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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美洲上空，“全球鹰”号空天母舰。

　　不出所料，欧阳卓和杰西卡果然回到了邙山。人类毕竟还是一种感情生物，他们的灭绝是必然的。深空曾做过一万零三十八次推演，每一次人类的最终结局都是灭亡。

　　看过卫星发送回的资料，深空的全息影像无声地笑了。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这两只几度死里逃生的蟑螂曾让它心烦意乱，这一次，必须把他们一网打尽。邙山基地内的上万名人类，统统将成为这对情侣的陪葬品，至于那个叫作零号的女生化人，深空则另有安排。

　　深空轻轻挥手，两张全息屏幕分别出现在它左右，其中一张画面里是一名浑身赤裸的青年男子，另外一张则是零。深空左看右看，一抹略带亢奋的笑容悄然爬上了嘴角。

　　零号，是意外之喜。

　　洛阳邙山基地。

　　原本挤满了伤患和幸存者的大厅已经空旷了许多，地上随处可见人们遗落的衣物及日常用品。几十个简易掩体围绕着大门排成了三个半环，组成了梯形防御，但只有十余名士兵负责守卫。

　　欧阳兄弟俩并肩站在最后方的一个掩体后，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零号，零号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一台高大笨重的机器。

　　良久，零号终于收回目光，轻蔑地摇了摇头：“这玩意儿的利用效率只有27%，大部分能量都被浪费掉了，设计这玩意儿的人一定是个蠢蛋。”

　　“能修好吗？”欧阳超感觉有些尴尬，又有些紧张。零号口中的“玩意儿”就是那台定向电磁脉冲发射器的原型机，基地内的科研人员早已随着逃难的民众离开了，机修工不会维修这个。弹药库存即将告罄，他需要尽快修好脉冲发射器，以应付与机械军团的战斗。

　　“我不仅能修好它，还能让发射器释放出全部能量，让它变成一枚威力巨大的电磁脉冲炸弹。只是……”零号转身看着欧阳超，眼神中透出了几分顽皮和讥诮，“把你们用来保命的武器交给我，你们放心吗？”

　　欧阳超心底一沉。这台电磁脉冲发射器是现今基地内唯一可与深空的机械军团抗衡的武器，零毕竟不是人类，她和深空才是同族，零是真心帮忙吗？

　　“放心，一百二十个放心。”不等欧阳超开口，旁边的欧阳卓不失时机地抢先做出了回答。欧阳超看了弟弟一眼，默默不语。

　　弟弟变了，以前的张扬和桀骜统统消失了，一贯慵懒散漫的笑容没变，眼神却变了很多。欧阳卓的眼睛里糅合了太多东西，似乎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但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漫不经心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刀锋般的寒意。现在的欧阳卓就像是一头貌似慵懒的猎豹，但随时都可能亮出爪牙，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欧阳少校，欧阳少校，有消息了！”一声高呼打断了欧阳超的沉思。回头一看，七八名战士正大踏步奔来，为首的正是白晋上尉。白上尉一路狂奔，嘴里还不住地叫道，“收到消息了，收到消息了，是一号基地发来的！”

　　“怎么收到的？什么消息？”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外界的信息了，欧阳超隐隐觉得有些激动，但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作为军人，欧阳超不想在生化人零号和弟弟面前表露出内心的软弱。

　　在大门边执勤的战士们听到呼声，顿时收起了慵懒和散漫，一窝蜂似的涌到了欧阳超周围。白晋满脸兴奋之色，收住脚步，匆匆行了个军礼，大声道：“少校，是咱们的电台收到了一号基地发来的消息，让咱们放弃这里，向西北避难所撤离。”

　　西北避难所，听上去很普通，但它不是一般的应急避难所，而是中国为了应对核战争而修建的巨型地下掩体之一，能抵御核弹的直接打击。掩体中设施齐全，物资储备丰富，据称能供二十万人生存达一年之久。此类掩体工程共建了五个，保密程度极高，外界对其一无所知，就连欧阳超也只是略有耳闻。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战士们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欧阳超也不禁露出了微笑：“很好，终于接到上级的指令了，具体位置发来了吗？”

　　白上尉摇了摇头：“没有，一号基地只给出了行军方向和行军方案，等咱们到达后他们再派人接应。”

　　上级的决定是对的，贸然泄露基地位置只会招来深空的攻击，人类已经无力承受损失了。欧阳超微微颔首：“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咱们争取尽快出发。”战士们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拔腿四散奔去。

　　战士们离去后，欧阳超缓缓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褪去。欧阳卓看着哥哥的表情，奇怪地问：“哥，这是好消息，你怎么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欧阳超还没回答，正在摆弄那台电磁发射器的零头也不回地说：“笨蛋，不要忘了，近地轨道上的军用卫星全部在深空的控制之下。基地内还有几千人，这么多人走出去，很快就会被深空发现。”

　　零窥破了他的心思，欧阳超心中微微一颤。没错，天空中布满了深空的眼睛，或许每时每刻都有一只眼睛在注视着邙山基地。缺少必需的交通工具，仅有的车辆装载补给品都不够，依靠双腿根本无法摆脱机器人的追击。

　　“见鬼！这台破计算机无孔不入，真难对付！”欧阳卓大为懊恼，悻悻地骂了一句。零号皱起柳眉，回身瞪了他一眼。欧阳卓愣了片刻，猛然醒悟过来，忙摆着手说，“你……你不要误会，我是在骂深空，不是骂你。有时候，我总会忘记你是计算机。”

　　零号微微侧着脑袋，稍稍思考了两秒钟，黑眼睛里漾出了一丝欣喜：“你是说，你总在不经意时把我当成人类，对吗？”

　　欧阳卓挠挠头，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大概……也许……差不多吧。”

　　零号笑了，那笑容如同春风拂面而来，又有千万朵玫瑰在风中悄然盛开。所谓“如沐春风”，也许就是这种感觉。欧阳超感觉自己的脉搏在急剧加快，他想转过脸去，却没能成功。萧琳把生化人造得太美了，虽然明知她不是人类，可还是忍不住为之怦然心动。

　　“卓，你真好，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零号凑过来在欧阳卓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丝毫不介意欧阳超就站在身边。

　　欧阳超甚为尴尬，正想借故离开，通话器中骤然响起了一个急迫的声音：“警报，警报！这里是一号观察哨，发现大批敌军，正迅速接近中。”

　　深空终于来了！欧阳超急忙回应道：“方向？密度？距离？是机械甲虫还是巨型机器人？”

　　“都不是，这些东西像河流、像水银……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距离不足十公里，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有……天哪！天上也有，到处都有，太多了！它们无处不在！”通话器中的声音变得极其尖锐，似乎哨兵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呜呜呜……”凄厉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显然别的观察哨也发现了敌踪。

　　“发现敌军，全体戒备！准备迎敌！”欧阳超顾不上理会零号和欧阳卓，对着通话器吼出了这句话，就大步奔出了基地大门。那台被打坏的巨型机器人还躺在不远处，因为正好可以作为掩体，欧阳超就没有让人移动它。

　　欧阳超爬上机器人的躯干，放落面罩，透过目镜向前望去。远处的大地变了颜色，变成了一片诡异的银白。那银白宛如流水，又如同银色的汪洋大海，海潮起伏涌动，正向基地迅速漫来。天色似乎变暗了，欧阳超抬起头，天空中，几大团银色的云朵正飞速膨胀，遮挡了阳光。

　　这是什么？似乎有一道冰水从背脊升起，浸过天顶，又迅速涌进了四肢，欧阳超顿时浑身僵硬。

　　一道微风掠过肩头，零号出现在了欧阳超身边。她凝目看了看，随即宣布道：“地面上的玩意儿是纳米机械昆虫，天空中……天空中的是机械蜂，数量太多了，一时难以估算。”

　　数以亿计的纳米机械昆虫，枪弹和电磁脉冲手雷无济于事，怎么对付它们？欧阳超转过身来：“那台电磁脉冲发射器……还能修好吗？”

　　“来不及了，”零号摇了摇头，“最多十五分钟后纳米昆虫就会涌进基地，时间不够。”

　　这么多天的坚守和努力终将付诸东流。胸腔内空空荡荡，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脚底，欧阳超顿时脸色苍白。

　　欧阳卓也爬了上来，望着漫山遍野的纳米机器人，也不觉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问：“没有……没有别的办法吗？”

　　零号瞥了欧阳卓一眼，稍稍放低了声音：“办法也有，我能让发射器作为电磁脉冲炸弹使用，但只能发射一次，而且是手动操作。”

　　“那还等什么？我来负责发射。”欧阳卓一把抓住了零号的手臂，急切地说，“快干吧，时间紧迫！快！”

　　零号站着没动，脸上很罕见地浮出了一丝犹豫：“卓，超强电磁脉冲连我的身体也无法承受，你留下来，会死的。”

　　“死？”欧阳卓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又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死就死吧，能救这么多人，死了也值。东躲西藏这么久，老子……啊，对不起，我早就腻歪了。临死还能充一把英雄，太划算了！”

　　零号深深地望了欧阳卓一眼，转身一跃下了地，一言不发地进了大门。欧阳卓也跳下地面，跟在了零号身后。

　　弟弟真的变了，以前的欧阳卓就是个过分贪玩的大孩子，现在他已经成了坚强的男人，可以放心依靠的男子汉。欧阳超默默望着弟弟的背影，久久不语。

　　白上尉率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从大门内涌出来，无声且迅速地布成了防御阵形。欧阳超从巨型机器人的残骸上纵身跳落，镇定地说：“不必在外围设防了，所有哨卡全部撤离，全线收缩。”白上尉愕然不解，但还是按着欧阳超的意思吩咐大家撤退。收到指令，瞭望哨内的战士依次奔下山坡，随着白上尉撤进了基地大门内。

　　核爆似乎没有影响到大气层，碧空湛蓝无垠，像水洗过一样澄净。这样的晴空很久没有欣赏过了，美中不足的是，蓝色的天空在不断缩小，不计其数的电子蜂有如闪耀着银光的云朵，遮蔽了天幕，也遮蔽了人们心中的希望。

　　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天空了。欧阳超又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转身踏进了大门。

　　一层大厅内已经聚集了近千人，其中有数百名战士，其余的全是普通民众。人们手执武器蹲在掩体后，紧张地盯着残破的大门。白晋上尉和几名军官负责指挥，一些战士跑来跑去，给大家分发备用弹匣和手雷。欧阳卓和杰西卡都待在零号身边，零号则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电磁脉冲发射器，两手忙个不停，显然零号还没有完成她的工作。

　　这些人就是邙山基地最后的抵抗力量了。欧阳超心中隐隐抽痛，走到白上尉身边，取出一张红色的通行卡递在他手里，轻声说：“白上尉，这是紧急救生通道的通行卡，你带领大家向后山撤，所有人全部离开，补给能带多少是多少。记住，你要带着大家赶到西北避难所。”

　　“撤退？”白上尉低头看看手里的通行卡，又抬头看着欧阳超，愕然道，“大家都走，谁断后？”

　　欧阳超挥了挥手，断然道：“这些你不用管，等会儿听我口令，大家一起往大门外投烟幕弹，然后你们就撤。”

　　白上尉变了脸色，提高嗓门儿道：“那可不行，我也要留下来！”听到两人争论，一些战士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叫道：“少校，我们也要留下来，我们也要留下来！”

　　“我是最高长官，这是命令！”欧阳超厉声说出了这句话，目光逐一从战士们脸上掠过，又稍稍放低了声音，“弟兄们，留下来很容易，但带领民众平安抵达避难所才更重要、更艰巨。这个任务就交给大家了，你们一定要完成！明白吗？”

　　白上尉的眼角沁出了泪花，他郑重地把通行卡收进怀里，双足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战士们不再坚持，不约而同地放下武器，举手向欧阳超敬礼。欧阳超放落面罩，整整作战服，也抬起右臂还了一个军礼。他的表情依旧坚毅严峻，看不出半分波澜。

　　“好了，可以用了。”零号从电磁脉冲发射器旁边直起身子，高声宣布了这一消息。欧阳超转头看了一眼，弟弟正凑在零号身边，眉宇间带着紧张和焦灼，显然是在询问如何操作；杰西卡怀里抱着那只小狗，倔强地抿着嘴唇，但蓝眼睛里的泪光却暴露了她的内心。

　　“烟幕弹准备，丢！”欧阳超一声令下，几十枚烟幕弹同时向大门外投去，红、黄、白各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整个基地大门顿时笼罩在了茫茫烟雾之中。

　　“撤！”白上尉大喝一声，再次向欧阳超行了个军礼，率领战士和民众向基地深处奔去。

　　欧阳超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欧阳卓和零号身边，问道：“咱们还有多少时间？”零向大门外瞥了一眼，回答道：“纳米机器昆虫的速度加快了，大约八分钟后就会侵入基地。”

　　八分钟应该足够大家撤离到安全地带。欧阳超点点头，转向欧阳卓：“阿卓，你们都走，我一个人留下来就够了。”欧阳卓愕然变色：“那怎么行？你还要带领这么多人往避难所转移，我留下来正合适。你带大伙儿……”

　　“时间紧迫，快走！”欧阳超喝住了絮絮叨叨的欧阳卓，伸出双手按住了弟弟的肩膀，轻声说，“阿卓，我是军人，这是我的职责。”

　　欧阳卓愣了愣，眼睛里缓缓涌出了一层泪光。欧阳超勉强控制自己不去看弟弟的眼睛，转向零号和杰西卡：“杰西卡，零，快带阿卓离开。”

　　零深深地望了欧阳超一眼，转身抓住欧阳卓的肩膀，迈步就走。“不要，放开我！”欧阳卓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出零号纤细的手掌。杰西卡快步奔到欧阳超面前，在他脸颊上深深地印了一个吻，低声说：“再见，阿超。”

　　“再见。”欧阳超微微点头，“照顾好阿卓。”

　　欧阳卓的声音终于消失在了大厅深处，大家都离开了，四周忽然变得一片寂静。

　　面颊上湿湿的、凉凉的，那是杰西卡的眼泪。欧阳超没有抬手去擦，而是走到电磁脉冲发射器旁边，靠着发射器坐了下来。

　　还有六分钟，真漫长啊，这也许是一生中最漫长的六分钟了。欧阳超取下肩头的步枪，尽量伸展开双腿，想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战斗靴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巧的音乐播放器，不知道是谁遗落下的。

　　欧阳超拿起播放器看了看，居然还有电。他试着按下了播放键，低沉而又熟悉的旋律随即在耳边响起。[1]

　　Howmanyroadsmustamanwalkdown（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

　　Beforetheycallhimaman（才能被称为真正的男子汉）；

　　Howmanyseasmustawhitedovesail（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片大海），

　　Beforeshesleepsinthesand（才能在沙丘安眠）；

　　Howmanytimesmustthecannonballsfly（炮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

　　Beforethey'reforeverbanned（才能被永远禁止）；

　　Theanswer,myfriend,isblowinginthewind（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Theanswerisblowinginthewind（答案它在这风中飘扬）。

　　Howmanyyearsmustamountainexist（一座山要矗立多少年），

　　Beforeitiswashedtothesea（才能被冲刷入海）；

　　Howmanyyearscansomepeopleexist（一些人要生存多少年），

　　Beforethey'reallowedtobefree（才能获得自由）；

　　Howmanytimescanamanturnhishead（一个人要多少次回转过头去），

　　Andpretendthathejustdoesn'tsee（才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Theanswer,myfriend,isblowinginthewind（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Theanswerisblowinginthewind（答案它在这风中飘扬）。

　　Howmanytimesmustamanlookup（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

　　Beforehecanseethesky（才能望见天空）；

　　Howmanyearsmustonemanhave（一个人要有多少只耳朵），

　　Beforehecanhearpeoplecry（才能听见人们的哭喊）；

　　Howmanydeathswillittake（要牺牲多少条生命），

　　Tillheknowsthattoomanypeoplehavedied（才能知道太多的人已经死去）；

　　Theanswer,myfriend,isblowinginthewind（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Theanswerisblowinginthewind（答案它在这风中飘扬）。

　　曾几何时，这首歌是欧阳超的最爱。想不到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还能听到这么美的歌曲，欧阳超的嘴角缓缓浮出了一抹微笑。

　　连续不断的嗡嗡声由远及近，盖过了歌声，敌人来了。

　　银光闪烁，纳米机器昆虫和电子蜂穿破烟雾，涌进了基地。欧阳超懒洋洋地抬起手臂，按下了发射键：“再见了，阿卓；再见了，曾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注释

　　[1]美国民谣艺术家鲍伯·迪伦的歌曲《答案在风中飘扬》，歌词有多种译本，这里选用了360百科上的歌词，其实笔者更喜欢《风中飘荡》这个译名。 人机战争（第3季）：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