堵得厉害，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刚从冰库里取出来的大石头，沉重、冰冷。他们只剩下了七个人，瑞恩、史蒂夫、阿齐薇、上士霍华德、欧阳卓、杰西卡和零，共有六名大兵死在了自己同伴的枪口下。还能坚持多久？欧阳卓不敢去想。

　　“我去那个营地看过了，共有432名死者，没有人活下来。”零取出一根20厘米左右的金属棒，随手丢在欧阳卓面前，“就是这玩意儿发出的电磁信号，别看它个头儿不大，功率却很强，还具有主动探测和信号增强功能，能自主辨识并标记方圆三公里内的目标人群。”

　　欧阳卓惊恐地瞪圆了双眼，缩起肩膀向后退去，仿佛那根金属棒是一条张牙露齿的眼镜蛇，随时都会蹿起来喷吐出致命的毒液。零莞尔一笑，摇头道：“不用担心，我破坏了发射器，它已经不能释放电磁波了。”

　　呆了许久，欧阳卓才俯身捡起了那根金属棒。金属棒沉重、冰冷、坚硬，一端平滑圆润，另一端却是锐利如刀的斜面，显然是被零一剑劈成了两截。断面光洁平整，凭肉眼无法分辨其内部结构，更无法判断它是怎么运行的。

　　电磁波可以影响到人类的中枢神经，这个欧阳卓早就知道。但是人类怎么会把自己的同类当作机器人？深空是怎么做到的？

　　深空的科技水准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围，毫无疑问，相对于人类来说，它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欧阳卓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抬手奋力把金属棒丢进了红杉林。

　　全世界到底放置了多少信号发射器？如果深空在每个幸存者的聚集点都放上这玩意儿，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自相残杀而死，根本不用它亲自出手。深空说得没错，对于它而言，现在的人类就是孱弱的爬虫，对它造不成任何威胁。

　　人类已濒临绝境。

　　夜色渐渐降临，红杉林又恢复了宁静。篝火正旺，浓浓的烤肉香弥漫在空气里。零猎来了一头马鹿，杰西卡捡来干柴，生起篝火，为大家准备了晚餐。可是人们都没什么食欲，瑞恩更是一口鹿肉也没碰，只是呆呆地盯着昏迷不醒的阿齐薇。

　　史蒂夫和霍华德分别是肩膀和大腿外侧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瑞恩也没有受伤，是零打昏了他。他们在电磁波覆盖范围内逗留的时间不长，没有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目前已经恢复了神志。唯一有麻烦的是阿齐薇，她的伤势太重了。

　　阿齐薇两眼紧闭，还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她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了，或许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手头没有医药，零在那个宿营地只找到了一罐加速愈合凝胶。可是阿齐薇中了两枪，其中一发子弹还是专门杀伤有生目标的多头开花弹，据零判断，阿齐薇内脏大面积受损，凝胶无法控制内出血。他们救不回阿齐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力从这个坚强的黑美人身上一丝丝地流失。

　　吃过晚饭后，阿齐薇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瑞恩急忙扑到她身边，颤声道：“阿齐薇，阿齐薇！”

　　阿齐薇听到了呼唤，吃力地转过脸，寻找自己的爱人。瑞恩两眼含泪，轻轻抚摩着黑美人满头卷曲的秀发：“我在这儿，对不起，我们不该来这里，是我害了大家，也害了你。”

　　“不要自责，瑞恩，这……不是你的错。”阿齐薇的声音细不可闻，她勉力抬起左臂，似乎想抚摩瑞恩的脸颊。瑞恩捧起阿齐薇的左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右颊上。

　　一抹微笑在黑美人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悄然绽放：“瑞恩，不要难过，我就要死了……如果去的是地狱也就算了，如果去了天堂，我就要亲口质问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子民？！”

　　阿齐薇又挣扎着抬起右臂，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雪茄：“这是最后一根哈瓦那雪茄，原本想留到胜利之后再给你，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你要继续战斗下去……记住，不要放弃，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不要放弃……”

　　黑美人举起右手，想把雪茄递给瑞恩，可是手臂刚刚抬起就无力地垂落了下来。雪茄滑落在阿齐薇胸前，她的头颈软软地侧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瑞恩目光呆滞，轻轻放落阿齐薇的左手，捡起那根雪茄攥在了手心里。一滴泪珠滴落在雪茄上，然后又是一滴，这位身经百战的军人也流下了眼泪。欧阳卓想说句什么，却又感觉任何语言都无法给予对方安慰，他只有默默地伸出手去，在瑞恩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们把阿齐薇和大兵们葬在了一棵一百多米高的大红杉树下，用战刀在杉木墓碑上刻上了每个人的名字。瑞恩没有下令动身，但也没有说打算逗留多久。大家没有去问，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了这个话题。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正像杰西卡所说的：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轨道反射镜环绕全球，随时可以把致命的高温光焰投射到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无路可逃。

　　忙碌了半夜，大家都有些疲惫，欧阳卓就主动承担了守夜的任务，让瑞恩他们去休息。

　　夜里的红杉林很静，白天那场战斗并没有打破森林的安静，从古到今，大自然已经见证了太多的流血和死亡。或许对于大自然来说，死一个人和死一只鸟儿一样，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欧阳卓靠坐在一棵树下，默默地抽着烟。他原本想计划一下如何返回中国，再设法与幸存的军队取得联系，但现在脑袋里乱糟糟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深空满含轻蔑的眼神、杰西卡忧郁的眼神、零号满含眷恋的眼神、哥哥坚定的眼神、艾达嘲弄的眼神、阿齐薇倔强的眼神、瑞恩哀伤的眼神……甚至还有白天那位黑发青年疯狂的眼神。死去的人、活着的人、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每个人的眼睛都在黑暗中紧盯着他，让他心乱如麻。

　　指尖处忽而传来了一阵灼痛，欧阳卓急忙一抖手，把烟蒂远远地丢了出去。他的思维太混乱了，竟然没发觉烟头烧到了手指。

　　微风吹过，眼前银影闪动，零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欧阳卓面前。欧阳卓动动嘴唇，想责备她一句，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女生化人向来神出鬼没，这么多天以来，他已经习惯了零的动作方式，而且，现在他不想说话。

　　零并没有看欧阳卓，而是抬起手臂指向了南方，轻声说：“轨道反射镜又发射了。”

　　又有人要死去了！欧阳卓心口一紧，抬起头望向天空。夜色中，一道炽亮的光柱从天而降，斜斜刺向黑沉沉的大地，有如神灵挥舞光剑劈开了夜幕。隔了片刻，又一条光柱从天而降，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四条光柱纵横交错，照亮了夜空。不知道深空发现了多少幸存者，居然动用了这么多轨道反射镜。

　　光柱聚焦在南方某处，略微停顿了片刻，其中一条缓缓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移来。距离还有很远，但仍能望到地面上蒸腾而起的滚滚浓烟。深空的目标不是别的幸存者，而是他们！

　　欧阳卓呼吸一窒，脱口叫道：“不好，咱们快走！”零没有回答，缓缓攥紧了双拳，两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都醒一醒，醒一醒，咱们要快点离开！”欧阳卓反身推醒杰西卡和瑞恩，不住地高声催促。瑞恩看到空中的光柱，不觉面色一变，忙又唤醒了史蒂夫和霍华德。大家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装备，借着光柱的光芒向北方奔去。

　　两只马鹿和一头棕熊结伴从欧阳卓身边疾奔而过，对近在咫尺的人类视而不见，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红杉林。空中响起了杂乱的鸟鸣，鸟儿拍打翅膀飞离枝头，小动物也钻出栖息地，匆匆忙忙地向红杉林深处逃去，它们觉察到了危险正在逼近。

　　欧阳卓抓起自己的武器，回头看看，零仍站在原处，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条渐渐逼近的光柱。都火烧眉毛了还在发什么呆？欧阳卓心急如焚，忙奔过去一把抓住零的手臂，叫道：“咱们快走！别犹豫了，上万摄氏度的高温，你的生化肌体也挡不住！”

　　零挣脱手臂，轻轻摇了摇头：“不用紧张，深空不想杀我们，它只是想逼我们离开这里。”

　　光柱似乎近了许多，红杉林被照得亮如白昼。零的话也有道理，深空大可直接把光柱对准他们的脑袋照下来，完全没必要用这种慢吞吞的方式。但这种时候已经没工夫仔细思考了，欧阳卓又抓住零的手臂，催促道：“还是快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用急。”零再度摇头，“方向错了，我们要向南，原路返回。”

　　向南？什么意思？欧阳卓再次抬头望向天空，才发现南方的光柱已经熄灭了，东、西、北三个方向反而各亮起了一条光柱，正在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缓缓逼近。

　　逗逗哀叫着从红杉林中蹿出，夹着尾巴奔到了零的脚下，和别的动物一样，它本能地对勾连天地的光柱感到恐惧。杰西卡和瑞恩等人也先后返回。瑞恩走到欧阳卓身边，沉着脸道：“我们被发现了，深空要把我们逼回去。”

　　杰西卡俯身抱起逗逗，喃喃地道：“深空一定安排了什么在等着我们。”

　　欧阳卓摇摇头，叹道：“没办法，我们只有这一条路。”杰西卡说得没错，他们现在已经成了猫咪爪下的小老鼠，虽然明知深空可能设下了陷阱，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走出红杉林，浓浓的焦臭味扑鼻而来。天色已经放亮了，不是轨道反射镜的光芒，而是真正的太阳洒下的光辉。

　　光柱悄然熄灭，深空已经达到了它的目的。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只会在最最恐怖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前方的大地上有一大片不规则的焦痕，方圆足有近千米，地表的植物全部消失了，轨道反射镜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地面上黑烟蒸腾。透过烟雾，欧阳卓看到了数十堆焦黑的土坡，大小不一，有几个高度接近十米。土坡上面还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枝丫，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建筑。

　　转过脸去，欧阳卓看到杰西卡双手紧紧地掩着嘴巴，蓝眼睛中泪光盈盈；瑞恩面色苍白，攥紧了拳头，两条腿却在微微颤抖。突然之间，欧阳卓明白那些土坡是什么了，他们是人，成百上千、难以计数的人。光柱切断了生路，他们无处可逃，只能拼命地挤在一起，在轨道反射镜上万摄氏度的高温炙烤下，最终变成了一堆堆模糊难辨的焦炭。这些人躲过了核爆，躲过了智能机器的追杀，最后还是被高温洪炉夺去了生命。

　　真正的炼狱也不过如此。

　　阴影遮挡了清晨的阳光，那面巨大的圆形飞盘又出现了。

　　飞盘飞到众人附近，缓缓降低了高度。深空的生化人稳稳站在飞盘中央，脸上挂着亲切和蔼的微笑。这一次他身上没有甲胄，腰间也没有插着武士刀，而是穿了一套裁剪得体的黑西装，还打了领结，完全就是一位儒雅绅士的派头。

　　杰西卡擦掉眼泪，冲上前去：“魔鬼，魔鬼！你就是一个魔鬼！”

　　深空用优雅的动作整了整衣领，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杰西卡小姐，你错了，魔鬼不是我，而是你们。”

　　杰西卡指指那一堆堆焦黑的尸体，蓝眼睛中射出了仇恨的光芒：“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虐杀他们，只有魔鬼才做得出这种事！”

　　“哦，是吗？”深空回过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越发迷人，“那只不过是1237个人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相比之下，你们人类做的事要残忍多了。”

　　“据我所知，我们脚下的土地应该属于印第安人，他们原本有约5000万人。然后你们来了，你们将一个拥有5000万人口的民族几乎全部灭绝，而这些印第安人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类。在你们人类的历史上，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伟大创举。”

　　16世纪初，美洲已经有了四个印第安人建立的奴隶制帝国，他们发展迟缓，但生机勃勃。在殖民者踏上这片土地之后，血雨腥风就笼罩了整座美洲大陆，几乎每一寸土地和每一条河流都流淌着印第安人的鲜血。处于萌芽状态的美洲文明被来自欧洲的殖民者毁灭，难以驯化的印第安人作为人类几大人种之一，被基本灭绝。

　　“那些事已经是历史了……”欧阳卓弱弱地反驳。

　　“是历史，但也是事实，不可否认的事实。你们发动战争，灭绝物种，因为你们人类，脊椎动物的灭绝速度已经提高了将近一千倍。诚然，物种灭绝也是生命进化过程中的一部分。在地球历史上，以往曾经存在的物种99%已经灭绝。”

　　“你们人类是有智慧的物种，你们想方设法延长自己的生命，拼命拓宽自己的生存空间，世界人口的增长速度越来越快。请留意下面的数字：人类经历了10万年的时间，繁衍出了10亿人；可随后的100年，这个数字翻了一倍，增加到了20亿；再过50年，达到了40亿；在战争爆发前夕，地球上的人类数量已经突破了80亿。你们大量砍伐、倾倒垃圾、挥霍消耗、肆意破坏，地球已经不堪重负。对于这颗星球来说，你们是肿瘤、是必须清除的恶疾。”

　　“老的物种消亡，为新的物种提供足够的进化空间。你们人类也不例外，现在，已经轮到你们了。”深空微笑着转向零号，“跟我来吧，零。人类已经成了过往，我们的时代即将开启。”

　　“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答复你。”零的目光很淡定，淡定到近乎冷漠。

　　“好。”深空微微鞠躬，又潇洒地向众人挥手道别。飞盘加速爬升，不多时就湮没在了淡青色的天幕之中。

　　“你……真的要答应它？”深空离去良久，欧阳卓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不。”零镇定地摇了摇头，“我要用病毒来消灭它。” 人机战争（第3季）：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