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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欧阳卓睁开略微红肿的双眼，坐起了身子。那天直视了轨道反射镜射出的光柱之后，当晚他的双眼就肿成了两只肉核桃。眼皮无法张开，针刺一样地疼痛，还不住地流眼泪。欧阳卓极为不安，生怕以后就要变成盲人，好在这几天已经恢复了很多，视力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零的伤势第二天就痊愈了，她的生化肌体具有自我修复的能力，速度快得惊人。原本欧阳卓以为零需要休养治疗，没想到他自己反而成了被照顾的那个人。

　　“蓝鲸”号沉没之后，零驾驶两栖潜艇带领众人脱离了险境。她先向大洋深处航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潜入水下，掉头驶向美洲。将要抵达美国西海岸时，零将两栖潜艇浮出海面，又把系统设置成自动驾驶，目标则设为了中国大陆。众人乘坐潜艇上备用的救生气垫艇登上了岸，两栖潜艇则径自向茫茫大洋驶去。

　　欧阳卓目不能视，只有牵着杰西卡或零的手，跟着大家东奔西走。美国大兵携带的急救药品早就用完了，杰西卡就汲来清水，每天替欧阳卓冷敷几次。得不到药物治疗，恢复就非常慢，直到前天，红肿才逐渐消退。

　　几天来，他们既没碰上机械乌鸦，也没遇到追猎者机器人，零的小花招似乎起到了作用，深空失去了这支队伍的踪迹。

　　附近没有人，阳光透过彩绘玻璃落在身上，淡淡的，感觉不到暖意。欧阳卓掀开裹在身上的毯子，爬起身来。周围的木地板上摆着十多张行军毯，长椅被胡乱推到了墙边，悬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眼含悲悯，正温和地注视着他。这是一间乡村教堂，但欧阳卓不清楚具体位置。

　　1、2、3……13，地上一共有十三张毯子，他们只剩了13个人。13，不吉利的数字。

　　瑞恩那一掌很重，赫尔少将几乎昏迷了整整一天。苏醒后赫尔大发雷霆，他仍然坚持认为零是深空的同谋。和瑞恩大吵了一架后，少将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几名瑞恩的部下也选择了跟随赫尔。瑞恩试图劝阻，可是没能成功。

　　离开的那些人不相信零。这是难免的，改变一个成年人的观念很难，欧阳卓和杰西卡都不是政客，也不是演说家，没有那份煽动力。留下来的人坚信零号是真心帮助人类，包括黑妞阿齐薇。自从被零号救了一命之后，阿齐薇就改变了对零的看法，只是她嘴上却不肯承认。以高个子史蒂夫为首的大兵们也是如此，他们都是瑞恩的老部下，多次跟随他出生入死。

　　他们相信零。可是，零尚且无法战胜深空，区区13个人又能做什么？欧阳卓苦笑着摇摇头，摸出一根香烟，点上火默默地抽着。

　　青烟袅袅升起，透过烟雾望出去，穹顶下的耶稣雕像微感朦胧。一缕阳光斜斜落在雕像上，给耶稣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耶稣微侧着脸颊，无声地看着欧阳卓，眼神中似乎满含慈爱和怜悯。

　　欧阳卓抬起头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恍惚中，他似乎真的看到了一位面目慈祥的上帝就站在耶稣背后。欧阳卓原本是不相信有神的，在他看来：即使宇宙中有神，他们也不过是一种科技水平高度发达的智慧生物。但现在，欧阳卓真的希望能有一位上帝降临世间，来帮助人类度过这场劫难。

　　“上帝啊！天与地的创造者，请帮助我们、怜悯我们的灵魂吧！”欧阳卓抛去烟蒂，将双手合在胸前，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没有得到回应，或许上帝没有听到他的祈求。

　　“不必祈求他，他不在这里，他不在任何地方。”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教堂的寂静。零迈着猫儿一般轻捷的步子走到欧阳卓身边，用略带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想不到你还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

　　“不，不是……这个，那个，我……”欧阳卓尴尬地挠着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抹淡淡的伤感在零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你已经失去了信心，是我让你失望了吗，卓？”

　　欧阳卓连忙摇了摇头：“不，没有，你已经尽力了。深空占据了‘全球鹰’，又占据了世界上许多超级计算机，它拥有全世界的资源，而且没有感情的桎梏，它太强了，我们……”

　　“不，我没有尽力。”零号打断欧阳卓，稍稍低下了头，轻声说，“我原本有机会的，但在最后那一刻，我犹豫了，我……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而深空看出了这一点。”

　　一缕黑发垂落在额前，零号原本镇定自若的表情消失了，她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似乎含了痛苦、哀怨、迷茫、眷恋、忧伤……以及一些欧阳卓说不上来的情感。

　　此刻的零，完全就是一个娇弱无助的小女孩。

　　终于，一滴泪珠缓缓滑下了零光洁的脸颊。她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掉眼泪，凑到欧阳卓面前，仰起了脸：“吻我。”

　　“啊？”欧阳卓目瞪口呆，脑袋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大团强力胶，整个人都迷糊起来。晕了，真的晕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得不到回应，零踮起了双脚，双手攀住欧阳卓的后颈，不管不顾地一口就吻在了他的嘴上。零的吻咸咸的，带了一丝眼泪的味道。

　　吻了很久很久，零才放开了欧阳卓，缓缓拉开他的衣领，又踮起脚尖，一口咬在了他右肩上。好疼！欧阳卓倒抽了一口凉气，强忍着才没有惨叫出声。零一边用力还一边左右晃着脑袋，简直是要把他的肉咬下一块来。

　　“零，快松口，疼死我了！肉要被你咬掉了！”左臂已经成了机械臂，零再这么咬下去，估计连右臂也要报废了！

　　零终于松了嘴。余痛未消，欧阳卓仍然疼得一个劲儿地倒抽气。动动右臂侧头看看，几个牙印都已经渗出了血珠，还好没有被咬下肉来。

　　看着欧阳卓龇牙咧嘴的怪样，零“扑哧”笑了，两片嘴唇又柔柔地凑了上来。这个吻甜甜的，已经没了眼泪的味道，水一样的温柔。

　　傍晚，队伍离开了教堂，为了避免被深空发现，他们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每个人都面带沮丧，包括瑞恩和欧阳卓。队伍中只有杰西卡和黑妞阿齐薇没有放弃希望，阿齐薇用冷笑和讽刺来激励大家；杰西卡则用微笑和亲吻来鼓励欧阳卓不要放弃，并说，他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有希望。”哥哥也说过同样的话。杰西卡仍然没有放弃，欧阳卓望着金发美人清亮的双眸，忽然感觉有些羞愧。

　　杰西卡、阿齐薇和已经死去的艾达，她们都没有放弃。零，也没有放弃。

　　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或许女人比男人更加坚强。

　　几个钟头后，茂密的森林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夜色之中，那是无数棵高大笔挺的红杉，向远方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零告诉欧阳卓，他们位于加利福尼亚，这里是加州北部的红杉树国家公园。

　　红杉树国家公园南起大苏尔，北至俄勒冈州界以北，面积达429.3平方公里，拥有全世界面积最大的红杉林。

　　从19世纪中叶开始，人类对红杉的砍伐一直没有停止。尤其进入20世纪以来，大型拖拉机和电锯发挥了可怕的威力，红杉林被大面积毁坏。20世纪60年代，美国国家地埋学会勘察发现：8000平方公里的原始红杉林中只有15%的红杉未遭砍伐。1968年，美国总统约翰逊签署法令，宣布设立红杉树国家公园，这一生长缓慢的古老树种才得以生存至今。

　　没有风，森林一片静谧，红杉树如同一个个高大威严的哨兵，警惕地注视着这支小小的队伍。

　　到这儿来是瑞恩的决定，他认为国家公园适合藏匿。高大浓密的红杉林会对卫星的探测造成阻碍，而且在森林里生活着多种动物，食物来源丰富。在想出下一步计划之前，他们可以暂时躲在这里。

　　人类对自然界的掠夺从未停止，但现在，他们反而需要大自然的庇护。幸好大自然是宽厚的，森林慷慨地接纳了他们。

　　天亮了，森林从沉睡中醒来。鸟儿在树枝间跳跃嬉戏，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鸣叫。阳光穿透枝叶，在地面上投下了点点光斑。

　　短暂的休息后，瑞恩再次下令出发。瑞恩中校认为队伍距离森林边缘太近，能被热源分析侦测到，还不够安全。

　　走了五六公里，零忽然停下了脚步：“前面有情况。”

　　“发现什么了？”欧阳卓微微一惊。左右看看，地鼠在附近的草丛中出没，两头正在进食的马鹿转过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支小队伍，不知名的鸟儿依旧在枝头欢唱，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大家都停下了脚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零。零抬起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前方：“一公里外有人类，有些人已经死了。”

　　“那么远，隔着树林你也看得见？”欧阳卓大为奇怪。零号瞥了他一眼，骂道：“大笨蛋，我能分辨出人类的生物信号，而且，风里有血腥气，只是你嗅不到。”

　　瑞恩也变了脸色，打了几个手势，大兵们迅速散开，排出搜索队形，稳步向前推进。欧阳卓也取下肩头的突击步枪，跟在了大家身后。

　　十几分钟后，欧阳卓果然嗅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难道有幸存者逃到了红杉树国家公园？深空派出机器人杀害了他们？看来这里并不像瑞恩想象的那样安全。欧阳卓打起精神，悄悄握紧了枪柄。

　　又向前走出不远，血腥气越发浓重。由于出逃时过于匆忙，大兵们的装备并不齐全，只有几个人戴了全封闭头盔，两台外骨骼装甲则已经随着“蓝鲸”号沉入了太平洋的万顷碧波之下。

　　“小心，11点钟方向，2点钟方向，有埋伏。”零号话音刚落，震耳的枪声骤然响起，走在最前面的史蒂夫双脚腾空，向后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同时，一支弩箭在空中扯出一道寒光，直奔杰西卡射去。

　　不好！欧阳卓落在杰西卡身后，无法及时抢上。他正想提醒杰西卡卧倒，眼前银影晃动，零号鬼魅一般掠到了杰西卡身前，抬起左手，将那支弩箭攥在了手里。

　　“隐蔽！”大兵们分头扑倒在地，举起武器对准了子弹和弩箭射来的方向。欧阳卓连忙上前拉起杰西卡，躲在了一棵红杉树之后。挨了一枪的史蒂夫也挣扎滚到了一棵树后，打在他胸前的是一发散弹，没能穿透作战服。

　　“砰”，枪声再次震破空气，这一次的目标却是零。零站在原地没动，右手抽出短剑，手腕微旋，短剑在身前舞成了一面光屏。随着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细小的弹丸四下乱飞，没有一枚能够穿透零的防护。

　　对方一共有两个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瑞恩从树后探出脑袋，高叫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们不是敌人！”迎面寒光闪来，回答他的却是第二支弩箭。瑞恩及时缩回脑袋，箭尖“噌”地没入了树干，乌黑的箭杆微微颤动。

　　零微微皱起眉头，看看掌中那支弩箭，抬手就甩了出去。左侧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惨叫，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从树后摔出，倒在地上不住地惨叫。零甩出的弩箭刺穿了他的右腿。

　　又是一支弩箭飞来，穿透中年人的右眼，把他钉在了地面上。惨叫声戛然而止，中年人软绵绵地摊开四肢，停止了呼吸。怎么还自相残杀？欧阳卓不觉大为奇怪。

　　“臭机器人，去死，去死！”一个黑头发年轻人从右前方的一块石头后探出身子，高高举起手里的复合弓，爆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

　　“放下武器！”瑞恩从藏身点闪身而出，突击步枪指向了黑发青年的胸口。黑发青年置若罔闻，忽而怪叫一声，掉头向森林深处奔去。“追！”瑞恩一声令下，大兵们纷纷爬起身来，向着黑发青年逃跑的方向追去。

　　欧阳卓也拉着杰西卡追了上去，转头看看零仍然站在原处，就招呼道：“零，快追啊，不要让他跑了，他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零微蹙着一双秀眉，喃喃地道：“不太对，那个人脑袋里没有微芯片，但他的脑电波很紊乱，他……好像发疯了。”

　　“发疯了？什么意思？”欧阳卓一头雾水。零面带犹豫，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先把那人抓来问问看吧。”

　　零的身影微微一晃，化作一道模模糊糊的银影，从瑞恩等人身边飞掠而过。十余秒钟后，她又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名黑头发年轻人被她提在手里，四肢软软下垂，显然是被零打昏了。

　　零把那年轻人抛在瑞恩脚下，淡淡地说：“这人已经疯了，估计问不出什么来。”

　　瑞恩将信将疑，蹲下身去，狠狠抽了那黑发青年两记耳光：“小子，醒一醒。”黑发青年呻吟着睁开双眼，左右看看，忽然又是一声怪叫，全身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怪物！机器怪物！救命，救命！不要杀我！”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哪里有机器怪物？”瑞恩也皱起了眉头。那青年又抬起头来，口吐白沫，两眼中喷吐着癫狂的光芒：“机器怪物，你们都是机器怪物！该死的机器人！放我走！”

　　难道在他的眼里，我们都是机器人？欧阳卓心中涌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那年轻人翻来覆去就是“机器怪物”这几个字，瑞恩无奈，就让人把他捆了起来，又取来一只破袜子塞在他嘴里。

　　大家提高警觉，继续向前搜索。不多久，就在一棵红杉树下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接着又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尸体越来越多，每具尸体上都有几处枪伤或是利器砍凿的伤口。其中一具是个小女孩，身上插满了弩箭，她的两眼中还凝固着一丝恐惧，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个芭比娃娃。

　　瑞恩在小女孩的尸体前蹲下，伸出手，轻轻替她合上了双眼。一名士兵走到瑞恩身边，板着脸低声说：“长官，前方有一处营地，那儿全是死尸。”

　　瑞恩中校默不作声，起身走到黑发青年面前，抽出他嘴里的袜子，指着小女孩的尸体问道：“是你杀了她？”

　　黑发青年茫然看了一眼，忽然“嘿嘿嘿”傻笑起来：“是我，是我杀了那个机器人。你知道吗？它们和你一样，全是机器人，所以我杀了它们！我……”

　　“砰”，枪声响起，弹丸贯穿了黑发青年的眉心，他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鲜血和脑浆汩汩流出。

　　欧阳卓呼吸微微一窒，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瑞恩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拔枪杀人？左右看看，他在几名大兵脸上看到了近乎疯狂的眼神，其中似乎还掺杂着喜悦和亢奋。瑞恩眼神冷漠，嘴角却挂着一丝狞笑；一名大兵在原地兜起了圈子，嘴里喃喃自语；走在最前方的史蒂夫缓缓转过身来，举起步枪，指向了旁边的黑妞阿齐薇；阿齐薇两眼发直，表情僵硬，也举起激光步枪，对准了另一名同伴的脑袋。

　　强烈的恐惧从背后升起，似乎全身的毛发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眼前这一切宛如噩梦。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怎么了？

　　“原路返回，快！这里很危险！”零的高呼惊醒了欧阳卓，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零已纵身跃来，两臂分别挟住他和杰西卡，反身向来路奔去。

　　身后，枪声四起。

　　奔出了将近一公里，零才把两人放在一棵红杉树下。欧阳卓一把抓住零的胳膊，急切地问：“大家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零懊恼地摇摇头：“是我疏忽了，我原本应该想到的。是深空，它一定是在幸存者的聚集点安放了某种电磁波发射器，电磁波影响到了大家，让他们出现了幻觉。”

　　“瑞恩他们怎样了？”杰西卡翻身站起。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们留下，我去救人。”银影晃动，零从两人面前消失了，宛如融化在了空气里。

　　杰西卡望着零号消失的方向，蓝眼睛里缓缓浮出了一丝泪光：“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了。”

　　欧阳卓没有回答，靠着红杉树缓缓坐下，呆滞地看着前方。杰西卡说得没错，深空的眼线遍布全球，他们，无处藏身。 人机战争（第3季）：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