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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托布鲁克(14)

燃烧的密码 (英)肯·福莱特 8403 2021-04-06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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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她知道如何招待客人,范德姆想。他想她不得不如此,考虑到她的谋生方式。他掏出了他的烟。“我还担心你出去了。”

  “今晚没有。”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有一点儿奇怪,但范德姆听不出来。他看着她拿着做鸡尾酒的调酒器。他本想把这次会面安排得公事公办一些,但他做不到,因为现在是她主持着局面。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秘密情人。

  “你喜欢这种东西?”他指着书说。

  “我最近在读惊悚小说。”

  “为什么?”

  “研究一下间谍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不觉得你——”他看见她的笑容,意识到自己又被调戏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不是说真的。”

  “这种情况很少。”她递给他一杯饮料,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她从杯子的边缘上方看着他。“敬情报工作。”

  他啜了一口他的马提尼。无可挑剔,和她一样。柔和的阳光让她的肌肤闪耀着光泽,她的手臂和腿看起来光滑而柔软。他想她在床上一定和在床下时一样:放松,有趣,什么都愿意试一试。该死。她上次就让他有这种想法,而他罕见地放纵了一番,最后去了一家低劣的妓院。

  “你在想什么?”她问。

  “情报工作。”

  她笑了,仿佛她不知怎么的知道他在说谎。“你一定很喜欢吧。”她说。

  范德姆想,她怎么办到的?她的调戏和洞察力,她无辜的脸庞和纤长的棕色肢体,总是让他猝不及防。他说:“抓间谍是件让人很有满足感的工作,但我并不喜欢。”

  “你抓住他们以后,他们会怎么样?”

  “通常是被绞死。”

  “噢。”

  他设法让她措手不及,以此扭转一下局面。她打了一个寒战。他说:“在战争中,失败者通常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你不喜欢这个工作的原因吗,要把他们绞死?”

  “不,我不喜欢是因为我并非总能抓住他们。”

  “你为自己的铁石心肠自豪吗?”

  “我不觉得我铁石心肠。我们杀他们是免得他们来杀我们。”他想,我怎么替自己辩解起来了?

  她起身去给他再倒一杯酒。他看着她走过房间。她优雅地移动着,像一只猫,他想,不,像只小猫咪。她弯腰拿调酒器时,他盯着她的背,心想不知她黄色裙子下穿的是什么。她倒酒时,他留意到她的手,纤细又有力。她自己没喝第二杯马提尼。

  他好奇起她的身世来。他说:“你的父母还在世吗?”

  “不在了。”她唐突地说。

  “我很遗憾。”他说。他知道她在说谎。

  “为什么问我这个?”

  “一时好奇。请原谅。”

  她靠过来轻轻地摸着他的手臂,用指尖摩挲着他的皮肤,那是像微风一样轻柔的抚摸。“你道歉得太多了。”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迟疑了一下,然后像是向某种冲动屈服了似的,开始讲起她的身世来。

  她出身于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是五个孩子中的老大。她的父母慈爱而有教养——“我父亲教我英文,而我母亲教我穿干净衣裳”——她说,不过那位裁缝父亲观念非常古板,在和施行仪式屠宰的屠夫进行了一场有关教义的争论后,就和亚历山大城其他犹太人疏远开来了。艾琳十五岁时,父亲的视力变得越来越差。他没法再干裁缝的活了,但他不愿求助,也不愿接受亚历山大城那些“背道的”犹太人的帮助。艾琳到一个英国人家庭当女佣,把薪水寄回家。范德姆知道,从那以后的故事就是那个几百年来在英国统治阶层家庭里不断上演的情节:她爱上了那户人家的儿子,而他诱奸了她。她还算走运,他们在她怀孕之前发现了这件事。儿子被送去上大学,而艾琳被打发走了。她吓坏了,不敢回家告诉父亲自己因为通奸被解雇,还是和一个非犹太人。她靠她的遣散费过活,每周继续往家里寄同样数目的钱,直到那笔钱用完。后来,她在那户人家时认识的一个好色的商人把她安顿在一间公寓里,她开始从事她这辈子最成功的行当。没多久她父亲听说了她是怎么生活的,他让家里人为她举行“诗瓦”。

  “诗瓦是什么?”范德姆问。

  “哀悼。”

  从那时起,除了一个朋友捎信告诉她她母亲去世了,她就没再听到过家里人的消息。

  范德姆说:“你恨你父亲吗?”

  她耸耸肩。“我觉得最后的结果很好。”她张开手臂,示意着这间公寓。

  “可是你快乐吗?”

  她凝视着他。有两次她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开口。最后她把目光移开了。范德姆感到她正后悔一时冲动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她换了个话题。“什么风把你今晚吹过来了,少校?”

  范德姆整理了一下他的思绪。他一直入迷地看着她,在她说起过去的时候看着她的手和眼睛,以至于他一下子忘了他的来意。“我还在找阿历克斯·沃尔夫。”他说,“我还没找到他,不过我找到了他买食品的地方。”

  “你怎么找到的?”

  他决定不告诉她。最好在情报部门之外没人知道德国间谍是被他们的假钞出卖的。“那说来话长了。”他说,“重要的是,我想在店里安排一个人,以备他再到店里来。”

  “我。”

  “我正是这么想的。”

  “那么,等他来的时候,我就用一袋糖往他头上一砸,把他打晕,然后守着他直到你过来。”

  范德姆大笑起来。“我相信你会这么做的。”他说,“我都能想象出你跳过柜台的样子。”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放松,决心要打起精神来免得出丑。

  “说真的,我需要做点什么?”她说。

  “说真的,你需要找出他住在哪里。”

  “怎么找?”

  “我不确定。”范德姆迟疑了一下,“我想你也许可以和他交个朋友,你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女人,我想这对你来说很容易。”

  “你说交朋友是什么意思?”

  “由你决定,只要能搞到他的地址。”

  “我明白了。”她的心情突然大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这转变让范德姆很震惊:她变化太快让他跟不上。一个像艾琳这样的女人肯定不会被这个提议冒犯到吧?她说:“你为什么不派一个你手下的士兵跟踪他?”

  “如果你没法取得他的信任,我也许不得不这么做。问题是,他也许会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把盯梢的人甩掉,然后他再也不会到那家食品店去了,我们就丧失优势了。但如果你能说服他,让他邀请你去家里吃晚饭之类的,我们就能获得需要的信息而无须暴露了。当然这方法也许行不通。两条路风险都很高,但我倾向于更温和的方式。”

  “这我明白。”

  她当然明白,范德姆想,整件事都像在日光下一样清楚直白。见鬼,她是怎么回事?她是个奇怪的女人:他时而为她倾倒,时而被她激怒。这时他第一次想到她可能拒绝按他的要求去做。他焦急地说:“你会帮我吗?”

  她起身又为他续了一次杯,这一次她自己也添了一杯。她很紧张,但很明显她不打算告诉他原因。这种状态的女人总是让他感到很恼火,如果她现在拒绝合作就太可恶了。

  最终,她说:“我想这不会比我一直在做的事更糟。”

  “我是这么认为的。”范德姆松了一口气。

  她阴郁地看了他一眼。

  “你从明天开始行动。”他说。他给了她一张写着那家店铺地址的纸条。她看也不看就接过来。“那家店的老板是米基斯·亚里士多普勒斯。”他补充道。

  “你觉得这需要多久?”她问。

  “我不知道。”他站了起来,“我每隔几天会和你联络,确保一切正常,但你一见到他就要立刻联系我,好吗?”

  “好的。”

  范德姆记起一桩事。“对了,那个商店老板以为我们是为了造假币的事找沃尔夫,别对他说间谍的事。”

  “我不会说的。”

  她的心情没有再好转。两人都觉得挺没意思的。范德姆说:“我还是让你继续看你的惊悚小说吧。”

  她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他们到门口去。范德姆踏出房门时,隔壁房间的房客正沿着走廊走过来。范德姆整晚都在心里暗暗想着这个情景,而现在他做了他原本决心不去做的事:他抓住艾琳的胳膊,低下头亲吻了她的嘴。

  她的嘴唇飞快地动了动作为回应。他退后一步。邻居走过去了。范德姆注视着艾琳。邻居打开门,走进公寓,把门在身后关上。范德姆松开了艾琳的胳膊。

  她说:“你是个好演员。”

  “没错。”他说,“再见。”他转身沿着走廊轻快地迈步走了。他本该对今晚的工作感到满意,但与之相反,他感觉像是做了一件有些可耻的事。他听见她的房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艾琳背靠着关上的门,诅咒着范德姆。

  他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带着十足的英式礼节,邀请她做一项新工作,帮助他们赢得战争,然后他告诉她,她必须再次出卖身体。

  她曾经以为他真的会改变她的生活。不会再有富裕的商人,不会再有见不得人的私情,不用再表演舞蹈或者当女招待。她有了一份值得做的工作,一份她认同的工作,一份关系重大的工作。结果现在发现还是那老一套的把戏。

  她靠自己的脸蛋和身体生活了七年,现在她想停下来了。

  她走进起居室想倒酒喝。他的杯子放在那里,杯里的酒还剩下一半。她把那杯酒送到唇边。酒水温暖而苦涩。

  起初她不喜欢范德姆:他看起来像个拘谨、严肃而乏味的人。后来她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她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想到在那副刚硬的外表下可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男人?她想起来了,是他笑的时候。那笑容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他今晚又那样笑了,当她说她会用一袋糖砸沃尔夫的脑袋的时候。在他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藏着丰富的趣味神经,当这神经被拨动时,笑声像气泡一样冒出来,一时间在他的整个性格中占据了主导。她怀疑他其实是个对生活充满欲望的人,但他把这种欲望控制得紧紧的,太紧了。这让艾琳想要钻到他的身体里,让他做回自己。那正是她调戏他、想逗他再笑一笑的原因。

  那也是她吻了他的原因。

  说来也怪,她本来很高兴有他在她家里,坐在她的沙发上,抽着烟,聊着天。她甚至想过如果把这个强壮、单纯的男人领到床上去,向他展示那些他做梦都没想到过的东西该有多美妙。她为什么喜欢他?也许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妓女。她知道他永远不会拍着她的屁股说:“别怕呀,瞧你这漂亮的小脑袋……”

  而他把这一切都毁了。为什么这桩沃尔夫的事情让她如此烦心?多一次虚情假意的引诱戏码对她没什么害处。范德姆或多或少是那么说的。他这么说,显示了他还是把她当成妓女。这才是让她这么生气的原因。她想获得他的尊重,而当他要她和沃尔夫“交朋友”时,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得到尊重,不会真正得到。总之,整件事太愚蠢了,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和一个英国军官之间的关系注定了会变得和艾琳以前所有感情关系一样,操纵和依赖相依相存,尊重没有容身之地。范德姆会一直把她当成妓女。她一度以为他会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但是她错了。

  她想:我为什么这么介意?

  午夜时分,范德姆坐在他的卧室窗前,抽着烟,看着窗外月光照亮的尼罗河,一段童年记忆跳脱出来,逐渐清晰,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那时十一岁,对性懵懂无知,生理上还是一个孩子。他在那栋他一直居住的有阳台的灰砖屋子里。那栋房子有间浴室,水是由楼下厨房里的煤火加热。他被教导说这对他的家庭来说是件非常幸运的事,他不可以四处吹嘘。事实上,当他进新学校时,在那所伯恩茅斯的上流社会学校里,他必须假装浴室水龙头里流出热水是件非常正常的事。那间浴室还有一个马桶。他当时是到那里撒尿。他母亲正在那里给他七岁的妹妹洗澡,但他们不介意他进来撒尿,他以前也这么干过,而且到另一间厕所去要沿着花园走一段又长又冷的路。他忘记了他的堂妹也在那里洗澡。她八岁了。他走进浴室。他的妹妹坐在浴缸里,他的堂妹站着,正要从浴缸里出来。他的母亲拿着一块毛巾。他看着他的堂妹。

  她全身赤裸,这是当然的。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除了妹妹之外的女孩赤身裸体。他堂妹的身材稍稍有些丰满,她的皮肤因为水温变得绯红。她真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景色。他站在浴室门口,带着不加掩饰的兴趣和爱慕看着她。

  他没看见那个巴掌挥过来。他母亲的手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它打在他的脸颊上,发出响亮的一声。他的母亲很会打人,而这次她差不多用了全力。那一巴掌疼得要命,但震惊比疼痛还要糟糕。最糟糕的是之前那种把他吞没了的温暖情绪像一块窗户玻璃般被打得粉碎。

  “滚出去!”他母亲尖叫道。他带着伤痛和被羞辱的感觉离开。

  范德姆独坐欣赏埃及夜色时想起了这件事,他想起了事情发生时他想过的那个问题:“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九

  清晨时分,马赛克地砖对阿历克斯·沃尔夫的赤足来说有些凉。拂晓时来朝拜的人不多,在空旷的圆柱大厅里几乎看不到人。这里宁静,平和,光线灰暗。一束阳光穿透了墙上高处的窄缝。这时宣礼吏开始喊道:

  “真主至大!真主至大!真主至大!真主至大!”

  沃尔夫转身面朝麦加。

  他穿着一件长袍,裹着头巾,他手里的鞋则是简单的阿拉伯式凉鞋。他一直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个理论上的虔诚信徒。他曾经按照伊斯兰礼仪接受过割礼,也曾完成过麦加朝圣之旅,但他喝酒,吃猪肉,从来没有付过天课[13];他从来没遵守过斋月禁食,也没有每天祷告,更别说一天祷告五次了。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觉得有必要让自己沉浸在他继父的宗教那熟悉而机械的仪式里,待上几分钟。每到这种时候,就像今天一样,他会天不亮就起床,穿上传统服饰,走过城市清冷安静的街道,来到他父亲过去常去的清真寺,在前院里行净身礼,最后走进大厅开始这新一天的第一次祷告。 燃烧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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