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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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忿忿地听了会马克和白璐璐聊天,然后就神游到别处去了。她犯不着为璐璐不爽。马克已经把自己交给她戴安娜了,现在只是因为聊起旧时光而开心而已。为了去美国心烦也没有意义:掷出去的骰子,铁板上的钉。决定已经做好,莫巍这会儿也读了她的留言了。这会儿还为白璐璐这样人老珠黄的假发女怀疑自己岂不是太傻了一点。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美国人的酒,美国人的广播剧还有美国人的礼仪,她很快就能学会。要不了多久,她就能交到比马克还多的朋友: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就是能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她开始期待起漫长的横跨大西洋之旅。之前读《曼城卫报》“飞剪号”的报道时候,她觉得这是世上最浪漫的旅程。爱尔兰到纽芬兰将近两千英里,所需时间也特别漫长,差不多十七个小时。飞机降落之前,乘客会有充足的时间来用晚餐、上床、睡一整晚然后起床。穿之前和莫巍一起买的睡衣貌似不是明智之举,不过她确实没时间为这趟差购物啊。幸好她带了件奶咖色真丝睡袍还有一条从来没穿过的粉黄色睡裤。这儿没双人床,连蜜月套房里也没——马克问过了——好在他的铺位就在她旁边。想到要在大海之上入眠,在远离陆地的空中飞上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她在兴奋不已的同时又有些心惊胆战。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睡不睡得着了。发动机不管她睡或是不睡都会转得好好的,但她还是担心它们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停掉。
她看窗外,他们现在就在海面正上空。这肯定就是爱尔兰海了。人们都说,由于开阔的海面上有风浪,水上飞机是停不上去的。可戴安娜还是觉得,水上飞机成功降落的几率总还是会比普通飞机大些。
飞机飞入云层,她什么都看不到了。过了一阵儿,飞机开始摇晃。乘客们都紧张得相视而笑。乘务员到处走着,要求乘客系好安全带。戴安娜看不见陆地的影子,特别紧张。拉维尼亚公主狠狠抓住座位上的扶手。马克和璐璐却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东拉西扯。弗兰克·戈登和奥利司·菲尔德二人神情还算镇定,不过他们都点了香烟,狠劲地抽了起来。
马克正说“玛莉·费尔菲德后来到底干什么了”?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飞机好像要下坠了。戴安娜觉得自己的胃跑到了嗓子眼。另一个套间里还有个乘客尖叫了出来。不过飞机没多久就摆正回去,稳得好像已经停好了一样。
璐璐说:“玛莉嫁了个百万富翁!”
“别开玩笑了!”马克说,“她人那么丑!”
戴安娜说:“马克,我害怕!”
他对着她说:“亲爱的,就是个气穴而已,很常见。”
“但那感觉好像要坠机一样!”
“不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回璐璐那边儿了。璐璐以为戴安娜还要说些什么,瞧了她一眼。戴安娜别开脸,对马克的表现很生气。
马克说:“玛莉怎么钓到了百万富翁?”
璐璐过了一会儿才答:“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好莱坞。他是投资电影的。”
“真没想到啊!”
戴安娜心想:你想到才出鬼呢。等马克旁边没别人的时候,她立马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他如此的不体贴让她更加害怕。等到了晚上,在他们下面的就不是爱尔兰海而是大西洋了,那时她又会是什么心情?她想象中的大西洋浩淼无边,空空荡荡,只有绵延数千里的冰冷与死寂。《曼城卫报》上说,如果你到了大西洋,那除了冰山之外别的什么都别想看到。最恐怖的就是那空无一物的画面:除了飞机、月亮还有起伏的海水,别的什么都没有。想来也可笑,大西洋就像她不敢去的美国一样:她脑子里知道没有危险,可那里连一个熟悉的地标都没有,景色太过陌生了。
她开始神经质起来。她试着想别的事,开始期待有七道菜的晚餐。她向来都喜欢漫长又优雅的饭局。晚上上床睡觉,她肯定又会兴奋得像个要在花园里扎帐篷过夜的孩子。纽约城灯光璀璨的高楼大厦正在恭候她这位大洋彼岸的来客呢。可惜探索未知之旅的兴奋现在已化作恐惧。她喝光杯子里的酒,又点了杯香槟,但这依然无法让她平静。她渴望那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她想象起海水会有多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无论她做什么,内心的恐惧都无法停止。她要是孤单一人,早就紧闭双眼把脸埋起来了。她恶狠狠地看着马克和璐璐。他俩还在那儿谈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她的痛苦。她真想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但她强忍住泪水,保持着镇定。飞机马上就会在福因斯降落,到时候她就能下到干燥的地面上好好走走了。
可之后她还得回来,继续把这跨海之行飞完。
不知为何,她受不了这个想法。
她心想:我连这一个小时都熬不过,怎么撑得完整个晚上?这会要了我的命的。
但我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到了福因斯没人会强把她拉回到飞机上。
而她自觉若是没人硬拉,自己是没胆量回来的。
那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要怎么办了。
我要给莫巍打电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美梦竟要以这样的方式破灭了。但是她知道,这结局是注定了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马克被一个染了头发的老女人生吞活剥去。她要给莫巍打电话告诉他,对不起,我做错了,我要回家。
她知道他会原谅她的。她对他的反应就是这么有把握,这也让她有些惭愧。她伤害了他,但他还是会张开双臂迎接她,为她的回归心花怒放。
但她又痛苦地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要到美国,我要嫁给马克,跟他住在加州。我爱他。
不,这只是黄粱一梦。她是曼城莫巍·拉弗斯的夫人,是西娅的妹妹,是双胞胎姐妹的戴安娜姨妈,是曼城社会中一个没什么危害性的反叛分子。她永远都不会住到一个有花园有棕榈树有泳池的别墅里。她嫁给了一个忠厚又带点脾气的男人,他对自己的生意比对她更感兴趣。但大多数她认识的女人都和她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这也正常。她们都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可好歹日子过得比个别嫁给败家子或者酗酒老公的女人要强,于是她们互相慰藉,一致同意生活本可能更糟,然后再跑到百货商场和美发沙龙花老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飞机再次空荡地踉跄了一下,然后又和上次一样恢复了平稳。戴安娜必须很努力地集中精神才能不吐出来。不过也不知怎么的,她不再害怕了。她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觉得很安全。
她只是想流泪。
第十节
在飞机工程师艾迪·迪金眼里,“飞剪号”就是个巨大的肥皂泡,美丽又脆弱。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把它带到海的另一边。里面的人却欢声笑语,全然不知自己和外面荒凉的夜之间,是一层多么轻薄的膜。
这趟旅途的危险比他们想象中的大。要知道,飞行器制造技术还很新,而夜晚的大西洋上空还是个未经勘测的空间,处处都是未知的危险。尽管如此,艾迪总是很自豪地认为,机长的技术、机组人员的投入以及可靠的美国工程质量会把他们安全地带到家。
而这趟旅途,他却害怕得要命。
乘客名单上有叫汤姆·路德的人。乘客登机时,艾迪不住地望向驾驶舱的窗外,心里嘀咕着到底哪个是绑架卡洛安的始作俑者。他当然看不出来——他们就是群衣冠楚楚养尊处优的商业大亨、电影明星以及皇亲贵胄罢了。
做飞前检修的时间里他终于得以将烦恼的思绪从卡洛安身上转开,一心扑在手中的活儿上:检查工具箱,给四个巨大的辐射型发动机加油预热,调节化油器和整流罩鱼鳞板,还在水上飞机滑行时看住发动机。然而飞机达到巡航海拔之后,要他做的事情就没几样了。他需要协调各发动机的速度,维持发动机温度,以及调节汽油配比。接下来他的工作主要就是监控发动机,查看它们是否都运行顺畅。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有一种不理智的欲望,迫切地想知道卡洛安现在穿了什么。要是脑海中浮现的她穿了扣好系好的羊皮大衣和雨靴,他的感觉就会没那么糟。他不怕她冷——现在才九月——怕的是她没遮掩好自己的身形。可她更可能穿了那件心爱的薰衣草色的无袖连衣裙。那衣服特别能衬出她曼妙的身材。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她都会被绑在一群色狼之间。他只要一想他们如果喝酒会发生什么,就痛得撕心裂肺。
他们到底他妈的想干吗?
但愿其他机组人员没注意到他现在这副状态。所幸的是,他们各个都在专心忙自己的活儿,而且并没像在其他飞机里一样挤在一起。“波音-314”的驾驶舱非常大,宽敞的驾驶席仅仅是一部分。机长贝克和副机长强尼·多特并肩坐在操控台前高高的驾驶座上,二人之间的空当通向一扇活板门,从那儿能下到机头部位的艏舱。到了夜里,飞行员后方可以拉上厚厚的遮光帘,这样其他舱室的光线就不会干扰到他们的夜行视线了。
“飞剪号”驾驶舱单这个区域就比其他飞机的驾驶舱大,其余部分则更加慷慨。飞机左舷几乎贴满了两米长的图表,导航员杰克·阿什福现在正在那边弯腰看着地图。正后方放了张小型会议桌,机长不驾驶的时候会坐在那儿。机长的桌子旁边有个椭圆形的舱口,舱口通向机翼矮道:飞行途中可以通过矮道够到发动机乃是“飞剪号”的一大特色。飞机在空中时,艾迪可以用它做一些类似修补漏油点之类的简单维修。
右舷侧副驾驶席正后方是一个通向客舱的楼梯,再后面是广播台,本·汤普森就面朝前方坐在那儿。本后面坐的就是艾迪了。他侧向而坐,盯着满墙的操控仪表和一大排操纵杆。在他稍右边一点是通向右舷机翼的矮道。驾驶舱的后部是一扇通向货舱的门。
整个舱室二十一英尺长,九英尺宽,高全都过了人头。这里铺有地毯和隔音设备,墙上包了柔软的绿色墙纸,椅子全是咖啡色真皮的。这简直是世上最豪华的驾驶舱,艾迪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它是谁开的一个玩笑。
而现在,他看到的只有同事弓起的背和因为专注皱起的额头。他如释重负地认定,他们并没有发觉他的恐惧。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已为何会有如此噩梦,他想提前给未知的路德先生机会,让他告诉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艾迪从起飞到现在一直在搜肠刮肚地找理由下到客舱去。他想不出来,索性找个牵强的理由将就吧。他起身对导航员咕哝了一句“我去看看方向舵调整片的控制线”,赶紧下了楼。若是有人问他为何要在那个时候去查那个东西,他就回“直觉”。
他沿着客舱慢慢向后走。尼崎和戴维正在上酒水零食,乘客们都在惬意地用好几种语言交谈着。主休息室里已经开始有牌局了。艾迪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但他根本没心思想那些名人各是何方神圣。他同好几位乘客交换眼神,心想着有谁能告诉他自己是汤姆·路德。可惜没人跟他说话。
他来到飞机后部,沿着女化妆室门边的墙梯向上爬,梯子上方天花板的舱口可以通向空无一物的尾舱。其实他不下驾驶舱直接走货舱也能到这儿。
他草草地检查了一下方向舵调整片的控制线,然后关上舱口爬了下去。旁边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好奇地看着他。艾迪逼着自己微笑,男孩得到了鼓励。他说:“我能参观一下驾驶舱吗?”
“当然可以了。”艾迪机械地回答。他现在并不想找麻烦,但是这架客机上的每个机组人员在面对乘客时都必须和蔼可亲,再说他这会儿正想找事分分心不再去想卡洛安呢。
“太好了,谢谢!”
“你先嗖回座位儿,我一会儿接你去。”
男孩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然后点点头,飞快地跑开了。艾迪这才意识到,“嗖回”是北边新英格兰区的话,纽约人都听不懂,更别说欧洲人了。
艾迪回去的路上走得更慢了。他在等人来找他,但是没有人。他只能当那人是在等更谨慎的机会叫他了。其实他可以直接问乘务员路德先生座位在哪儿,但他们肯定会好奇他想知道的原因。他可不想勾起他们的好奇心。
男孩和他的家人一起坐在靠前的二号套间。艾迪说:“好了小鬼,跟我上去吧。”然后向他的家人投以微笑。他们冷淡地对他点点头。一头红色长发的女孩八成是男孩的姐姐,她朝他微笑表示感谢,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笑起来可真美。
“你叫什么名字?”艾迪在上旋转楼梯的时候问。
“珀西·奥森福德。”
“我是艾迪·迪金,机修工程师。”
他们上到了楼梯顶。“大多数的驾驶舱可没这么好看。”艾迪逼自己表现得高兴点。
“那它们一般什么样?”
“光秃秃的,又冷又吵,而且到处都是凸起的地方,你每转一次身都会被戳到。”
“工程师都做些什么?”
“我负责照看发动机——确保它们能一直转到美利坚。”
“那些仪表和操纵杆又是做什么的?”
“让我瞧瞧……这里面有控制螺旋桨转速的、有管发动机温度的,还有控制混合油气的。还有一组操纵杆分别控制四个发动机。”他觉得自己介绍得有些粗略,这男孩又这么聪明。他又努力让介绍更详尽一点。“来,坐到我的位子上。”他说。珀西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看这个仪表,上面指示的是二号发动机温度,表头指着二百五十摄氏度。这离最高可承受温度,也就是巡航时的二百三十二摄氏度,高得有点过头了。所以我们要把它降下来。”
“要怎么做才能降下来?”
“你去握住那个操纵杆,然后往下拉一点儿……够了。你已将整流罩鱼鳞片多开了一英寸,冷空气可以进去了。待会儿你就能看到温度落下来了。你学物理多吗?”
“我上的是传统的学校,”珀西说,“他们给我们上了一大堆拉丁语希腊语的课,但我对科学不太感冒。” 飞剪号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