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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可叹星落由天定

　　后羿身背巨弓再次踏上了战场，而我只能在小娥的搀扶下抱歉地向他挥挥手，同时不忘加上一句：“你可别因为我不在身旁就提前化成尘埃啊！”小娥用扶着我的手狠狠地掐了我一把。

　　我看着她望着后羿的眼神，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伤感，但我无从解释这伤感因何而发，因为羡慕，亦或者是因为妒忌吧。

　　后羿与小娥是天庭中让所有大神妒忌的一对神仙伴侣，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被天庭中的很多大神指指点点，恐怕除了我谁也不愿和他们做更多的接近，所以那些家伙也根本无法了解有一个这样的伴侣是件何等幸福的事情。

　　幸福？我牵了牵嘴角，这是地上生活的那群愚蠢的人类发明的词儿，还是后羿偷偷告诉我的，因为他曾经私自下过人间，之后便总是跟我提及那里的一切，我看得出他在叙述人间的时候眼神中散发着一种向往，就像是对星穹的向往一样热烈，我曾私下问过他是不是想在战争结束之后和小娥去人间终老，他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小娥厌恶人间的肮脏。

　　只要小娥厌恶的事情，哪怕后羿再喜欢，他都不会去做。我也因此常常开玩笑地劝他不要再当什么大神了，还不如去人间做个痴情的男人更合适。

　　“犬牙，今天是月圆吧？”小娥把我扶回房间之后，突然问道。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吧，你……你不会是又想？别啊，千万别找我啊，我可是受了伤的，我伤得太重啦，走不动啦。哎呀，哎呀，疼起来了，伤口好疼啊。”

　　小娥的麻烦不仅仅在于她不喜欢杀气与血腥，她还喜欢在月圆的时候让后羿或者我去天河帮她收集散落的星辉，因为每次月圆的时候都会有一批星星结束自己的生命化成星辉散落到天河，这也是为什么天河会如此璀璨的原因，而那璀璨是无数的星魂用生命当了点缀。

　　星魂是天庭中最低级的神，也是惟一一种没有永生神力的神，他们就像人间的百姓一样，平凡、自由、与世无争，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生命才变得毫无价值可言，惟一能被利用上的就是死后去装点天河的璀璨，衬托天庭的美丽。

　　黑暗之神以为了不让再多的星星化成星辉为借口，对光明之神发动了天庭最浩大的一场战争，虽然我与后羿都知道黑暗之神正义的言辞后面所包含的是他巨大的野心，但是为了那些星魂不用再枉死，我们还是决定帮他。毕竟天庭由谁来统治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果能为星魂争取到哪怕是极其微弱的一点点权利，我们都愿意为了他们去做，因为我们曾经也差点化做星辉流失在天河的冰冷之中。

　　在小娥一顿只闻哭声不见泪水的号啕大“哭”逼迫之下，我之好拄着她“好心好意”为我找来的木棍一瘸一拐地向天河走去。

　　天河！这个天庭中最美丽的地方，其实隐藏着天庭中最低贱的肮脏。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所有的美丽背后都存在着这样的一片肮脏呢？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因为我与后羿都生在天庭，虽然做了几万个轮回的星魂，但最终还是修成了正果。这也是为什么我与后羿同样愿意为星魂而战的原因，但在小娥看来我们的立场毫无意义可言，她关心的只是不要化做尘埃就好，至于帮助光明之神还是黑暗之神她都无所谓。因为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在人间修炼成神的，她只看到了天庭的美好，但丝毫不了解天庭的肮脏，而对于生她的那个人间她则是更加厌恶之极，这曾经也是我一度劝后羿不要和她在一起的一个主要原因，但后羿并不在乎，用他的话讲他在乎的是小娥而不是小娥想法。

　　我很想对他说小娥的想法终究有一天会改变小娥的，到那个时候他所在乎的小娥恐怕会变成另外一个小娥，或许是让他厌恶的，或许是让他鄙视的，或许是让他憎恨的，总之不会再是他喜欢的那个小娥，但我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想因为我的意见让他产生任何其他影响他幸福的想法。

　　我弯下身子，很努力地去捞最大最亮的一颗星辉，但伤口的疼痛一再牵制着我，我伸了几次手就是没有办法够到它。

　　一双柔美而纤细的手，轻轻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连同那颗星辉递到了我还龇牙咧嘴的脸前面。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如星光般灿烂的笑容，仿佛我为之奋斗的星穹一般让我沉醉，让我欲罢不能！

　　天幕之外，一颗又一颗流星轻轻擦开灿烂的光芒，在我们身旁无声地融入天河的璀璨中，流动的天河将点点闪烁的星辉盘旋地卷起，如烟花般绽放在我们身旁。

　　她手捧着最美丽的星辉，任手中的水闪烁着滴落下去，任天河的风吹动她如黛的秀发，任调皮的河水打湿她似雪的衣衫，她只是静静地微笑着，手捧那颗最美丽的星辉！

　　愿长梦不醒！只为那时的星光，只为那时的天河，只为那时的她，我情愿迷醉在一个恍惚的梦境，千万个轮回！

　　（五）怎堪争

　　他正要离去的时候，却发现河边正站着不少人类部落的首领，大概是怕打扰他专注的洗箭，所以一直很恭敬地立在河边不敢出声，直到他擦干我回过身，人群中才有了一点点小的骚动。

　　他慢慢地走回到河边，盯着那群犹豫不决，又在那里向别人推三推四的家伙问道：“有事吗？”

　　又是一阵根本看不出道理和目的的骚动，然后他们中间有个看起来年纪不小，但胆子可能还稍稍大一些的老者被很多双手推到了他面前，那老者回头看了看推他的手，然后无奈地转过身来，低着头还是一言不发。

　　如果现在我还有能自由活动的身体，我手里还有把刀，我一定冲过去，先劈倒十个八个，然后大吼一声：“有屁快放。”可惜，我只是支冰冷的羽箭，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的羽箭。

　　他不会像我那样鲁莽，他依旧用很缓慢的声音道：“有什么事吗？”

　　老者是犹豫了半天，最后低着头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英雄……我们想问问您……”又没下文了。

　　这群该死的人类，在为了争夺一只野兔而互相厮杀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么婆婆妈妈过，现在只不过是说句话而已，到如此的矜持起来了，真搞不懂这样的东西怎么能作为强者统治天下，或者也正是因为他们在利益面前从不谦让从不手软的残忍，才让天神们欣赏，才赐给了他们支配天下的能力吧，因为天庭远比人间更加残忍与肮脏。

　　他为了缓解老者紧张的神经，笑着说道：“叫我后羿就可以了。有什么事都可以说，没关系的。”

　　老者依旧低着头：“后……”羿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后面的人狠狠地捅了一下，他马上改口道：“英雄！我们是想……想……问问您，您老人家是不是还要射太阳？”

　　后羿点了点头，但我却不明白老者为什么会问到这个问题，我很纳闷，当然要射，不射太阳我们下来人间干吗，愚蠢。

　　老者突然双膝跪倒，俯在地上不停地叩首，他身后的人也紧随老者跪倒，俯在地上不停地叩首，只是不停而且用力地叩首，却不说话，但能看出来他们的神情与早上大不相同，不是逃脱浩劫后的喜悦，而是即将面临浩劫的恐慌。

　　我的思维彻底乱套了。

　　后羿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俯在地上叩首的人们，然后仰天长叹道：“我射下最后一颗太阳你们便没有办法生存，我如果不射最后一颗太阳天庭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星魂要流落天河。”说完，双臂一振，从地上的人群头上飞掠而过，在荒芜的大地上狂奔不停。

　　后羿一直奔到落日峰顶，一直奔到没有路的地方才停下身形，对着天空，对着那片还能算是山河的山河，对着天下的苍生长声悲啸。

　　如果天上天下还有谁能了解后羿此刻的心情，那就只有我了。

　　一个是他向往已久的人间，那里包含了他对所有美好事物的憧憬，他渴望在那里与他心爱的神终老一生；一个是他为之奋战星穹，那里有着他最希望实现的梦想，他要拯救无数曾经与他一样悲惨的星魂。

　　箭在他手中，选择要他来做，而无论选择任何一方都代表了他将失去一样他不愿失去的东西，就像当初的我一样。原来选择在提供的简单同时也深深烙下了残忍。

　　我感觉到一股滚烫将我包围，后羿的手心已经被他自己攥破，那他的心呢？也早破了吧。

　　我想安慰他，但是即使现在我有身体，我有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有的时候做支冰冷的羽箭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我不用去选择什么。

　　啸声过后，后羿的心似乎微微平静了下来，他走下山去，缓慢地向自己的土洞走去。经过部落的时候，那些原本把他视为神明的人类，开始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往日里他们眼中对他的恭敬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恨，恶毒的怨恨。

　　这就是人类！你对他们有利的时候他们可以对你三拜九叩，但当你威胁到他们的利益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欲杀之而后快。

　　还好我根本不用担心那些虽然诡计多端但是又弱小之极的东西能对后羿造成什么伤害，毕竟他们的力量和后羿比起来简直弱得可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只是在背后用恶毒的眼光诅咒后羿，却没有人敢冲到后羿面前给他一刀的主要原因。

　　欺弱惧强，本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领。

　　后羿回到土洞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将我放回箭壶，然后双手紧紧地把小娥抱在怀里，他虽然是背对着我的，但我能感觉得到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承受的痛苦，现在能给他安慰的恐怕就只有小娥了。

　　小娥的眼神！那让我恐惧的眼神！

　　她直直地盯着挂在墙上的箭壶，虽然她的手在后羿的背上轻轻地抚摩着，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她的心，此刻在另外一个地方，并不只是停留在墙上的箭壶上，而是在另外一个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但是它的阴影却完全已经将我笼罩的地方。

　　难道当初我没有对后羿说的话真的已经变成了现实？

　　前所未有的恐惧，前所未有的寒冷，前所未有深渊，正向我靠近。

　　我恨我自己是支冰冷的羽箭，只能任由摆布的羽箭，我好恨！

　　后羿，我把命运交给了你，而你的命运又交到了哪里呢？

　　我们的命运……不被自己掌握！

　　（六）纵然心痴

　　我木然地伸出右手，又害怕只用一只手有些无礼，便将拄着木棍的左手也腾了出来，掬成心形放在她的手下，惟恐失落了那颗星辉，或者说连她手里的水珠也不忍让它们从我的手中滴落到地面上去。

　　但我忘记了自己的伤势，忘记了自己如果没有木棍的支撑根本没有办法稳稳地站立，还没等她张开手把星辉放到我手上，我已经一个跟头栽进了天河。

　　等我挣扎着从天河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只看见她轻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河的另一端，留下那颗灿烂的星辉正在岸边闪烁着，仿佛她明亮的眼眸正调皮地嘲笑我刚才龌龊的样子。

　　我浸泡在冷冷的天河水中，笑得有些傻，而心中却莫名的温暖，那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用后羿的话讲一定就是幸福。

　　幸福？幸福原来是温暖的，难怪后羿宁愿忍受大神们冰冷的眼神也不愿与小娥分开，因为小娥带给他的温暖足够融化所有的冰冷，为什么我以前根本体会不到他们的幸福中有这样温暖呢？或许以前我根本就不了解什么叫幸福吧，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向后羿问问他在人间还学到了什么其他的词，我固执地认为一定还有一个更贴切的词可以形容幸福所带来的温暖到底是什么。

　　回去之后，我根本不顾小娥在后面大声地指责诸如什么废物、蠢蛋、混球之类的话语，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里，把门窗插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又用以我现在的能力所能运用的所有神力造了一个结界，在确定绝对不会有人可以知道我在房间里干什么之后，我才从衣衫的最里层取出她送我的那颗星辉，我坚决认为是她送我的星辉，而不是我为小娥收集而没有收集到，是她帮我取上来的星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根本无关痛痒的问题上一定要求自己这么想，反正就是认定了这是她送我的，送的意义和帮我取的意义可是严重的不一样。

　　我坐在桌旁，用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托着她送我的星辉，这颗星辉简直漂亮极了，我敢肯定整个天河也找不出比它还漂亮的星辉来了，简直太漂亮了，漂亮得让我这个大神看得两眼发直，脑中一片空白，或许不是全部的空白，至少还有一个惟一的画面——那时的星光，那时的天河，那时的她。

　　或许是由于这颗星辉真的太漂亮了，亦或许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如果不是后羿大发神力破坏了我的结界，恐怕我会一直坐在那里对着它发呆，哪怕是发上一千一万个轮回的呆，我自己都不会发觉时间过去了丝毫。

　　后羿看着正慌乱地将星辉藏到衣衫最里层的我，一脸诧异：“什么东西？”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