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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英国(10)

飞剪号奇航 (英)肯·福莱特 7970 2021-04-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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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找了家CDN餐厅用早午餐,因为她知道,在这儿是决计不会撞见她丈夫的。八匹马也别想把他拉进素食餐厅的门。他们又去了丁斯盖特那边的胡万音乐厅。那里每周二都举办正午音乐会,大名鼎鼎的哈雷交响乐团演奏,新加入的马克姆·萨金特担当指挥。自己的城市可以拿如此的文化盛宴招待来客,戴安娜引以为傲。

  那天她了解到马克是位喜剧广播剧的编剧。用他剧本的人她都没听说过,但据他所说他们都很火:杰克·本尼,弗莱德·艾伦,阿么与阿呆。他旗下还有一个广播电台。他穿的是喀什米尔羊绒夹克。他正在休长假,来英国寻根问祖,他家原本在利物浦,一座曼城西边几英里外的港口城市。他个头不大,比戴安娜高不了多少。他同她年龄相仿,栗色的眼睛旁有几点雀斑。

  另外,他是个纯粹快乐的人。

  他聪明、幽默又英俊,举止优雅,指甲干净,着装利落。他喜欢莫扎特,但也懂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爵士乐。最主要的是,他喜欢戴安娜。

  她想,真心喜欢女人的男人居然那么稀少,真是奇也怪哉呵。她所见过的男人们都只会奉承她,会对她动手动脚,会在莫巍稍不留意的时候暗示她“我们找个地方偷偷幽会吧”,有时也会在酩酊大醉之后对她示爱,但他们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他们只会言语戏谑,却从来不会真正听她倾诉,对她更是一无所知。之后时日相处下来,她发现,马克是和他们都不一样的存在。

  在图书馆见面的第二天,他租了辆车载她到了海边。他们在沙滩上吃三明治,在沙丘掩映之下微微海风之中深情相吻。

  他在米兰德酒店有套房,但鉴于戴安娜太出名了,两人不能在那儿见面。她若是在午后被人瞧见上了楼,消息不到下午茶的功夫就会传开。不过,脑袋灵光的马克找到了解决之道。他们驱车前往圣安妮的海边小镇利斯,以埃尔得夫妇的名义住进酒店。他们共用午餐,然后上床。

  和马克做爱是如此的有趣。

  第一次他们演起了哑剧,准备一声不响地把衣服脱光。可她笑得不行,脱衣服的时候一点没觉得害臊。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不喜欢自己,他对她的爱慕显而易见。因为他如此温柔,她一点都不紧张。

  他们在床上度过了整个下午的时光。接着去前台说他们改了主意不想过夜了,办理了离店手续。马克付了整晚的钱,这样店员也不会觉得别扭。他在奥特林厄姆前一站把她放下,她再乘火车到家,好像整个下午都在曼城的样子。

  他们就这样欢愉地度过了整个夏天。

  他本应在八月初返美着手写一部新剧的,但是他留了下来。他写了几张美国人在英国度假的故事的草稿,每周用泛美航空的空中速递服务把手稿寄回美国。

  虽然每次递信都在提醒着他们时间已经不多了,戴安娜还是想方设法地不去思虑未来会如何。是,马克总有一天会回国的,但他明天还在这里,而她心思就只能到明天那么远。这就像战争一样,每个人都知道它很恐怖,但是没人说得清它什么时候会开始;而在那天来临之前,除了继续生活及时享乐之外,没什么好做的。

  战争爆发第二天,他告诉她他要回家了。

  她当时正在床上坐着,被单只盖到小腹,双乳一览无余,马克就喜欢她这样坐着。她觉得自己的胸太大,可他却觉得她的酥胸美极了。

  他们要严肃认真地对话了。英国对德宣战这件事就连幸福的情人们都不得不谈。戴安娜近年来一直都在关注亚洲的惨烈冲突,一想到欧洲的战争她更是心有戚戚焉。日本跟西班牙的法西斯分子一样,冷血地朝妇女儿童身上投炸弹,连眼都不眨一眨,数十万人的大屠杀更是人神共愤。

  她问了马克一个人人都挂在嘴上的问题:“你觉得接下来会怎么样?”

  这一次他的回答不再滑稽了。“我觉得会很恐怖。”他黯淡地说,“我相信欧洲会被彻底摧毁掉,变成一座孤岛。英国这个国家或许可以幸免,但愿如此。”

  “噢。”戴安娜说。她忽然觉得恐慌。英国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报纸上尽是鼓战的言论,而莫巍对战争形势也很乐观。马克作为一个局外人,用他的美国口音和放松的心态做出了判断。这判断听起来虽让人糟心,但却很现实。曼城会被轰炸吗?

  她记起了莫巍说的话,重复道:“美国迟早也得参战。”

  马克的回答让她吃了一惊:“老天,千万别。这是欧洲人吵的破架,不干我们什么事儿。我大概明白英国为何宣战,但要我看见美国人为了保护个鸟波兰而牺牲,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骂过脏话。做爱时他偶尔会在耳旁低语几句污言秽语,但那跟这不一样。现在他很生气。她想他估计是也有点害怕了。她知道莫巍是害怕的,只不过他的恐惧从嘴里出来变成了盲目的乐观。马克的害怕则体现在他的孤立主义还有脏话上。

  他的态度让她沮丧,但是她明白他的观点,美国人凭什么为了区区波兰甚至区区欧洲,把自己卷到战争里呢?“那我呢?”她问。她试着用轻浮的语气说:“你总不会想人家被那些蹬着长筒军靴的纳粹白人军官糟蹋了吧?”这并不好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时他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枚信封,放到了她手里。

  她从里面拿出了张票,往上一看。“你要回家了!”她哭喊道,仿佛这就是世界末日。

  他神情严肃,利落地说:“那是两张。”

  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要停止了。“两张。”她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六神无主。

  他坐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既激动万分又不知所措。

  “跟我回家吧,戴安娜。”他说,“跟我飞到纽约去,然后到里诺,在那儿待三个月就可以离婚。然后我们回加州结婚。我爱你。”

  “飞”。飞过整个大西洋实在太超乎她想象了,这都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事。

  “到纽约”。纽约是个由摩天大楼、夜店、黑帮、百万富翁、时尚富家女以及豪华轿车交织成的梦。

  “离婚”。彻底摆脱莫巍!

  “接着回加州”。那里有电影工厂,有长在树上的甜橙,还有每天普照的阳光。

  “结婚”。然后一直跟马克在一起,朝朝暮暮。

  她说不出话来。

  马克说:“我们可以生小宝宝。”

  她要哭了。

  “再问我一遍。”她低声说。

  他说:“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跟我一起生孩子吗?”

  “啊,愿意。”她答道,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飞起来了,“愿意、愿意、愿意!”

  她晚上还得告诉莫巍。

  那天是周一。周二她就得和马克到南安普顿去了。“飞剪号”周三下午两点起飞。

  周一下午,她飘飘然地到家。可一进家门她的神气就蒸发一空了。

  她要怎么跟他说呢?

  房子很漂亮:这是座很大的新别墅,白墙红瓦,四个卧室三个几乎从没用过,漂亮的浴室和厨房设备全是最新的。现在,就要离开的她依依不舍地打量起这所有的一切,这是她住了五年的家。

  她亲自下厨给莫巍准备晚餐。洛林太太负责打扫和洗衣,她要是不做饭的话就没别的可做了。再说,莫巍心底里还是个工薪阶级男孩,他就喜欢下班回家吃上老婆亲手做好摆好的饭菜。尽管晚餐都是香肠牛排或是肉馅饼之类的丰盛大菜,他却总是喝茶,甚至还把晚餐直接叫做“茶”。对莫巍来说,“晚餐”是在酒店吃的。“茶”才是在家吃到的东西。

  她要说什么呢?

  今天他要吃的是冷牛肉,周末烤肉时剩下的。戴安娜系上围裙,操刀切起了待会儿要炸的土豆。她想象了一下莫巍会有多生气,手不禁一抖,结果手指被菜刀切了个口子。

  她打开冷水管清洗伤口,同时也试着控制自己的慌张。她拿毛巾擦干手,包上纱布。“我怕什么呢?”她问自己,“他又不会把我给杀了。他阻止不了我,我已经过了二十一岁了,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这种想法并没让她平静。

  她摆好碗筷,洗了棵生菜。莫巍工作虽然卖力,但是每天都会准时到家。他总说:“要是非得等到员工走光了我才肯把手中工作停下,这老板还不如不当呢。”他是个工程师,开了家转子工厂,产品小到制冷系统的风扇,大到远洋巨轮的螺旋桨。莫巍一直都算成功——他擅长做生意——但他真正发大财是从生产飞行器专用螺旋桨开始的。飞行是他的爱好,城外的机场就停着他自己拥有的一架小型机“虎蛾号”。两三年前,政府刚开始建立空军,能通过精确计算制造出曲面螺旋桨的没几个人,莫巍则是其中之一。自打那以后,他的生意日益红火。

  戴安娜是他的第二位妻子。第一位妻子七年前带着两个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莫巍以最快的速度跟她办离婚,手续一办完就跟戴安娜求婚了。当时戴安娜二十八岁,他三十八岁。他性感、强壮、事业有成,他敬慕她。他送她的结婚礼物是条钻石项链。

  几周前,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他给了她一台缝纫机。

  回头看看,她看清楚了。缝纫机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直都渴望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她会开车,莫巍也买得起。看见缝纫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在一起五年了,他竟然没发现她从来都没动过针线。

  她知道莫巍爱她,但他“看不见”她。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贴着“妻子”标签的某人罢了。她长得顺眼,充分地扮演好了她的社会角色。她会把他的饭菜端上桌,在床上百依百顺,妻子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从来不会找她商量任何事情。因为她既不是商人又不是工程师,他就从没想过她也是有头脑有思想的人。他跟工厂的人说话都比跟她说得明智。在他的世界里,男人就想要汽车,妻子就想要缝纫机。

  不过他很聪明。他是名车工的儿子,上的是曼城文法学校,在曼大修物理专业。他本有机会上剑桥攻读硕士学位,可他不是学术型的人。他到一家大型机械公司的设计部门谋了份工作。他依然紧跟着物理学界最新发展,也会跟父亲没完没了地讲——从不会跟戴安娜讲是自然的——原子、辐射还有核裂变。

  不幸的是,戴安娜对物理一窍不通,所以她也无所谓了。她深谙音乐和文学,对历史也有涉猎。莫巍虽喜欢看看电影和听听舞曲,但对任何形式的文雅艺术都没什么兴致。所以他们无话可谈。

  他们若是有孩子的话可能会不一样,可莫巍已经和前妻有了两个孩子,不想再要了。戴安娜很想关爱他的孩子,但一直没有机会,他们的生母总跟他们讲戴安娜的坏话,说他们的婚姻是戴安娜拆散的。戴安娜有位姐姐住在利物浦,她有一对可爱的扎着马尾辫的双胞胎女儿,戴安娜把自己的母爱都倾注到了她们身上。

  她会想念双胞胎姐妹的。

  莫巍很是享受城里有头有脸的商人政客间那种活力四射的社交生活,戴安娜有一阵也很享受当女主人的感觉。她一直都喜欢漂亮衣服,也很擅长穿衣打扮。可生活里总还是要有点别的东西啊。

  她一直扮作一位和曼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抽烟,穿奇装异服,处处把恋爱自由和共产主义挂在嘴边。她喜欢看那些已婚妇女震惊的样子。不过曼城也不是座极度保守的城市,莫巍和他的朋友都是自由党人,所以她也没引起什么大骚动。

  她不满,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不对。多数女人都会觉得她命好:丈夫不酗酒、可靠又慷慨,房子漂亮,还有一群朋友。她告诉自己,她理应开心一点儿。但她开心不起来——直到马克出现。

  门外传来莫巍停车的声音。这声音她熟悉得很,而今晚听起来却是那么的不祥,仿佛是危险野兽发出的低吼。

  莫巍来到厨房。

  他英俊得惊人。他的发间已有白发,但那却更显得他器宇不凡。他个子高大,并且没像他的朋友一样发福。他并不虚荣,但因为戴安娜喜欢他穿得像个成功人士的样,他就听妻子的话穿上了精工剪裁的深色西装和昂贵的白衬衫。

  她怕他会看她眼中的愧疚,逼她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亲吻了她的嘴唇。她满心羞愧地回吻过去。他有时会拥抱她,把手伸向她的臀沟,接着两人欲火冉冉,直接冲到床上一阵云雨,食物烧焦也不管;但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了,今天也不例外,谢天谢地。他心不在焉地吻了她之后就转身走开了。

  他脱掉外衣、背心、领带和领子,把袖子卷起,然后就着厨房的水池洗手洗脸。他肩膀宽阔,还有坚实的臂膀。

  他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当然,他也察觉不到。他“看不见”她这个人,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存在在这里,就像厨房的桌子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跟他摊牌之前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我还是先不跟他讲了,她想。

  趁着土豆在锅里还没炸透,她给面包抹上了黄油,又沏了壶茶。不安的她还有些发抖,但她掩饰住了。莫巍在读他的《曼城晚报》,几乎不瞧她一眼。

  “我在单位碰上了个挨千刀的闹事的。”她把盘子放到他跟前时他开口道。

  “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黛安娜歇斯底里地想着,“以后我和你的一切都不相干。”

  我还给你沏茶干吗呢?

  “他是伦敦巴特西人,八成是个共产党。他在做新的坐标镗床项目,要求涨工资。这也确实不是无理取闹,但是我就是照着旧工资招的这份工,所以他就得受着。”

  戴安娜鼓起勇气,说:“我跟你说点事儿。”话音一落,她就开始祈祷能把刚说的话收回来。但为时已晚。

  “你的手指头怎么了?”他看见她手上的绷带问。

  这句平淡无奇的问题让她泄了气。“没事儿。”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切土豆的时候弄的。”她拿起吃饭用的刀叉。

  莫巍兴冲冲地吃了起来。“以后再招人我可得多小心着点儿,不过头疼的是,现在这光景,好机床维修工可不好找了。” 飞剪号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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