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从博特伍德至希迪亚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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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哪都是混嘛。不过那地方到底在哪?”
“新英格兰。”
“像老英格兰一样吗?”
“嗯,我听说那边的人都是势利眼。”
“那就跟回家一样了。”
“我们找什么样的房子呢?”她激动地说。“我是说,找几室几厅,之类之类的。”
他微笑:“你至多能住一间,而且你会发现自己连付这种房子的房租都很困难。如果那里真的像英格兰的话,应该会配有廉价的家具和一扇窗户。幸运的话,还会有煤气灶或者电炉让你热咖啡。你要和房子里的其他人共用一个浴室。”
“那厨房呢?”
他摇摇头:“有厨房的你付不起的。你的午餐会是一天之中唯一有温度的一顿。你下班回家时,可以沏杯茶,吃片蛋糕,或者你如果有电热炉的话,可以做吐司面包。”
她明白,他这是让她对他眼里的痛苦现实做好准备,可她却觉得那一切是那么的神奇浪漫。她竟然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自己想要的时间,自己动手沏茶做吐司,没有要在意的父母,没有冲自己发牢骚的仆人……这听起来太美好了。“这些地方的主人一般会住在那儿吗?”
“有时候吧。他们要是住在那儿更好,因为他们会让房子很温馨。不过他们也会窥探你的私人生活。如果房东住在别的地方,那房子常常会变破落:管道阻塞、墙漆剥落、屋顶漏雨,之类之类。”
玛格丽特发现自己要学的还有太多太多,但是不管哈利怎么说,她都不会灰心:这实在太刺激了。她还没来得及问更多问题,上岸的乘客和机组人员已经开始返舱,母亲这会儿也从女厕所出来了。她脸色苍白,却不失美丽。玛格丽特的憧憬被打破了。她想起了和母亲的对话,意识到自己和哈利私奔时的兴奋感里会掺杂着心痛。
她早晨通常吃得不多,今天却饿坏了。“我要培根加蛋,”她说,“多加点。”她看到哈利正在看自己,这才明白自己这么饿全是因为昨天一整夜都在和他做爱。她憋着没笑。他也心领神会地赶紧转开头。
几分钟后,飞机起飞了。虽然这已是第三次,玛格丽特的兴奋劲儿还是丝毫未减。但她已经不觉得害怕了。
她仔细考虑着刚才和哈利的谈话。他想和她一起去波士顿!虽然他英俊潇洒,有的是机会找到像自己这样的姑娘,但他还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爱上了她。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但他还是非常理智:没有夸张的誓言,但为了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愿意。
这种承诺清除了她所有的顾虑。之前的她一直不许自己去想和哈利的将来,可她现在忽然对他信心十足了。她所有的心愿都要实现了:自由,独立,和爱情。
飞机一飞稳,乘务员就过来请乘客去自助早餐。玛格丽特欣然前往。他们都吃了草莓和奶油,只有珀西例外。他喜欢吃干玉米片。父亲点了香槟酒外加草莓,玛格丽特则拿了热狗和黄油。
玛格丽特正要回套间的时候,看见南茜·林汉正在热粥区徘徊。南茜将昨天的灰色衬衫换成了海军蓝真丝衬衫,一如往常的整洁精明。她朝玛格丽特示意,小声说道:“我在博特伍德接了个很重要的电话。我今天会赢的。你可以当自己有工作了。”
玛格丽特喜上眉梢。“啊,谢谢你!”
南茜往玛格丽特的面包盘上放了一小张白名片。“你准备好了以后打我电话就行。”
“我会的!过不了几天!谢谢你!”
南茜将食指竖到唇边,眨了下眼。
玛格丽特兴冲冲地回到套间。她不希望父亲看到这张名片:她不想他问东问西。还好他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其他的都没在意。
可她用餐时还是意识到,她迟早要跟他讲。母亲曾恳求她避免跟父亲冲突,但她做不到。她上次已经试过偷偷溜走,没有用。这回她得公开声明自己要走了,这样全世界才能知道。这不能变成什么秘密,不能变成他打电话叫警察的理由。她必须跟他说得明明白白,她有地方可去,有支持她的朋友。
而这架飞机正是和他对峙的好地方。伊丽莎白是在火车上做的,因为父亲在那儿不得不谨言慎行,她成功了。若是之后到了酒店,他就又能为所欲为了。
她应该什么时候告诉他呢?赶早不赶晚:早餐之后他酒足饭饱,那是他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时候。再过会儿工夫,三两杯鸡尾酒葡萄酒下肚,他就会暴躁得多。
珀西起身说:“我再去拿点玉米片。”
“坐下,”父亲说,“要上培根了。你已经吃够多那种垃圾了。”出于某种原因,他特别反感玉米片。
“我还饿呢。”珀西说。令玛格丽特惊讶的是,他真的出去了。
父亲愣住了。珀西从没公开忤逆过他。母亲则盯着他看。每个人都在等珀西回来。他端着一满碗玉米片过来了。他们都看着他。他坐下吃了起来。
父亲说:“我说了,不许吃这玩意儿。”
珀西说:“胃又不在你肚子里。”他继续吃他的。
父亲好像要站起身的样子。此时尼崎从厨房走来,给父亲上了一盘香肠、培根和荷包蛋。一时间,玛格丽特以为父亲会把盘子扔到珀西脸上。可是他太饿了。他拿起刀叉说道:“给我拿点英式芥末酱。”
“恐怕我们机上没芥末,先生。”
“没芥末?”父亲气愤地说,“没芥末怎么吃香肠?”
尼崎被吓住了。“对不起,先生——之前从来没人要过。下个航班我保证备上。”
“那对我现在也没什么用,对不对?”
“我想是这样。真抱歉。”
父亲嘟囔了几声,然后吃了起来。他把火撒到了乘务员身上,珀西逃过了一劫。玛格丽特觉得惊奇。他之前从没这样过。
尼崎端来了她的培根和蛋,她大快朵颐起来。难道父亲的心终于开始变软了?也许政治憧憬的幻灭、即将开始的战争、流亡生涯的开始以及长女的叛逆离去,共同冲垮了他的自尊、削弱了他的意志。
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告诉他的时机了。
她吃完早餐,等着其他人结束,然后等乘务员把所有盘子收走,又等父亲喝了几杯咖啡。终于没事情可等了。
她移到长椅中间,坐在母亲旁边,几乎是和父亲正对面。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摊牌:“我有事情要跟你说,父亲。希望你不要生气。”
母亲喃喃道:“噢,不……”
父亲说:“怎么了?”
“我十九岁了,还什么工作都没做过,是时候开始了。”
母亲说:“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为什么呢?”
“我想独立。”
母亲说:“有千百万工厂里、办公室里的女孩为了能拥有你的生活愿意不惜一切。”
“这我知道,母亲。”玛格丽特也明白,母亲现在跟她理论是为了让父亲不插嘴,可这撑不了多久。
母亲几乎是马上妥协了,这让她感到意外。“那,你要是铁了心地想工作,你外公说能托熟人给你安排个差事——”
“我已经有工作了。”
这出乎了她的意料。“在美国吗?怎么可能?”
玛格丽特决定不告诉他们南茜·林汉的事:他们说不定会找她谈话,把一切都毁了。“都安排好了。”她淡淡地说。
“什么样的工作?”
“在某个鞋厂的销售部当助理。”
“喔,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胡闹了。”
玛格丽特咬住嘴唇。母亲就必须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这不是胡闹。我为我自己骄傲。我是自己找的工作,没有依靠你、父亲或是外公,全凭我自己的本事。”这或许不太符合事实,但是玛格丽特要开始维护自己了。
“工厂在哪儿?”母亲说。
父亲开口了:“她不能在工厂工作,就这样。”
玛格丽特说:“我要在销售部的办公室工作,不是工厂。而且那地方在波士顿。”
“那不就结了,”母亲说,“你要住斯坦福,没法去波士顿。”
“不,母亲,不是的。我要住波士顿。”
母亲张口要说些什么,然后又合上了嘴。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反对的不是什么轻易就能打发的东西。她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你想跟我们说什么?”
“我就想说,我要离开你们去波士顿,要住在宿舍里,要去工作。”
“噢,这太愚蠢了。”
玛格丽特勃然大怒:“别这么鄙视我。”母亲被她生气的语调吓得缩了一下,玛格丽特当即就后悔了。她降低了声调:“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我这个年龄的女孩们都在做的事。”
“你这个年龄的女孩或许是,但不是你这个阶级的。”
“凭什么阶级这么重要?”
“因为你没必要为了一个周薪五美元的白痴工作住一百美元月租的公寓,浪费你父亲的钱。”
“我不想父亲替我交房租。”
“那你住哪儿?”
“我说了,住宿舍。”
“那种破地方!为了什么?”
“我会攒够回家的路费,回去参加陆妇队。”
父亲又说话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玛格丽特被刺激到了。“父亲,我不知道什么?”
母亲试图插嘴:“不,别——”
玛格丽特不予理睬。“我知道我去办公室得跑腿、泡咖啡、接电话。我知道我要住在一个有煤气灶的单间里,和其他租客共用一个浴室。我知道我不喜欢过穷日子——但是我喜欢自由。”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轻蔑道,“自由?你?你会像个放到训狗场的宠物兔子一样。我来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事,我的女儿,你不知道你一直都娇生惯养。你连学都没上过——”
这不公平的话勾出了她的泪水,逼得她不得不顶嘴。“我想上学,”她抗议道,“是你不让我上!”
她的插话被他无视。“你的衣服是别人洗的,饭是别人端的,你想去哪都有司机接送,别的孩子还跑你家来陪你玩。你根本就没想过,这些都是我提供给你的——”
“我想过!”
“现在你想自力更生了!你连一片面包多少钱都不知道,是不是?”
“我很快就会知道——”
“你不知道怎么洗内衣,从来没坐过公交车,从来没一个人在家里睡过。你不知道怎么定闹钟、怎么设捕鼠器、怎么刷碗、怎么煮鸡蛋——你知道怎么煮鸡蛋吗?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怨谁啊?”玛格丽特哭着说。
冷血的他继续步步紧逼,满脸的愤怒和轻蔑。“你到办公室能做什么?你沏不了茶——你不知道怎么沏!你就从来没见过文件柜。你从来没试过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待在同一个地方。你会无聊会走神。你一个星期都待不下去!”
他把玛格丽特心底里的担心全说出来了,这就是她焦虑的根源。她心里害怕父亲的话是正确的:她会一个人过不下去,她会被炒鱿鱼的。他用冷酷的嘲笑声斩钉截铁地预告着她最害怕的事情会成真,他的话像冲刷沙滩城堡的海浪一样让她的梦想土崩瓦解。她放声哭喊,泪水汩汩涌出。
她听到哈利说:“太过分了——”
“让他继续。”她说。这场战役哈利不能替她打:这是她和父亲之间的事。
父亲红着脸摇着手指,嗓门越来越大,继续他的咆哮:“你要知道,波士顿可不是奥森福德镇,那边的人不会互相帮助。你会生病,然后再被半吊子医生毒害。你会被犹太房东盘剥,被街边的黑人糟蹋。至于你参军……”
“加入陆妇队的女孩都好几千了。”玛格丽特弱弱地说,轻得像窃窃私语。
“不是你这样的女孩,”他说,“八成都是强壮的女孩,习惯了一大早起床抹地板。不是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天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你会被炸成稀泥的。”
她想起了自己在灯火管制时的手足无措——害怕、无助、六神无主——觉得无地自容。他说得对,她会变成烂泥的。但她不会一直胆小任人宰割的。为了让她觉得卑微觉得需要人照顾,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她铁了心地想要独立自主,即使在被他的狂轰滥炸压得抬不起头时,她依然呵护着胸中那股闪烁的希望之火。
他用手指着她的脸,眼珠子瞪得好像快要炸掉一样。“你在办公室撑不了一星期,在陆妇队一天都撑不下去,”他恶狠狠地说,“你太弱了。”他自得地往后一坐。
哈利过来坐在玛格丽特身边,拿出一条干爽的亚麻手绢,温柔地沾了沾她满是泪水的脸。
父亲说:“至于你这个乳臭未干的——”
哈利“唰”地站起身,朝父亲压了过去。玛格丽特以为要打起来了,猛吸一口气。哈利说:“你再敢跟我那么说话试试。我不是小女孩儿,我是个成年的男人,你再敢骂我看我不一拳捶扁你的肥脸。”
父亲畏缩地不出声了。
哈利转身又坐回到玛格丽特旁边。
玛格丽特很难受,但是她的心里有一种胜利感。她已经告诉他她要走了。他发火过,嘲笑过,让她掉了泪,但他没有改变她的心意:她还是要离开。
但他无论如何还是成功地让她心生疑虑了。她本来就担心自己可能没胆量完成计划,害怕自己会在最后一秒焦虑得动弹不得。他的讥讽和嘲笑让她的疑虑更加肆虐。她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勇敢的事:她现在能做到吗?她告诉自己:是的,我可以;我并没那么柔弱,我会证明给他看。
他灭了她的士气,但没能改变她的选择。他也许还没有放弃。她扭头看父亲,他正恶狠狠地盯着窗外。伊丽莎白违抗他,他和她断绝了关系,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自己家人。
他又准备怎么恶毒地报复玛格丽特呢?
第二十三节
戴安娜·拉弗斯正悲哀地想着,真爱永远不会持久。
莫巍刚爱上她那会儿为她鞍前马后,乐此不疲。她前一秒钟说喜欢吃黑潭市的棒棒糖,他下一秒就会去开车。她要看电影,他就推掉半天的事去影院。她想去法国,他就撇下一切直飞巴黎。他兴冲冲地问遍了曼城所有卖羊绒围巾的商店,只为找到她要的那种蓝绿色。她觉得音乐会无聊,他就陪她中途离场。他还愿意早晨五点起床到工人餐馆里为她买早餐。但结婚以后,这种态度并没坚持多久。他虽不怎么拒绝她的要求,但很快就不觉得对她予取予求是件快乐的事了。快乐变作了宽容,接着是不耐烦,再然后就成了藐视。
她现在开始怀疑,马克对她的感情是否也会重蹈覆辙。 飞剪号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