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必要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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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阵亡者以军事荣誉落葬。战斗中俘获的三名不法之徒于总司令部被处绞刑。此举令军心大振,目前这也是为平息军中不满之声所作之必要牺牲,此等坚持不怠的声音要求当即公正处决部分交战中被俘之不法之徒,为与其作战,军中已涉险损失相当的鲜血与生命。
——《讨伐叛党日志》,威廉·特赖恩
罗杰狠狠地抽动着手腕上的绳索,却反而令麻绳深陷进自己的皮肉之中。他感到磨破了的皮肤在灼烧,湿腻的触感让他觉得有血渗了出来,但双手中早已麻木的知觉又令他无法确定。他的手指摸着像香肠一样粗,皮肤紧绷着。
他躺在巴克雷一伙丢弃他的地方,被一棵倒地的原木藏在阴影里,当时他们先捆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浑身浸透了河水,要不是绝望地想挣脱束缚,他定会冻得发抖。可他却汗流浃背,脸颊发烫,感到头脑欲裂地涌进愤怒的鲜血。
他们用那条免战旗堵住了他的嘴,塞到他喉咙深处几近哽咽的地方,还把他自己的领带布打了结绑在他嘴边。不管祖不祖先,他非得揍扁了那个威廉·巴克雷·麦肯锡,就算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近旁仍有枪响,不是连发的齐射,更像偃旗息鼓的老爆米花机。空气中充斥着烟味,不时地有什么东西呼啸过树林发出荒唐的声音,巨响着撕裂开大树的枝叶。是链锁弹,还是加农炮弹?
先前确有一枚加农炮弹轰的一声没入河岸,埋进炸开的泥团,一时间中断了他们的打斗。巴克雷的一个同伴叫唤了一声便水花飞溅地跑进树丛躲了起来,不过另一个没走,一径地抓着、打着,不顾那各种枪响与叫喊,直到与巴克雷两人一同将罗杰的脑袋摁入水中将其制服。他仍能感觉到鼻腔里灌入河水的刺痛。
这时候他终于用双膝跪着起身,像条毛毛虫一样弓着身子,却还没敢抬头越过原木,以防脑袋被打飞。怒火在他的血脉里强烈地奔涌,以至于他尚未感到真正的恐惧,即便他已觉察到战斗正在身边进行,尽管如此,他的理智还没完全丧失。
他用脸蹭着原木上开裂的树皮,试图扯掉绑在头上的亚麻布。很管用。成功地钩住了一根断枝,脑袋一扬,便把领带布拉下了下巴。他吃力地哼哼着,将布团再挪开了点儿,挂住那同一根断枝,仰头一拽,终于从喉咙里拉出了湿布条,像一条蛇从吞蛇人口中又吐了出来。
他反射性地开始作呕,感到咽喉尽头涌上苦胆的味道。渴望着氧气,他大口呼吸起来,这才平息下胃中的异样。
好,又透过气来了,接下来呢?枪响还在继续,他听见左手方向有响动,几个男人正穿过灌木丛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
奔跑的脚步冲着他过来了,他钻到原木背后藏起来,正好躲过一个飞扑而来的人影,幸好没被砸扁。这新来的伙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紧抵住木桩,方才意识到罗杰的存在。
“你!”是赫斯本德营中的那个黑胡子家伙。他盯着罗杰,脸上渐渐地升起血色。他闻见那人渗透着恐惧和愤怒的一身恶臭。
黑胡子拎起他的衣襟,把他拽到跟前。
“都要怪你!杂种!”
他的手脚还被捆着,无法回击,便只有抽身向后,努力地挣脱自己。
“放开,你这笨蛋!”
那人这才惊讶地察觉他被绑着,倒果真放开了他。罗杰一没站稳,摔倒在一边,用脸吃力地磨蹭着木桩上粗糙的树皮。黑胡子看得目瞪口呆,随即高兴地眯起了眼。
“我的爹啊,你被抓了!这么倒霉!谁抓的你呀,傻子?”
“他是我的。”一个低沉的苏格兰嗓音从他背后宣告,威廉·巴克雷·麦肯锡回来了,“你什么意思,怪他?啥事儿要怪他?”
“这个!”黑胡子胳膊一挥,指指他们周围的战场和渐已熄灭的战火。炮轰已经停了,只有零星的步枪在远处响着。
“这个该死的说客今儿一早跑到营里来找赫蒙·赫斯本德,拉他单独谈话来着。哪知道他说了什么鬼,反正他说完后,赫斯本德就跑出来径直上了马,叫我们全都回家去,然后就骑马走了!”
黑胡子怒视着罗杰,收回手,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你跟他说啥了,混账?”
不等他回答,那人就回头转向巴克雷,巴克雷则来来回回地打量起他的俘虏和这位来客,皱着浓密的金色眉毛,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要是赫蒙跟咱一块儿留下的话,没准能坚持下来,”黑胡子激愤地说,“可他就那么一走了之了,搞得咱措手不及的——谁都不晓得该咋办,一眨眼的你瞧,特赖恩又嚷着要咱们投降——咱当然不会投降,可咱又不好说有能耐打回去……”说到这儿他不吱声了,见罗杰盯着看他,很不自在地意识到罗杰刚刚目睹了他落荒而逃的情景。
木桩的那一侧寂静无声,枪战已经停止。罗杰开始明白,战斗不仅已经结束,而且这一方毫无疑问地被打败了。这就意味着民兵部队可能很快就会蜂拥来此。被扇了一巴掌,他的眼睛还在流泪,他眨眼清了清视线,瞪眼看着黑胡子。
“我同赫斯本德说的全都对你说过了,”他竭尽全力显出威严的样子,无奈束手躺在地上,活像只圣诞烤鹅,“总督是动真格的,他想要平息叛乱,而且看样子已经做到了。要是你在乎自己的小命——我看你是在乎的——”
这时,一声不知所云的怒吼,黑胡子扯起罗杰的肩膀便是要把他的脑袋往木桩上砸去。
罗杰扭起身子,像条鳗鱼一般。他倒向后去,挣脱了那人的手,接着纵身一扑,逮了个正着,将自己的前额砸上了黑胡子的鼻子。只觉得那鼻梁与软骨令人信服地咔嚓开裂,湿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他随即跌倒在地,压着一边的胳膊肘喘息起来。
他还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试过这种以头撞人的格拉斯哥之吻,不过一切似乎颇为自然。随之而来的冲撞令他的手腕很疼,但他早不在乎了。只要巴克雷再走近些,领受完了同样的待遇,他便别无所求了。
巴克雷看着他的眼里既带着调笑,又不乏一种警诫的钦佩。
“哦,你本事还不少嘛,又是个叛徒,又会偷人老婆,身手还不错,小子你多才多艺啊!”
黑胡子呕吐起来,砸烂鼻梁流下的血噎得他透不过气,罗杰却没理会他。此时他视线很清晰,不偏不倚地注视着巴克雷,他知道两人之中哪一个是更大的威胁。
“对老婆有信心的男人就不用担心别人偷得走她,”他说,愤怒并未过多地妨碍他的戒备之心,“我对自己的老婆就很有信心,不需要你的,呆子。”
巴克雷的皮肤晒得很黑,这架又打得他满脸通红,可一听这句话,一层更深的红晕泛起在他脸上。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冷静,浅浅地笑着。
“有老婆啊?那她一准不好看,你才追着我老婆不放。要不就是她不让你上她的床,怪你没伺候好她?”
手腕上扎人的绳索提醒着罗杰,要玩斗嘴他的地位很不利。他很不情愿地咬咬牙,把刚要出口的反驳又吞了回去。很不是滋味。
“除非你想让你老婆变成寡妇,我看你该回去了吧?”罗杰说着,冲原木桩子的那一侧努了努下巴,顺着那个方向,片刻之前短暂的寂静已被远处的一片吵闹所替代。
“仗打完了,你们的战斗失败了。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抓俘虏——”
“他们已经抓走几个了。”巴克雷朝他皱皱眉头,显然有些犹豫不决。没有多少选择吧,罗杰心想。巴克雷要么放他走,要么继续捆着他,要么杀了他。前两项都可以接受。第三项嘛,巴克雷要真想杀他的话,他早该没命了。
“你最好趁早离开,”罗杰提议,“你老婆要担心了。”
重提莫拉格是个错误。巴克雷的脸更黑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已被打断,说谁谁就到,随之而来的是先前帮着巴克雷捆绑他的那个家伙。
“威尔!哦,威利!感谢基督你平安无事!你受伤没?”她显得苍白而焦虑,怀里抱着个小娃儿,像个猴子似的挂在她脖子上。她不顾身上的拖累,抬起手摸了摸丈夫,好亲眼证实他的确安然无恙。
“别操心,莫拉格,”巴克雷生硬地说,“我没事儿。”他还是轻拍着她的手,不太自然地吻了她的前额。
巴克雷的同伴毫不理会此番温柔的团聚,用靴子的尖头捅了捅罗杰的侧面,颇感兴趣的样子。
“巴克,你说咱们拿这个咋办?”
巴克雷迟疑了一下,注意力一时从妻子身上移开了。瞥见地上的罗杰,莫拉格抑制住一声惊呼,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做了什么,威利?”她喊道,“看在圣布里吉特的分上,快放他走!”
“我不能。他是个见鬼的叛徒。”巴克雷的嘴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妻子对罗杰的注意明显令他很是不满。
“他不是的,他不可能!”莫拉格紧紧抱住儿子,俯身查看罗杰,眉宇间升起焦虑的皱纹。看见他那一双手,莫拉格倒抽了一口气,愤愤地转向丈夫。
“威尔!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曾经那样帮助过你的妻儿!”
上帝啊,莫拉格,快走开!罗杰心中暗想,眼见巴克雷的拳头倏地紧握起来。显然,巴克雷本就是个嫉妒心很重的浑蛋,作为刚结束的战斗中落败的一方更令他的火气有增无减。
“滚开,莫拉格,”巴克雷说,粗鄙的语言倒是附和着罗杰的心声,“这可不是你和娃儿该待的地方。带着他走!”
黑胡子这时已稍稍复原,人影出现在巴克雷身边。他俯视着罗杰,两手捂着肿起的鼻子。
“要我说,割了他的脖子,再给扔哪儿就成。”他踢踢罗杰的肋骨,用以加强语调,罗杰像只虾一样蜷起了身子。
莫拉格大叫一声,往黑胡子的小腿骨上狠踢了一脚。
“放过他!”
黑胡子没有防备,哀号起来,单腿连连向后跳了几步。这时巴克雷的另一个同伴赶来,认定此场景异常滑稽,却被巴克雷瞥过的一脸怒火吓得只好忍住了笑声。
莫拉格跪在地上,手握佩在腰间的小刀,想用单手切断罗杰手腕上的捆绳。尽管对她的好意非常感激,罗杰宁可她别尝试搭救自己。显而易见,绿眼魔鬼的原本正身已稳稳地操控了威廉·巴克雷·麦肯锡的灵魂,并正从他的眼窝中投射出翡翠绿的凶光。
巴克雷抓住妻子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受惊的婴儿开始尖叫。
“你给我走,莫拉格!”巴克雷吼着,“走,这就走!”
“对,快走!”黑胡子沉着脸应和道,“我们不需要你帮忙,你这多事的小娘们儿!”
“不准对我妻子那么说话!”巴克雷一转身,往黑胡子的腹部立马就是一拳。那家伙猛地跌坐在地,嘴巴一开一合地满脸愕然,甚是滑稽。罗杰几乎有点同情那黑胡子,夹在麦肯锡夫妇之间,他的待遇似乎不比罗杰自己高上多少。
巴克雷另外的那个伙伴兴味盎然地旁观着这场交谈,像在观战一场激烈的网球比赛,这当儿,趁莫拉格正要安抚哭闹的婴儿,他抓紧时机加入了对话,插嘴说道:
“不管你想咋样,巴克,咱最好干完了就快跑。”他向河边点头示意,有点不安。依据那轰响的人声,正有不少人向他们的方向过来。不是在逃离的改革者,那是一种目的明确的声音。民兵。他们是来搜寻俘虏的吗?罗杰真心希望如此。
“是啊。”巴克雷瞥了一眼那喧闹声传来的方向,转向他妻子。他抓住妻子的肩膀,不过颇为温柔。
“走吧,莫拉格。我不希望你有事。”
听出他嗓音里恳求的意味,她的脸柔软起来。然而,她瞧了瞧丈夫,又瞧瞧罗杰,而罗杰此时正在尝试心电感应,越发绝望地向她发射起自己的念头。
快走啊,女人,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就快害死我了!
莫拉格回头面向丈夫,小巧的下颌坚决地挺着。
“我走。不过你得跟我发誓,威廉·巴克雷,绝不能伤害这个人一根头发!”
巴克雷的双眼微微一瞪,握起两个拳头,莫拉格则站稳了没动,小小的身躯毫不示弱。
“你发誓!”她说,“看在圣女布里吉特名义上,我绝不与谋杀者同床!”
巴克雷明显很矛盾,来回看着恼怒的黑胡子和另一个同伴,而那人正左左右右地踏着双脚,貌似内急难忍。民兵队伍越走越近了。最后,他低头望了望妻子的脸。
“好吧,莫拉格,”他硬邦邦地说道,轻推了她一下,“你走吧,这就走!”
“不!”她伸手拉起丈夫的一只手,举到自己胸前。小杰米已不再哭闹,正蜷缩在母亲的肩头大声吮吸着自己的拇指。莫拉格把父亲的手放到小男孩的头顶。
“拿你儿子的脑袋发誓,威尔,你不会伤害这个人,也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对此表示,罗杰暗自鼓了鼓掌,却也生怕她会变本加厉。巴克雷愣了一会儿,不过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片刻的紧张之后,他终于点了一下头。
“我发誓。”他小声说道,随即垂下了手。莫拉格的表情缓和了,她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匆匆离去,把婴儿紧紧抱在怀中。
罗杰长舒了一口气。天啊,这个女人!他诚挚地希望他们母子平安——而至于她那白痴老公,如果他真要踩上个鼹鼠洞,摔断了脖子嘛……
威廉·巴克雷正俯视着他,若有所思地眯起那双绿眼睛,无视着同伴越发激动的情绪。
“好了,巴克!”那人回过头望向河岸,此起彼伏的高声呼喊暗示着搜索队正在那儿进行扫荡。“没有时间等了!他们说过特赖恩要绞死俘虏的,我可不想被抓!”
“是吗?”巴克雷温和地答道,目光一直不离开罗杰的双眼。一时间,罗杰看见那眼眸深处闪动着什么熟悉的东西。一股不安的寒意穿过脊梁。
“他讲得不错,”罗杰对巴克雷说,甩甩头指向那个人,“你走吧。我不会告发你的——看在你妻子的分上。”
巴克雷思考着,嘴唇微微一皱。
“是啊,”终于他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不会告发我。”他弯腰从地下捡起那条又湿又脏的曾经的免战旗,“你先走吧,强尼。照看着点莫拉格。我过后来找你。”
“可是,巴克……”
“去!我没事的。”巴克雷依然紧盯着罗杰,浅浅一笑,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块色泽黯淡的银牌子。罗杰小小地一惊,那是他自己的民兵徽章,锡质标牌上黑黑地烫着粗糙的“FC”字样。
巴克雷轻描淡写地掂量着掌中的那枚徽章,转身面对黑胡子,后者则突然开始对事态的发展兴致大增。
“我有个主意,头,关于咱们这个共同的朋友。”他朝罗杰努努下巴,“你看成不?”
黑胡子看看罗杰,又看看麦肯锡,红红的洋葱鼻底下慢慢地展开了笑容。罗杰背心上隐隐荡漾着的不安一下子全然绽放为强烈的恐惧。
“救命!”他高呼起来,“救命啊,民兵队,救命!”他一翻身,扭动着身子挣脱他们,但黑胡子揪住他的双肩,把他拉了回去。树林外传来叫喊声,听得见脚步开始急奔。
“不,兄弟,”威廉·巴克雷在他面前俯身跪地,铁爪钳牢罗杰的下颌,扼住了他的叫声,捏紧他的脸颊打开了他的嘴。“我知道你不会说什么的,肯定不会。”他轻轻一笑,将湿布条再次塞进罗杰的喉咙,随即又严严实实地系上了那破烂的领巾。
这时他站起身,手里紧握着那枚民兵徽牌。待到灌木林被人群推开,他转向来人,热切地挥起手来。 异乡人10:烈火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