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托布鲁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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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姆挂上了电话。伪造英镑,这正是他要寻找的迹象,这可能会是个突破。英国货币在埃及已经不是合法货币了。正式地说起来,埃及是一个主权国家。不过英镑一直可以在英国财政总部兑换成埃及货币。所以和外国人有大量生意往来的人往往接受英镑作为支付方式。
范德姆打开门对着大厅高喊:“杰克斯!”
“长官!”杰克斯同样地高声回答。
“把伪钞的档案给我带过来。”
范德姆走进隔壁的办公室,对他的秘书说:“我正在等从财政部过来的一个包裹,包裹到了之后请你立刻给我送来,好吗?”
“好的,长官。”
范德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片刻之后,杰克斯带着一份档案出现。杰克斯是范德姆手下最资深的副官,是个热情可靠的年轻人,会一字不差地执行命令,命令不够详尽时,才会加入自己的想法。他比范德姆还要高,瘦瘦的,黑头发,一副略带阴郁的表情。他和范德姆之间并不拘礼:他对于敬礼和长官的称呼非常小心翼翼,但他们讨论工作时是平等的,而且杰克斯常常说脏话。杰克斯人缘很好,几乎可以肯定他在军队里会比范德姆走得更远。
范德姆把桌上的台灯打开,说,“对了,给我看看纳粹风格的伪钞。”
杰克斯把档案放下,轻轻翻看。他抽出一沓照片,把它们铺在桌子上。每张照片上都有钞票正反两面的图像,比实际尺寸稍稍大一点儿。
杰克斯把照片整理好。“一英镑的,五英镑的,十英镑的,二十英镑的。”
照片上的黑色箭头标记出了可作为辨别伪钞依据的瑕疵。信息的来源是在英格兰被捕的德国间谍所携带的伪钞。杰克斯说:“你该想到他们现在已经学聪明了,不会给他们的间谍假钞了。”
范德姆盯着那些照片,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间谍活动所耗不菲,而且大部分的钱都会被浪费。如果他们自己就能印英镑,为什么还要到瑞士兑换呢?一个持伪造证件的间谍,多半也会持有假钞。而且,如果假钞流通,对英国经济也有一定危害。这叫通货膨胀,就像政府印钞票来支付债务时一样。”
“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抓到那些蠢蛋了吧。”
“哈,但我们抓到他们的时候,会确保德国人不知道我们抓到了他们。”
“尽管如此,我希望我们的间谍没有用伪钞。”
“我想应该没有。我们对待情报工作比他们严肃得多,你知道的。我真希望我们在坦克战术上也是一样。”
范德姆的秘书敲敲门,走了进来。他是个二十来岁的下士,戴着一副眼镜。“财政部来的包裹,长官。”
“好戏开演了!”范德姆说。
“请您在纸条上签字,长官。”
范德姆在收据上签字,然后撕开信封。里面装着好几百镑纸钞。
杰克斯说:“我的天哪!”
“他们跟我说有一大笔。”范德姆说,“拿个放大镜来,下士,要双倍的。”
“是,长官。”
范德姆把一张信封里拿出来的钞票放到照片旁边,寻找着标志性的错误。
他不需要用到放大镜。
“杰克斯,看。”
杰克斯看了一眼。
那张钞票有着和照片上一样的瑕疵。
“这是假钞,长官。”杰克斯说。
“纳粹的钱。德国制造,”范德姆说,“现在我们找到他的踪迹了。”
陆军中校瑞吉·博格知道范德姆少校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有着劳工阶级身上常见的那种低级的狡诈,但博格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这天晚上,博格和军情处主任波维准将在吉泽拉运动俱乐部打斯诺克。准将为人精明,而且不太喜欢博格,但博格认为自己能够应付他。
他们打球的规矩是一分算一个先令,准将输得精光。
打球的时候,博格说:“希望您不介意在俱乐部里谈工作,长官。”
“一点儿也不介意。”准将说。
“因为白天的时候我一直忙得走不开。”
“你有什么事?”准将用白垩粉擦了擦球杆。
博格把一个红球击入袋,又瞄准了一个粉球。“我很确定有个相当危险的间谍正在开罗活动。”他没打中粉球。
准将俯身靠近球桌。“继续说。”
博格凝视着准将宽阔的背。应对此事需要审慎。当然,一个部门的头应该为这个部门的成功负责,因为众所周知,只有那些运转良好的部门才会获得成功。尽管如此,在邀功时仍然需要小心把握。他开口道:“您记得几周前一个下士在阿斯尤特被刺那件事吧?”
“隐约记得。”
“我对那件事有些想法,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跟进。上周,总司令部的一个副官的公文包在一场街头斗殴中被偷了。当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我把这些事放在一起做了一番推断。”
准将把白球击入袋。“该死的。”他说,“该你了。”
“我通知总财政部留意伪造的英国货币。嘿,没想到他们真找到了一些。我让我手下的人鉴定了一下,结果发现是德国制造的。”
“啊哈!”
博格打进一个红球,一个蓝球,又打进了一个红球,然后他又没打中粉球。
“我想你留给我一个大好局面。”准将眯着眼睛审视着桌面,说,“有可能通过假钞查到那小子吗?”
“有这种可能性,我们已经在尝试了。”
“你能把那个架杆递给我吗?”
“当然。”
准将把架杆放在台面上,瞄准了他的目标。
博格说:“有人建议我们指示财政部继续接受假币,以备可能出现的新线索。”这是范德姆的提议,被博格否决了。范德姆和他争辩——这种事已经是司空见惯,真让人厌烦——博格不得不呵斥一番把他压下去。但这种事没人说得准,万一出了岔子,博格希望能说自己是征求过上级意见的。
准将从球桌上直起身来,考虑了一会儿。“其实取决于这牵涉到多少钱,不是吗?”
“目前为止,几百英镑吧。”
“这可不少。”
“我实在不觉得有必要继续接受假钞,长官。”
“很好。”准将把最后一个红球击入袋,开始打彩球。
博格记了下分数。准将得分领先,但博格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
“间谍这件事你是派谁去办的?”准将问。
“那个,基本上我是亲自过问——”
“是的,但你派的是哪个少校?”
“范德姆。”
“啊,范德姆,那小子不错。”
博格不喜欢对话转到这个方向。准将哪里明白和范德姆这种人打交道得多小心:给他少许颜面就蹬鼻子上脸。军队把这些人提拔得超出了他们的阶层。博格的噩梦是自己不得不听命于一个带着多赛特口音的邮递员的儿子。他说:“不幸的是,范德姆对埃及人有些心慈手软,不过就像您说的,他干活还是很卖力的。”
“是的。”准将这一轮打得很长,把彩球一个接一个地送入袋中。“他和我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当然,是在二十年后。”
博格笑了。“不过他是靠奖学金过活的,不是吗,长官?”
“是的。”准将说,“我也一样。”他把黑球打进袋中。
“看来您赢了,长官。”博格说。
恰恰夜总会的经理说他有半数以上的顾客都是用英镑付账的,他不可能分得清谁是用哪种货币支付的,而且即使他分得清,除了几个常客之外,他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谢菲尔德的出纳主管说的也差不多。
两个出租车司机、一家士兵酒吧的老板,还有开妓院的法赫米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范德姆料想在他单子上的下一个地方会听到同样的说法,这是一家商店,店主叫米基斯·亚里士多普勒斯。
亚里士多普勒斯兑换了一大笔英镑,绝大部分是伪造的。范德姆以为他的商店规模一定相当可观,但事实并非如此。店里有香料和咖啡的味道,但架子上并没有多少东西。亚里士多普勒斯本人是个矮小的希腊人,二十五岁左右,笑呵呵地露出一口白牙。他穿着白衬衫和棉布裤子,围着条纹围裙。
他说:“早上好,长官,我能为您效劳吗?”
“你好像没多少东西好卖。”范德姆说。
亚里士多普勒斯笑了。“您具体要些什么,我的储藏室里也许有。您在这里买过东西吗,长官?”
所以是这么回事,稀缺的精致食物放在储藏室里,只供给常客。这意味着他也许认识他的客户。而且,他兑换的那笔钱也许来自一笔大额订单,他可能会记得。
范德姆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两天前,你拿着一百四十七英镑到英国总财政部兑换成埃及货币。”
亚里士多普勒斯皱起了眉头,显得很困惑:“没错……”
“其中一百二十七英镑是低劣的假钞,伪造的。”
亚里士多普勒斯笑了,张开双臂夸张地耸了耸肩:“我很同情财政部,我从英国人那里拿到钱,又还给英国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会因为传播假钞进监狱。”
亚里士多普勒斯收起了笑容。“拜托,这不公平,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那些钱都是一个人付给你的吗?”
“我不知道——”
“想想!”范德姆严厉地说,“有人付给你一百二十七英镑吗?”
“啊——有!有的!”亚里士多普勒斯突然看起来很郁闷,“一位非常可敬的顾客,一百二十六英镑十先令。”
“他的名字?”范德姆屏住了呼吸。
“沃尔夫——”
“哈!”
“我很震惊,这么多年来沃尔夫先生一直是个很好的顾客,付账没有问题,从来没有。”
“听着。”范德姆说,“货是你送去的吗?”
“不。”
“该死。”
“我们是提供送货的,和往常一样,但这次沃尔夫先生——”
“你往常是送到沃尔夫先生家?”
“是的,但这次——”
“地址是哪里?”
“让我想想。橄榄树别墅,花园城。”
范德姆沮丧地把拳头往柜台上一砸。亚里士多普勒斯看起来有点儿被吓到了。范德姆说:“但你最近没往那里送过货。”
“自从沃尔夫先生回来后就没有,长官。很抱歉这笔肮脏的钱经过了我无辜的手,也许我能帮点忙……”
“也许。”范德姆若有所思地说。
“让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吧。”
范德姆点点头。亚里士多普勒斯把他领进后面的房间。这里的货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大多数是进口的。范德姆注意到有俄国鱼子酱、美国罐头火腿和英国果酱。亚里士多普勒斯把浓浓的咖啡倒进杯子。他又露出了笑容。
亚里士多普勒斯说:“朋友之间这种小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他们喝起了咖啡。
“为了表示友谊,我的商店也许能给您提供点什么。我存了一些法国葡萄酒——”
“不,不必——”
“开罗城里其他人都没有货的时候,我总能搞到一些苏格兰威士忌——”
“我对这种帮忙没有兴趣。”范德姆不耐烦地说。
“噢!”亚里士多普勒斯说。他一心以为范德姆是来索要贿赂的。
“我想找到沃尔夫,”范德姆继续说,“我要知道他现在住哪里。你说他是常客,他都买些什么?”
“很多香槟,还有些鱼子酱,咖啡买得很多,外国烈酒,腌核桃,蒜味香肠,酒渍杏子……”
“嗯。”范德姆把这意外得来的情报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什么类型的间谍会把资金花在进口食品上?答案:一个不务正业的间谍。但沃尔夫所为并非儿戏。这是风格的问题。范德姆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他把香槟喝完了就会来。”
“好吧,等他来的时候,我一定要找出他住哪里。”
“可是,长官,如果他还是不让我送货……”
“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我打算给你派个助手。”
亚里士多普勒斯不喜欢这个主意。“我想帮您的忙,长官,但我这是私人生意……”
“你没的选。”范德姆说,“要么帮我,要么进监狱。”
“但让一个英国军官在我这店里干活——”
“哦,不会派个英国军官的。”那样就太突兀了,范德姆想,而且也许会把沃尔夫吓跑的。范德姆露出微笑:“我想我知道这个任务的理想人选是谁了。”
那天傍晚,范德姆吃过晚饭后就到艾琳的公寓去。他拿着一大束花,感觉自己很蠢。她住在歌剧院广场附近一栋优美宽敞的旧公寓楼里。一个来自努比亚的门房让范德姆上三楼。他沿着位于大楼正中的大理石旋转楼梯上楼,敲了敲3A房间的门。
她不知道他要来,他突然觉得她也许正在招待一位男性朋友。
他不耐烦地在走廊里等待着,好奇她在自己家里是什么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也许她出门了。她晚上肯定有很多事可做——
门开了。
她穿着一条黄色的棉布长裙,样式很简单,但薄得透明。这颜色配着她浅棕色的皮肤显得很漂亮。她茫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认出他来,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她说:“哦,你好。”
“晚上好。”
她走上前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进来。”
他走了进去,她关上了门。
“我没料到会有这个吻。”他说。
“完全是表演的一部分。让我来解除你的伪装道具吧。”
他把花递给她。他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进那里去吧,我先把花放进水里。”她说。
他按她手指的方向走进起居室,四下打量起来。这个房间舒适得让人想入非非。房间的基调是粉色和金色,摆放着宽大柔软的椅子和一张浅色橡木桌子。这个房间在拐角上,两侧都有窗户,此刻夕阳正照进来,使房间里的东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地上有一块厚厚的棕色皮毛地毯,看起来像是熊皮。范德姆弯腰摸了一下:是真货。他眼前突然浮现出艾琳裸身躺在地毯上扭动的画面。他眨眨眼睛,目光投向别处。他旁边的座椅上有一本书,应该是他敲门的时候她正在读的。他把书拿起来,坐在椅子上。椅子上还留着她的体温。这本书叫作《斯坦布尔列车》,看起来像是关于密谋和间谍的书。他对面的墙上有一幅看起来很现代的画,画的是一场社交舞会,所有的女士都穿着华美的晚装,所有的男人都赤身裸体。范德姆走到画下方的沙发那儿坐下来,这样他就不用看着那幅画了。他觉得这幅画很怪异。
她拿着插上了鲜花的花瓶走了进来,房间里立刻充满了紫藤的香味。“你要喝一杯吗?”
“你会做马提尼吗?”
“会。想吸烟的话尽管吸。” 燃烧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