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程如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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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沙哑着对着江月白喊了最后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周围有昙谷剑派的弟子高声叫着,拿着剑冲上来,却被唐尘轻而易举割断了喉。
鲜血喷溅到江月白的脸上,他的身子忽然一震,浓烈的血腥味似乎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忽然开口,说道:“既然要我做这个掌门,那这些门下弟子们的性命都应该是属于我的。唐尘,你不要乱动手。”
唐尘一愣,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狠戾。不过他马上换上了笑容:“无妨,只要你真能镇住他们,怎么着都行。”
江月白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星尘剑,缓步走到大堂中央:“掌门之位,力强者居之。你们谁不服气,尽管上来。”
半年前的比武大会已经证明,没人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经过那么长的激战,好多好手都已无一战之力。
有两个不服气的弟子冲上来,三招之内便被打发下去。江月白并未留情,剑尖一转,他们便都挂了彩。
于是再没人上来挑战。
“好本事。”唐尘一直冷眼旁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他冷冷地笑道,“那今天就先到这吧。明天晚上,就是你盛大的登位仪式。”
江月白长叹一口气,拂袖离去。
8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月白似乎都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江潜要为他登上掌门之位张罗一个盛大的仪式。沐浴焚香,梳洗更衣。而他自己仿佛已成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口中会喃喃地说道:“暮生朝死,芳华刹那;人生百年,千程如梦。”
“小弟,原谅我一直没告诉你真相,可我的确是迫不得已。在有十成把握之前,我不能冒这个险。”江潜对他说道,“这不是梦境,记住——我们的父亲,的确是天底下伟大的英雄。这个掌门人之位就该由他去坐。而如今他已去世,就理所当然轮到了你。”
江月白看了江潜一眼,再看了看桌上那一把象征着掌门人之位的星尘剑,忽然问道:“柳云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真相。”见江月白终于肯对自己说话,江潜精神一振,“昙谷剑派曾经在江湖盛极一时,然而在柳云手里却是声望日减。义父希望帮助本派在江湖崛起,屡次提出建议却不被柳云采纳,所以才会出手去夺取掌门的人的位置。”
“然后,他失败了,对吗?”
“柳云这老匹夫当年无耻地对义父采用了车轮战术。所以在最后两人比武之时,义父终于棋差一招,败在柳云剑下,不得不远遁出谷,终生都没能再回来。”
“听说那一场大乱,我们门派损失非常惨重。”
“是的。”江潜点头,“当时门派里十大高手,有四人站在父亲这边,另外也有接近四成的弟子愿意和我们父亲并肩作战。”
“那……父亲既然得到了这么多的支持,怎么会再去勾引魔教入侵呢?”
“没有魔教,十八年前根本没有魔教入侵,那是柳云骗你的!他为了抹黑我们的父亲,才告诉你有魔教入侵!义父武功如此高强,哪需要向外面请求援手?”
“这么说,这一次请求魔教出手相助,是你的自作主张?”
“没错。既然柳云要向你编造魔教入侵的谎言,我就真的将魔教带进来,让他尝尝谎言成真的感觉!”
江月白抬头看着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谎言啊。这么多年来,为陪伴着他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他一直生活在这些谎言之中。
“你的母亲,不愿意你在有一个叛徒父亲的阴影下长大,所以和我一起,向你编造这样一个谎话……”
若不是江潜真正孤注一掷带来了魔教,他一生恐怕都会生活在这样的梦境里吧。
现在,是逼我醒来吗?
“你为什么要求助魔教?”沉默了很久,江月白继续问道。
“柳云这老匹夫势力太大,不借助魔教的力量,我没法扳倒他。”江潜咬牙说,“唐尘刚刚坐上魔教飞鹰使,年轻尚轻,资历尚浅,希望能够巩固自己的地位。义父曾在谷外经商,有很大的家底。所以我提供给唐尘可以四处活动的钱财,作为交换他帮助我们夺得昙谷剑派掌门的位置。”
“师兄,为何你还没我看得透呢?还是说,你被复仇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江月白摇头,眼神渐渐清亮,“唐尘在乎的不是那些钱,而是整个昙谷剑派!魔教多年以来偏安于化外之地,近些年来却有对中原武林蠢蠢欲动的趋势。昙谷剑派在秦岭之内,有一条小道直通中原腹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中原武林的一个门户。魔教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绝对不会将昙谷剑派交给我们,他们必然会亲自控制住我们门派,让我们成为他们的傀儡。唐尘需要做一件大事巩固自己地位——那件大事并非得到你的一些钱财上的资助,而是要得到整个昙谷剑派。师兄,倘若昙谷剑派与魔教沆瀣一气,必然声名大毁,又何来江湖上扬名一说呢?”
“不……怎么可能……”江潜一怔,“不是这样的,他们拿钱办事,我们各取所需罢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埋头练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是胡猜的对吗?”
“当然不是。”江月白长长叹气,“柳云不是一直欺骗我,说我父亲当年是为了抗击魔教而死的吗?所以我以前曾经缠着问过他,我们到底有什么值得魔教看重的。柳云他就向我分析了这些。真没想到啊,他当时不过纸上谈兵之说,现在竟然变成了现实。”
他想到了柳云在昏迷之前对他喊的最后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我当然记得。
“师兄,我们父亲,一定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不……”仿佛一道闪电在江潜心中划破——他自身也是聪颖之人,江月白所说的话一点就透。他踉跄后退,“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师兄,唐尘既然想控制昙谷剑派,就绝不会任由我们胡来。你看,那金鼎之中的燃香有问题的,我们的内力,已经被他们给封住了。”
“什么!”江潜微微运气,发现果然如此,“可恶的唐尘!现在怎么办?”
门口有魔教众人的看守,就算现在想去召集剑派弟子反抗,恐怕也无法做到了吧。
“还有最后的办法。”江月白坐在桌边,看着窗外“师兄,你先出去吧。我需要一个下午,好好地想一想。记住,在这之前,不要在唐尘面前露出马脚。”
江潜此刻别无选择,只能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也忘记掩上房门。风从外面刮了进来,冰凉地抚过江月白的脸庞。
这一场十多年的梦境,是不是终于该醒来了。
可我不愿意醒来啊——
那个一人一剑守护整个昙谷的梦,我一定要让它实现。
那,就让我,用我的剑,再最后编织一场最美丽的梦吧。
他回头,看着桌上的星尘剑,拳头慢慢握紧。
9
再见到柳云,已是傍晚。
他被牢牢绑住,站在大殿中央。然而神情倨傲,像是一颗失去了生命力却依旧保持着向上姿态不愿倒下的枯木。
四周站着幸存的昙谷剑派的弟子,敢怒而不敢言。
“拿了星尘剑,取了柳云的狗命。然后,你就是昙谷剑派的掌门了。”唐尘附在江月白耳边说,声音有如滑腻的毒蛇。
他持剑站在柳云面前,毫不留情地挥剑。
鲜血飞溅了出来。
倒下的,是旁边两位看守柳云的魔教教徒。
“你疯了么?”唐尘讶然。
然而江月白却像是没有听到唐尘说话。他割断将柳云身上的绳索,扶着他坐下,柳云想说点什么,然而剧痛让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江月白站在前面,夕阳最后的光芒洒在他身上,把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他面对的是魔教的强敌,身后守护的是整个昙谷剑派。
他低低地开口说话:“我的父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男人。十八年前,他一人一剑,用千程如梦守护了整个门派。十八年之后,轮到我了——你们的阴谋,休想得逞!”
“师弟!”江潜大叫起来——他疯了,在失去内力的情况下,还想一个人对付唐尘?唐尘一掌将他击到了身后,嘿嘿地笑了起来:“有趣,太有趣了。幸亏我早有准备。江潜,不如我帮你解决了这家伙,你就自己来当掌门吧。”
“不!”江潜想冲上去拦住唐尘。唐尘却轻轻一挥手,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江潜便远远地飞了出去,重重跌倒在地上。唐尘冷笑着说:“江潜,别给脸不要脸了。如果不是你的家产对我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我就直接杀掉你自己来做这个掌门了。你最好在一旁呆着,看我怎么处置这个江月白吧。”
他拿出峨眉分水刺,戏谑着迎向江月白:“江月白,今日为你所焚之香,乃是我教秘制的九转破魂香。如今你一身内力皆被封住,空有一身剑法,又怎么和我相斗?”
江月白淡淡地说:“唐尘,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刚刚领悟到了千程如梦的最后一招。今日,就拿你试剑吧。”
“这一招,叫做,优昙一梦。”
唐尘微有一些动怒。他年纪轻轻便能当上魔教飞鹰使,武功却有其过人之处。他自信,可以轻松击败眼前这个已经内力尽失的瘦弱少年。
江月白垂下眼睛,长剑缓缓竖起,点在自己的眉间。他的脸庞被长剑分成两边,一边的颜色愈发灿烂,另外一边黯淡了下去,像是忽然枯萎的花朵,余下干涩的花瓣无奈叹息。那是一夜盛开的昙花,在朝阳愈加明媚的光芒之下,慢慢燃尽自己的生命。晨光越是灿烂,花瓣则越加黯然——
其实,昙花用尽一生,去等待的不过是这一刹那的光辉。然后,红颜憔悴,化作漠漠劫灰。
可那一瞬间的光华,便是昙花为世人编织的最美丽的梦。
江月白出剑的那一刹那,在场众人皆为之目眩。
唐尘心里头则忽然一阵恍然。若人生不过一场梦,那功名利禄、王图霸业,究竟又有何意义?他仿佛在那一刹那看到了梦的尽头,所有繁华凋零,余下的只有绝望。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连江月白的剑已经指到了自己的胸前也毫无反应。
鲜血流了出来,剧痛终于让唐尘清醒了过来。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把身法发挥到了极致,向后猛然一仰。
江月白一击即退,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到无尽的疲惫感涌上来,竟比任何一次练剑都要累——现在的他,连站着都很勉强,已经无法再出剑了。
只差一点,就可以割断唐尘的心脉。
可是他面色淡然,说道:“唐尘,我饶你一条狗命。快滚吧,昙谷剑派,不是魔教所能染指的!下一次再胆敢侵犯,必叫你们所有人有来无回!”
唐尘强忍着剧痛止血,不敢再多呆,冷笑两声,一言不发地率队离开。
江潜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漠视周围敌视的眼光,走到了江月白的身边。
江月白叹道:“师兄……”
“叫我一声大哥吧。”
江月白一愣,点头:“大哥,我们成功了。”
“是你成功了。”江潜看着江月白,眼里隐隐有水珠闪动,“你为昙谷剑派立下了如此大功,掌门人之位还是非你莫属!”
江月白一愣,江潜继续说道:“你自己也说过了,这掌门人之位,力强者居之。你现在手中还拿着星尘剑——在场众人,谁比你更有这个资格?”
周围的门派弟子们发出了细碎的声音,可没人出来高呼反对。
江月白看着他们的眼睛——那眼神似乎已经有了变化。有感激,甚至有崇敬。
这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可他从未想过,会是如今这种场景。
他摇头——“不,大哥……”
“你不能再拒绝了……”江潜抓住他的肩膀,“相信义父,也会很愿意看到的……”
“父亲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潜突然感到愤怒,“义父救了我的命,教会我武功,给了我尊严——我的一切都是义父的。他临终前说希望看到你得到昙谷剑派的掌门人位置,那我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要帮他实现!”
江潜把头低下,眼睛微微闭起。
江月白所遭遇的那些眼神,他也遇到过的啊。
生而为奴,他不过是某大户人家买来的奴仆。每天做着最重的活儿,吃着最差的食物,还要不断忍受那些富家公子们的奚落、侮辱。
终于有一天的,他出手打了富家公子,逃了出去。没逃多远却被家丁抓住。他瘦弱的身体面对强壮的家丁无法反抗,很快便被打倒在地,鼻青脸肿。
他们要他跪下道歉,他坚决不从。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在准备。
这样的生命,真的没有意思。
可他的那一份倔强,却恰好打动了从昙谷失败而归、路过此处的江流。
江流赶走了家丁,收留了他,认他当了义子——于是他有了“江潜”这个名字。
昙谷中人并未追赶出来把江流赶尽杀绝,他也就安心地“中隐隐于市”,当起了富甲一方的商人。他教江潜念书,教他练武——他发现江潜学武资质极高,于是便将千程如梦也教给了他。
江流的身体很差,一遇到刮风下雨便会卧病在床。江潜便尽心照料,没有半点懈怠。
慢慢地他知道了义父的过往,知道了昙谷剑派。知道了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振兴昙谷剑派却遭到失败,知道远在秦岭深处还有他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孩子。
没过几年,江流去世了。他希望江潜能够帮助完成他的愿望。
于是他隐藏过去,找到机会进入了昙谷剑派,成为了昙谷剑派的弟子。也如愿以偿地找到江月白。
再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地帮助着他——终于,现在,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江潜环顾四周,见到那些围在周围的同门师兄弟们。他们不少人还带着伤,相互扶持着。
他一步步后退:“我勾结魔教,害的昙谷剑派遭此大难,义父一定会生气的。我要亲自去向他老人家道歉——可是,我终于成功将你扶上了掌门位置,义父他,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只是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着你登上那个位置……”
江潜微笑着说完然后忽然拔剑,在自己的喉间抹过。
江月白大惊,想要上前阻止,无奈身体已经没有了半分力气。眼见江潜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下蜿蜒流出。他看着脚下的鲜血,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刺鼻。太阳沉了下去,黑暗笼罩了上来。他什么也看不清楚,终于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