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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哧”的声，长剑已在段秋羽衣袖上刺出一个口子来，但这一掌却也硬生生地拍上了青云子前胸。青云子身子晃动，不由往后连退出三，五步，胸膛这一口真气登泻，直沉胃肠，一时之间翻江倒海，吐出几口鲜血来。待看段秋羽又一把抓住青霜子的剑刃，只轻轻一拉，青霜子一个趔趄，一头往段秋羽腰上撞来。段秋羽不费吹灰之力，举手投足间便重创清阳子，右腕扣在青霜子手肘“少海”穴上。

　　众人不曾意料变故，混元九子见师妹被擒，将青云子扶起，立即纷纷抽出长剑来，将段秋羽团团围住，又恐青霜子有所闪失，都不敢妄动。杜青竹小眼瞪圆，用袖口拭了拭额头，怒道：“姓段的，你干什么？”王枫的脚尖不经意地动了一动，段秋羽早已怪声喝道：“你等若是敢上前一步，我便捏死这小美人。”

　　杜青竹的声音已有些变了：“段秋羽，此事与她没有干系，你先将她放了。”

　　段秋羽冷眼瞧着杜青竹，道：“今日之事原本与你也没有半点瓜葛，几时见你会放过我了？”

　　赵长空似忽然明白过来，又急又怒，恨声道：“原来，原来青丹子是授你指使！”

　　段秋羽狞笑道：“你以为那贱人真爱你吗？你与谢老爷子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清风师太喝道：“住口！张掌门一死，你以为就死无对证了么？流云师妹早知你窥谋掌门之位多年，只是不曾想到你会打赈灾银两的主意。你快些将青霜子放了，休要毁了峨眉三老的声誉！”

　　王枫见青霜子被擒，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由叹道：“流云师太既已知你野心，迟迟不愿点破，是想你悬崖勒马，痛改前非。仁义至此，不愧为大师风范。段道兄这么一把年纪了，不在峨眉山里修身养性，出来扰这江湖是非，大大的不该。”

　　流云师太脸色一红，叹道：“只怪老衲错始于疏，错终于决，若是早早发现，师弟也不会做出这些有辱门楣的丑事来，真是愧对峨眉列祖列宗。”

　　再看那杜青竹，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他本是个至情至胜的男儿，眼里容不得半点卑劣龌龊之事，青霜子虽与他萍水相逢，算不得知心朋友，但他性子喜怒无常，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出来，连王枫也心里没底。

　　果然，杜青竹心急之下，竟胡言乱语起来：“段道兄，你一代宗师，劫持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实在有失身份。不如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议一下解决的办法。我杜青竹说话算数，谁若动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清风师太怒道：“你胡说什么？”

　　段秋羽冷笑道：“我要你跪下来求我，你愿意么？”

　　杜青竹额头汗水滚滚流淌，头发似要根根竖起，肩头微微颤抖动，怒喝一声：“我杜青竹一生未有求过别人，今日遭其大辱，是我咎由自取！”咬紧牙关，忽然扑通跪倒。众人皆是大惊，料不到杜青竹一世英雄，居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下跪！王枫双眼通红，也许此刻只有他才能真正了解杜青竹的心情。

　　英雄真的无泪么？为何那狂肆的冷风里有沸腾的热泪？

　　青霜子嘶声道：“杜……杜大哥，你莫要管我。”

　　赵长空怒道：“杜青竹！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如此贪生怕死！”

　　杜青竹冷冷道：“我只要青霜子不死，其他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赵长空厉声道：“很好，很好，杜青竹，你果然是英雄好汉！”

　　杜青竹这一跪，有人破口大骂，有人黯然神伤，峨眉掌门与流云师太皆是低叹一声，段秋羽已是罪孽深重，丢尽了峨眉的脸面，而杜青竹肯抛名弃利，委曲求全做出这般举动，更令得她们钦佩万分。

　　杜青竹沉声道：“段兄做出这些卑鄙无耻的事，无非是要做峨眉掌门，如今张真人仙去，死无对证，清风师太定是难逃纠责，蜀中从此一呼百应，还不是你说了算？以段兄这等人中之龙，当是空前未有，犯不着跟一个小姑娘为难。”

　　清风师太在旁气得发抖，悲声道：“杜先生这又是何苦？”她双掌合什，迎风而立，神情甚是悲愤，“师弟，峨眉一派光明磊落，源远流长，门下弟子与世无争，相濡以沫。

　　今日在天下英雄前面已经抬不起头来，杜先生忍辱负重，只盼你回头是岸，你若再执迷不悟，难慰恩师在天之灵！段秋羽喝道：“住口！你有何资格说我？论武功才智我都在你之上，师父凭什么就偏向于你？你这个懦弱无知的老东西还不是与他一样？安于故俗，溺于旧闻，峨眉派在你手中一事无成，武林中只知少林武当，峨眉算什么？屁都不是！简直是有辱峨眉历代祖师！”

　　清风师太叱道：“峨眉历代掌门，皆是有德有能者居之，当年师父破例收你为徒，惜你万分，你天资聪慧，确是练武奇才，怎料生性这般阴狠，若是师父将掌门之位传你这恶徒，才真正是老眼昏花，你这贪荣慕利的峨眉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段秋羽左手抵住青霜子后颈，目闪凶光，仰天大笑：“峨眉叛徒？好极好极，好一句峨眉叛徒！段秋羽生为峨眉人，死是峨眉鬼，我为峨眉鞠躬尽瘁，万死不辞！料不到居然是这般下场……”

　　杜青竹面色黑紫，望着段秋羽的左手，冷冷道：“生死无常，世事难料，生老病死皆有轻重之分，你能为峨眉而死，也算天意。老子一跪也跪得重于泰山，便是为一女子，老子也万万不会后悔，你放过青霜子，今日之事我绝不再追究。”

　　段秋羽忽然哈哈狂笑道：“杜青竹果然是酒色双绝，这个时候居然还可以为美人一跪！

　　可笑啊可笑！想不到青竹蛇也有如此胸襟，如此气魄！哈哈，当真令人敬佩。杜青竹叹了口气，道：“那你究竟放是不放……哎呀！青云子，你莫要乱来！”

　　段秋羽应变老练，心里料想他这一声喝定是虚张声势，却忽见众人齐望青云子，满脸惊诧神色，不由地回头一看。

　　杜青竹双掌在地上一按，人已扑出！

　　王枫只觉心里徒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一惊之下，凭空跃起数丈，鹰隼般往杜青竹身后飘落！

　　世上心灵相通的人也许不多，但有时候朋友之间的知心坦荡，随意爱恨，都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或许痛饮几杯酒，畅谈几句话，一个温暖的笑容，一个信任的眼神，这些都还远远不够，能做到我可以为你死，你也可以为我生，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杜青竹身宽体胖，动作却是惊人！赤红了双眼，手臂展开，犹如猛虎出笼般往段秋羽腰间抱去！段秋羽将青霜子挡在身前，左脚后退一步，右掌忽翻，肉色尽变赤红，“朝凤神掌”至刚至阳，一招“大浪滔滔”，拍向杜青竹的脑袋！“朝凤神掌”是峨眉一派流传百年的精华武学，峨眉三老不是浪得虚名，剑术掌法上的造诣出神入化。段秋羽更是练武奇才，勤研苦学多年，一身功力非同一般，一掌便能拍死青城掌门的手段，自然不是小孩子把戏。

　　不料杜青竹这一抱却是虚招，他忽然将笨拙无比的身子轻巧地一扭，一脚踢到青霜子膝上。青霜子吃了痛，身子一沉，柔弱欲倒。段秋羽没有拍到杜青竹的脑袋，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段秋羽为人虽是沉着冷静，此时竟也脸色大变，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杜青竹人肥臂粗，十指却颀长，似女子般地柔弱无力，这一抓之下，只觉滑腻无物，几乎脱手，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身子往后急退。杜青竹闷喝一声，“灵蛇爪”又是一抓！身形变化之快正如那灵蛇出林，青竹摆尾。

　　段秋羽被灵蛇爪缠上手臂，哪里还顾得了青箱子的死活，天色昏暗时，他却看见了一片刀光！

　　天边怎么会有刀光？

　　青竹口，黄蜂针。世上还有谁，能透出如此可怕的死亡气息，压迫着每个人呼吸？

　　段秋羽大骇之下，左掌倏地多了一柄精钢短剑，寒光耀目，直刺杜青竹腰眼！

　　杜青竹扣住段秋羽手臂脉门，一心只想救出青霜子，并无取他性命之念，怎能料得他竟藏有短剑，这一剑之劲，锋尖已自前腹刺入，从后背穿出。

　　一声怒喝，刀光一闪！

　　世上没有人知道王枫的刀是怎么砍下来的，世上也没有人知道王枫的刀法究竟有多快，青城双恶中究竟是王枫厉害，还是杜青竹勇猛？也许有很多种不同的答案，但不管这些是不是谣言，在江湖上仍会流传很久。

　　段秋羽扑通跪地，从左脸至前胸处，一道血迹缓缓渗出。

　　一刀毙命，干净利索。

　　四周鸦雀无声，众人静静地望着青城双恶。这一切的发生，只不过是一个电闪一个雷鸣的瞬间，世上仿佛已过千年。

　　王枫呆呆地望着杜青竹，泪光翻滚。

　　青霜子嘶声大呼，扑到杜青竹身旁，梨花淋雨，已哭成了泪人。

　　杜青竹已躺倒在地，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表情，瞧了瞧胸腹上的短剑，又瞧了瞧青霜子，大声道：“你没事么？你没事就好。”

　　王枫忽然蹲下来，一把握住杜青竹的手，轻声道：“你也不会有事。”

　　杜青竹道：“你莫要骗我，我自己有事没事怎么会不知道？”鲜血泊泊涌出，染红了衣裳，他反而平静了许多，忽然轻轻一笑，“我……我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贪生怕死？”

　　众人只觉万分惭愧，不由地黯然低头。

　　王枫强忍着悲痛，道：“青竹蛇绝不会怕死。”声毕，热泪已滚滚而下。

　　杜青竹的眼神已有些迷离恍惚，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在半空里绽放点点血花，他用尽余力睁大了眼睛，满腔热血豪情似随风而来，却又消失无踪。他将王枫双手紧紧抓住，用那微若抽丝的声音道：“死黄蜂……一个大男人你哭些什么，咱们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可以掉泪？”

　　青霜子悲痛欲绝，嘶声大哭道：“杜大哥，你是英雄好汉，是我对不起你！”

　　杜青竹惨然一笑：“小妹妹……英雄好汉也有好色的，不能与你饮酒聊天是我毕生憾事……哈哈……以后莫要再遇到我这样的英雄好汉才好。”

　　青霜子拼命摇头大呼：“不是的，不是的。杜大哥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杜青竹望着王枫，缓缓道：“你我兄弟一场，日后……要是有江湖上的朋友问起，你……你也帮老子造个谣……千万莫要让他们知道……”

　　王枫屹立风中，让风吹干了泪水，默默地抱起杜青竹，往青城山走去。

　　身后，传来青霜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每个人都在江湖里学会坚强，也在江湖里认识感动，有些情感虽然短暂，却可以令你刻骨铭心。而多年的朋友经历了生生死死之后，怎能相忘于江湖？好像杜青竹生来就是为了朋友而生，却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死，他的死是否重如泰山？“英雄好汉也有好色的”，也许杜青竹这义薄云天的男儿情感，青霜子永远不会明白。

　　王枫仍然要面对，他仍然要露着灿烂的笑容，仍然要痛快的大口喝酒。因为他知道，人在江湖里，有些朋友是永远活在心里的。

　　枯叶在狂风中乱舞，青山依旧，落霞满天。远处似有依稀歌声：钟声已断泉声在，风动瑶花月满坛。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

　　这句话仍然是都江城的骄傲，因为在他们心中，这两个男儿是真英雄。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美丽的传说，青竹蛇儿跟一个美丽的女子归隐青城山，再也不问江湖世事，曾有人见到他们彩云披肩，落霞作衣，在绵绵青山中自在地歌唱。

　　这是个美丽的谣言。

　　【江上僧】

　　襄阳城。

　　清晨，天寒有雾。

　　一辆大篷马车停在蔡氏商行的门口。有一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从马车上下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呆呆地望着蔡氏商行门口的一块告示，脸涨得通红。

　　这人叫贾仕彦。他是横州府赫赫有名的郦都布行的老板，专营绸缎布料的生意。据说贾仕彦年轻时饱读诗书，有心官场，三十岁那年曾中过举人。只是后来不知何故，突然改行做起了生意。读书人做生意倒是忠厚老实，不贪小利。一分钱就是一分货，从来不做欺朋骗友的事情。加上他出手豪爽，无谓得失，就算有个朋友欠他十万八千两的银子，他脸上也永远都露着一个灿烂的笑容。所以在生意场上他的名声不错。认识他的人都给他几分面子。

　　如今的世道，法纪紊乱，盗贼四起，来襄阳做买卖的人已经不多，而贾仕彦每次做生意必亲自解货上路，无论路程远近，都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他常常对朋友们说：诚信，谦善，这些都是为人之道。

　　每次经过襄阳，贾仕彦必到蔡氏商行租换马匹，可今天蔡老板一张苦瓜脸摆在他的面前，让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虽然蔡氏商行的蔡老板跟他很熟。但今天，蔡老板却一改往常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表情很严肃。而且很明确的再三表示：不管大家的关系有多熟，也不管你贾大老板的派头有多足，这运载商货的马匹已经不能再出租。

　　贾仕彦一行五六人，加上好几箱商货，这一路西行，若是不换马匹，估计很难在二天内赶到淮州。按照买卖订单上拟定的条款，如果三天内交不了货，损失的不单单是银子，更会影响郦都布行的声誉。

　　“贾老板，如今的襄阳已经不同往日，你若是上个月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要一群的肥马我也依你。咱们可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可我也是没办法，最近盗贼肆逆，这月初七襄阳城卫家公馆死了七，八个人，衙门一直在追查此事。就前两天刚下了全城禁令，明文规定，只要是外省做生意的一律不再租赁马匹。”贾仕彦皱起眉头，颇感失望：“衙门禁令怎么偏偏选这个时候，今天这一路上我眼皮子一直在跳，原来碰到这么个倒霉事。”蔡老板叹道：“这次我真是帮不了，贾老板勿怪。”贾仕彦有些急了，脸色阴沉下来，一把抓住蔡老板衣领，大声地喝道：“那我这批货如何是好？”蔡老板吃了一惊，尴尬地道：“莫急，莫急。依我看，这兵荒马乱的，你还是不要去淮州了，小心使的万年船呵。”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