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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拉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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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督随后派遣其副官马尔科姆上尉与奥兰治县警长一同,携其手札前去责令叛党放下武器,交出非法头目,凡此等等。约十点过半,马尔科姆上尉与警长归来,称警长先后四次向叛党之各不同支部宣读总督手札,而对方则拒斥所提条款,语带鄙夷,言称其无须时间考虑,纷纷叫嚣造反,呼叱开战。

  ——《讨伐叛党日志》,威廉·特赖恩

  “你留心着麦肯锡!”詹米摁了摁乔迪·奇泽姆的肩膀,乔迪回过头,微微颔首表示领会。

  大伙儿都明白。他们都是好弟兄,都会当心留意的。他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如此的安慰话语他已经对自己说了十几次了,但每一次都余音空洞。主啊,他究竟出什么事了?

  他向队伍的前方迈进,暴烈地推开树丛的枝叶,仿佛那些都是他耿耿于怀的敌人。如果他们留心,一定会及时发现麦肯锡而不会误伤他的。他这么告诉自己,其实心中却完全明了,身处敌军与热战之间,人们往往会朝任何动静开火,几乎从不会有闲暇去辨认那硝烟中向你走来的人的眉眼。

  如果真有人向麦肯锡开了火,此人是谁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他的人命会被布丽安娜和克莱尔怪罪在他头上,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转眼间,已经再没有时间思考,这令他颇感宽慰。他们已突破到一片开阔地带,弟兄们分散了开始跑动起来,三五成群地弯着腰,伏在草丛里蜿蜒而行,就像他教导的一样,再由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下达到每个连队。在他们身后,第一响加农炮轰隆一声,如晴空霹雳。

  这时候他看见领头的改革者了,是一群奔跑的人,就跟他们自己一样,从空地的右侧迎面而来。他们还没有看见他的弟兄们。

  趁他们尚未发现,他大吼了一声“唐尼城堡[13]!”便冲杀过去,高举着火枪示意跟随其后的人们。咆哮声尖叫声划破了天空,一时不备的改革者怔住了,参差不齐地踉跄止步,纷纷摸索起自己武器,阻碍着彼此的手脚。

  “这边!这边!”他用盖尔语喊着。够近了,距离够近了。他单膝跪下,伏上火枪,瞄准了,一枪射在那困惑的人群的头顶。

  他听见自己身后的弟兄们嘟囔着准备好开火,随着燧石叮当敲响,一阵齐射震耳欲聋。

  改革者中有一两个也伏下身子,开枪打了回来。其余的人则四散跑开了,逃向一小片荒草丛生的高地里寻求掩护。

  “啊!向左!向左转!截住他们!”他听见自己不假思索地吼叫着各种语言,一边自己已撒腿跑了起来。

  那一小队改革者兵分两路,有几个向河边跑去,其余的则像绵羊似的扎着堆,奔向那片高地作为藏身之处。

  成功抵达了那片高地,他们便消失在小山包升起的弧线之中。詹米吹了声尖厉的口哨,唤回他的队伍,那哨声足以飞越枪响雷鸣。此时他听见一连串的枪声,在他们左手方向的远处。于是他便朝那个方向直冲过去,深信他的队伍会紧随其后。

  错误的选择——这是一片湿地,满是坑洼的沼泽和黏腻的稀泥。他又开始喊着话向后方的高地挥手示意。撤回那里吧,让敌人穿过沼地过来好了,他们爱来就来吧。

  高地上密密地长满了灌木,但起码那地是干的。他张开十指,挥手让弟兄们散开,各自隐蔽好了。

  热血在他的血管里奔涌,刺痛着他的皮肤。近旁的树丛里飘过一团灰白的烟雾,满是呛人的火药味。隆隆的火炮此时听来颇有规律,炮兵队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节奏,像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远方缓缓地跳动。

  他慢慢朝西边走去,保持着警惕。这儿的灌木里主要是漆树和紫荆,缠绕着齐腰的荆棘,偶有几丛松木高过他的头顶。可视性不怎么样,可一旦有来人,他可以提前听见他们的动静,早在他与来人相互看见彼此踪影之前。

  见自己的弟兄都不在视线里,他躲到一棵茱萸树下吹响了尖厉的口哨,像山齿鹑的叫声。如出一辙的鹑鸟啼鸣顿时响起来,全部来自他身后,前方没有。好,这下他们大致都晓得了各自的方位。他谨慎地向前走去,逼近灌木丛里。树荫底下要凉一些,但黏稠的空气让汗水顺着他的脖子与后背淌了下来。

  听见砰砰的脚步声,他退进一棵松树的枝杈间,让成簇的深黑色针叶悬到自己面前,举起火枪瞄准了树丛里的一片空地。来人行进得很快,随着被踩断的枝条的噼啪作响和吃力的喘息声,一个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推搡着穿过灌木。他没有拿枪,但手中的剥皮猎刀在闪闪发光。

  小伙子一看就很脸熟,詹米的手指还没松开扳机,他的记忆就已经把年轻人的面孔和名字对上了号。

  “休!”他低沉却清晰地喊道,“休·福尔斯!”

  年轻人惊呼一声,乍地转身往回一瞪,待他瞧见针叶屏障背后的詹米与他的火枪,顿时像只野兔似的惊呆了。

  接着,他泛起一脸恐慌的决绝,尖叫着飞身扑向詹米。詹米冷不防地举起火枪,刚巧用枪管抵住了刀刃。他用力顶起那刀挡了回去,铮的一声锉响,那刀滑下枪管,侧刃削过了詹米的指关节。年轻的休抡起胳膊回身又捅了过来,他轻捷地往小伙子膝上回敬了一脚,抽身一退,小伙子踉跄着跌向一侧,尖刀在手中狂舞。

  詹米又给了他一脚,他这才摔倒在地,猎刀插进了土里。

  “你有完没完?”詹米颇有些气愤地说,“看在基督的分上,小子,你不认识我啦?”

  他闹不清福尔斯到底认没认出他——甚至都不知道小伙子有没有听见他的话。脸色苍白、怒目圆睁的福尔斯在惊恐地狂捶乱打,一边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想爬起来,一边使劲地想拔出他的猎刀。

  “拜托——”詹米刚一开口却又退缩了,只见福尔斯放弃了他的小刀,嘴里嘟嘟囔囔地猛扑而来。

  小伙子的体重撞得詹米连连后退,他扒拉着双手想抓住詹米的咽喉。詹米扔下火枪,侧身让福尔斯抓住自己的肩膀,迅速而凶狠地一拳打向小伙子的腹部,结束了这番胡闹。

  休·福尔斯倒地抱成了一团,像受伤的蜈蚣似的抽搐着,一脸上不来气的诧异表情,似乎他腹中的早餐刚刚被一拳打上了肺部。

  詹米把右手举到嘴前,吮吸起指关节处擦破流出的血。四个指关节全都被小伙子的刀削到了皮,那一拳又是火上浇油。伤处像火烧一样灼痛着,嘴里的血啜出的滋味像滚烫的银器。

  又有脚步声,来势很快。他刚抓起火枪,灌木便霎时被冲破了,这次出现的是福尔斯的岳父,乔·霍布森,火枪蓄势待发地握在手中。

  “站那儿别动!”詹米伏在自己的枪杆之后,枪口对准了霍布森的胸膛。霍布森站住了,就好像木偶被扯住了绳子。

  “你对他干啥了?”霍布森来回看着詹米和自己的女婿。

  “他没大碍的。把枪放下,哎?”

  霍布森没有动弹。他一身污秽,胡子拉碴,但脸上的一双警惕的眼睛很活络。

  “我不想伤你。把枪放下!”

  “别想抓我们。”霍布森说着,指尖扣上了扳机,但话音里有些许犹疑。

  “你们已经给抓了,傻瓜。甭担心,你和那小子不会有啥的。你们在牢里可比外边儿安全多了,老兄!”

  一声短促的撞击像给他的话上了个句点,头顶没有几尺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掠过树丛,连连切断了好些枝杈。是链锁弹,詹米马上意识到,条件反射地下蹲闪过,腹中一紧。

  霍布森惶恐地一抽身,枪口移向詹米。接着,又是一阵抽搐,他瞪大了骇然的双眼,胸口缓缓绽开了一摊鲜红的血迹。他低下头不解地看着那血迹,枪口有如枯萎的花枝低垂下来。转眼,他已扔下火枪,倏地往下一坐,仰面倒向一棵横亘在地的大树上,死了。

  詹米蹲在地上一转身,只见乔迪·奇泽姆在身后,蒙了自己一枪的烟灰,脸简直都黑了,怔望着霍布森的尸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炮的轰响又来了,又一枚飞弹坠入树丛,詹米透过靴底感到它铿的一声着陆在不远的地方,便立刻俯身扑倒在地,朝着此时正手脚并用地撑起身子呕吐不已的休·福尔斯匍匐了过去。

  他抓起福尔斯的胳膊,顾不上那一摊呕吐物,使劲地拉扯起来。

  “赶快啊!”他爬起来,拽起福尔斯的腰部和肩膀,掉头拖向那死尸身后的隐蔽之处。“乔迪!乔迪,帮我一下!”

  奇泽姆应声赶来,于是他俩拉着福尔斯站起身,半拖半扛,趔趄着跑了起来。

  空气中充满了呛鼻的气味,是折断的树枝里渗出的汁液,他瞬时联想起克莱尔的花园,想起新翻的泥土,自己靴底搅起的泥土,想起那犁沟里新翻的土,坟头上新翻的土,想起霍布森坐在阳光里,坐在那大木头旁,满眼的惊异尚未退却的样子。

  福尔斯散发着呕吐物和粪便的恶臭。至少他希望这恶臭是福尔斯身上的。

  他自己也紧张得直想吐,但他咬了一下舌头,又啜到血的滋味,便收紧了腹肌,强压下腹中异样的感觉。

  左手边的灌木里冒出人来。他的枪就握在左手,不自觉地单手举枪开了火,踉跄着穿过自己制造的烟幕,见他开枪的对象往回跑去,没头没脑地扎进了树丛。

  福尔斯此时已经自己站得起来了,詹米放开他的胳膊,把他交给了乔迪。他摸索着火药和子弹,单膝跪下,咬开弹盒,尝到火药夹杂着鲜血的味道,接着,他倒进火药,用装药棒填实,装满了药池,检查了燧石——同时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双手非但丝毫没有颤抖,反而灵巧而镇定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仿佛对该做些什么那双手本身就心知肚明。

  他龇着牙提起了枪管,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又有来人,是三个,于是他举枪对准了第一个。最后的一丝清醒意识让他猛一抬手射向了他们的头顶上方,火枪在手中一跳。他们停下了脚步,他随即扔下枪,从皮带里抽出匕首,号叫着冲了过去。

  嘴里喊出的话灼烧着他被烟熏得生疼的嗓口:

  “快跑!”

  他觉得仿佛正从不远处望着自己,觉得自己正与休·福尔斯先前做着同样的事,而当时他还觉得那很愚蠢。

  “快跑!”

  那些人像逃窜的鹌鹑似的散开了。他立刻转向那最慢的一个,犹如一条豺狼的本能,飞身跃过了那坑洼的土地,一种猛烈的快感充斥着他的双腿,激荡在他腹中。他能这样永远跑下去,拂面的冷风在耳畔呼啸,充满弹性的大地托举着他的双脚令他如同飞翔在草石之上。

  被他追赶的家伙听见他的动静,回头一瞧,惊叫着全速撞上了一棵大树。他扑向猎物,直冲上那人的后背,感到膝头被破裂的肋骨弹了回来。抓起一把湿滑的头发,一手油腻的热汗,他猛地扯起那人的脑袋。面对这赤裸裸的喉头无力自卫地展开在眼前,他几乎没能阻止自己下刀。他能想象利刃在肌肤之上的那种震撼,想象鲜血喷涌而出的那种温度,他想要这一切。

  他喘起大气,呼吸很急促。

  然后,他很慢很慢地把刀抽离了那狂跳不止的脉搏。此举令他颤抖起来,饱含着一种需要,似乎在自己的女人身上濒临喷发之时被强行拖走了一般。

  “你是我的俘虏了。”他说。

  那人抬眼瞪着他,很是不解。他在哭,泪水一道道地淌过脸上的尘土,他抽泣着想说些什么,但脑袋被扳到后面,吸不进足够的空气供他吐出只言片语。詹米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在讲的是盖尔语,那家伙听不懂。

  他缓缓地松开手掌,责令自己释放了那人的脑袋。他要搜索的那些英语字眼埋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在那来回涌动的嗜血的念头背后。

  “你是……我的……俘虏。”终于说出口时,他一字一顿地喘息着。

  “对!对!不管你怎么我,别杀我,求你别杀了我!”那人哭哭啼啼地瘫软在他脚下,双手抱着后颈,两肩耸在耳后,就好像害怕詹米会一口咬住他的脖子,拧断了他的脊梁。

  这么想着,他隐约真有点想下手,但此时自己平息下来的脉搏已经颇为镇定。耳边的心跳声渐渐淡去,他恢复了听力。风不再冲他呼啸,且自孤单地穿行于头顶的枝叶间。远处有些砰砰的枪声,但大炮的轰鸣已经停了。

  汗水从下巴和眉头往下滴着,湿透了他臭气难闻的衬衣。

  他慢慢地从他的俘虏身上挪开,跪到那人无力的身躯一侧。经过那番追逐,他大腿的肌肉颤抖着,有点酸痛。他突然对此人心生了某种莫名的柔情,伸手正想触摸他,而那感觉却瞬时变为一种恐惧,同样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他觉得有些恶心,闭起眼睛吞了口口水,舌头上被自己咬伤的地方有节律地刺痛着。

  他一度从大地里借来的力量此刻正流泻出他的身体,顺着他的双腿回流入土。他伸手拍了拍那俘虏的肩膀,有些尴尬,然后,顶着自己死沉的疲惫,他挣扎着站起了身。

  “起来吧。”他说,双手颤抖着,尝试了三次才终于把匕首插回鞘里。

  “您没事吧,麦克杜?”罗尼·辛克莱从身边用盖尔语问他。他点点头,退到后头,辛克莱则拉起那个人,命他把外衣翻过来里子朝外。其他弟兄也零零星星地过来了,乔迪、林赛兄弟、加拉赫,纷纷赶上来围到他身边,像铁屑吸附上一块磁石。

  其他弟兄也抓获了一些俘虏,总共六人,看上去苦闷而惶恐,要不就是累垮了。他们的外衣都反穿着,以示其身份。福尔斯也在其中,苍白的样子很可怜。

  他的脑子已经清醒了,虽然身子还觉得疲软而沉重。亨利·加拉赫的额头擦伤了一道血痕。布朗斯维尔来的那家伙——是莱昂内尔吧?——正抱着胳膊,角度很尴尬,显然是断了。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人受伤了。还好。

  “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麦肯锡。”他用盖尔语对肯尼·林赛说道,手指了指那群俘虏。

  此时枪声几乎已经停了,偶尔才能听得到零星的几声,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仓皇的样子有点为时已晚。

  没人见过罗杰·麦肯锡,所以都不知道他的下落。詹米颔首听完报告,用衣袖抹去了脸上最后一滴汗水。

  “他要么已经安全返回,要么还没有。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们都干得不错,弟兄们——咱们走吧。” 异乡人10:烈火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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