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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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心里喊着:可别太过了,姑娘。对他过分狂热的女人总是让他很紧张——这样的女人一旦发现他也是人类,就会觉得自己有理由义愤填膺火冒三丈。“我其实没那么特别的,”他的腼腆发自内心,“我只不过是来自一个你从没见过的世界罢了。”
她用眼神告诉他,她觉得他就是特别的。
跟她说的太多,是时候换个话题了。他难为情地说:“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她赶忙回道。她想了一下,然后问他:“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我要远离瑞贝卡·毛琳。”
她大笑。“别,说正经的。”
“她逮着东西就跟小猎犬似的,”他心想,“一点儿不松口。”她这种人他根本驾驭不了,太危险了。“我离开,因为我不想蹲大牢。”他说。
“那你到那边之后怎么办?”
“我想我可能会报名参加加拿大空军,我想学开飞机。”
“肯定很有意思。”
“那你呢?你们为什么去美国?”
“我们是要逃去美国。”她厌恶地说道。
“什么意思?”
“我父亲是法西斯主义者你知道的吧?”
哈利点了点头。“我在报纸上读到过。”
“他觉得纳粹好得不得了,不想和他们打仗。而且他要是再不走,政府会把他抓起来的。”
“所以你们是要到美国生活了?”
“我母亲的娘家是康涅狄格州的。”
“那你们要在那儿待多久?”
“我父母肯定是要在那边住到战争结束了。他们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你不想去?”
“当然不想了,”她激动地说,“我想留下参加战斗。法西斯罪大恶极,这场战争极其重要,我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她开始跟他讲西班牙内战的事情,但是哈利并没用心听。他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了一跳,吓得心跳加速,吓得自己要费劲去保持一个正常的表情。
“战争爆发的时候,往国外逃命的人肯定不会忘了带上值钱的东西。”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兵打过来的时候,农民会赶着牲口逃命。受不了纳粹迫害的犹太人,流亡时会把金币缝到外套里。1917年后,拉维尼亚公主这样的沙俄贵族不也是一手握着法贝热彩蛋,一手卷着所有财产跑到欧洲的吗?
奥森福德勋爵肯定也想过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再说,政府为了防止上层社会把钱转向国外进行了汇兑管制。奥森福德一家知道,现在留下的东西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他们肯定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了。
把大笔财富放行李箱里是有点冒险,没错。但是有风险更小的选择吗?邮寄、快递,还是留下?留下来的财产可能会被政府报复性地征收一空,也可能会被打过来的军队洗劫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可能会在战后被革命地“解放”。
不会的。奥森福德们肯定把珠宝一起带来了。
特别是带上了“德里套装”。
“德里套装”乃是奥森福德夫人著名古董珠宝收藏中最核心的一件。这是一套项链、耳坠和手链组合,全部由金镶红宝石和钻石打造。红宝石是缅甸最宝贵的那种,石型硕大:十八世纪时罗伯特·克莱夫将军把它从印度带回国,还请皇冠珠宝公司做了镶工。
据说,“德里套装”价值二十五万英镑——一个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几乎可以肯定,它就在这架飞机上。
职业大盗是不会在船上飞机上偷东西的,嫌疑人名单太短了。更重要的是,哈利现在扮的是美国佬,拿的是假护照,弃保脱逃不说,对面坐的还是个警察。哈利要是敢动那套装一指头,那才真是不想活了。光是想想这风险有多大就够他打激灵的了。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要是不动手以后就没机会了。忽然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溺水的人,而那些宝贝就是空气。
东西到手以后,他肯定卖不了二十五万,但就算能拿到十分之一——两万五千英镑,那也有十几万美元了。
不管换成哪种货币,他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他一想到能有那么多钱,口水都流出来了——其实单单是珠宝本身就能让他欲罢不能。哈利见过照片。项链的宝石大小渐进搭配得当,晶莹的钻石镶在红宝石周围,仿佛婴儿脸蛋上的泪珠。耳坠和手链几个小件的镶嵌比例也同样是完美无缺。这一整套如果都戴到美人的脖子、耳朵和手腕上,绝对会光彩照人。
哈利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这么接近如此杰作了。永远。
他必须偷过来。
风险高得骇人——但是彼时的他,一直都很走运。
“我觉得你没在听我说话。”玛格丽特说。
哈利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咧嘴一笑,说:“抱歉,你刚说的事让我浮想联翩。”
“我知道,”她说,“你脸上都写着呢,你在想一个你爱的人。”
第八节
莫巍·拉弗斯的那架漂亮的小黄机已经整装待发,而南茜·林汉依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莫巍·拉弗斯还在给那个穿斜纹软呢的男人做最后嘱托,那个人貌似是他麾下工厂的工头。南茜估摸着,八成是他的工会给他找麻烦,威胁要罢工了。
他语罢转向南茜,说:“我雇了十七个技工,各个都是个赤色个人主义者。”
“你是做什么的?”她问。
“风扇。”他答道。他指了指飞机。“机用螺旋桨、船用螺旋推进器之类的。凡是有复杂曲率的东西都做。工程机械倒没什么,主要是人工因素让我头疼。”他居高临下地又加了句:“嗨,我说那么多干吗,你对这些员工关系又不敢兴趣。”
“我很感兴趣,”她说,“我也是开工厂的。”
他从高处爬了下来。“哪种?”
“我的厂子每天能生产五千七百双鞋。”
他刮目相看,但好像又有点被比下去的感觉。他来了句:“不赖。”他说得既有几分蔑视又有几分欣羡。南茜猜,他的生意肯定比自己的小多了。
“不过,我也许应该说我生产‘过’鞋子,”亲口承认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苦得好像灌满了胆汁,“我弟弟正想方设法地要背着我把生意卖给人家。这也是,”她开始用焦虑的眼神看着那架飞机,“我那么想赶上‘飞剪号’的原因。”
“你会赶上的,”他信心十足地说,“我的‘虎蛾号’能把我们提前一个小时送到。”
她全心全意地希望他的话能成真。
机械师跳下飞机说:“搞定了,拉弗斯先生。”
拉弗斯看了看南茜。“给她拿个头盔,”他对机械师说,“她可不能顶着她这可笑的小帽子满天飞。”
他之前的臭举止又回来了,这也把南茜拉回到现实。很明显,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就跟她兴高采烈地聊天,可是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就对她不感兴趣了。被男人这么怠慢真让她不习惯。她的姿色虽然不至让人垂涎欲滴,但也足够吸引男人眼球了,况且她也是有点地位的女人。男人们对她基本上都是呵护备至,哪有像拉弗斯这么爱理不理的。不过她也不打算抗议了。为了能赶上她那不肖的弟弟,比粗鲁还恶劣的行为她也能忍。
她对他的婚姻状况非常感兴趣。他之前说“我要去追我的妻子。”他这人倒是够坦白。现在她也看明白为何会有女人要从他身边逃走了。他长得是不错,但也太自以为是、神经大条了。也正因如此,像他这种人会去追老婆有点奇怪。他似乎应该是那种骄傲得过分的人。南茜本来以为他会说:“让她去死吧。”或许她看错他了吧。
她真想看看他老婆长什么样。她很美?很性感?是自私自利娇生惯养型的,还是胆小怕事弱不禁风型的?南茜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如果他们能赶上“飞剪号”话。
机械师给她拿来一顶头盔让她戴上。拉弗斯爬进机舱,扯着嗓子喊道:“你把她托上来吧,行吗?”机械师可比他老板周到多了,他帮她披上外衣说:“上面很冷,有太阳的时候也冷。”然后把她举了起来,让她爬进了后座。她从他手里接过随身手提箱,塞到了脚下。
发动机开动了,她这才紧张地发现,自己竟然马上就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上天了。
据她所知,莫巍·拉弗斯完全可能是个不合格的飞行员,他可能训练不足,还可能没怎么维修过这架飞机。他说不定还是个专卖白人的人贩子,正打算把她卖到土耳其的妓院呢。不对,她当妓女年龄大了些。但她完全没有理由相信拉弗斯啊。她就知道他是个有飞机的英国人,没别的了。
南茜乘坐的客机起飞时还算四平八稳,可一到拉升时候竟然跳得活像个跨栏的赛马。拉弗斯斜拉机身开始转弯,其角度之陡峭让南茜只觉若不是有安全带系着自己肯定得掉出去。南茜吓得抓得死死的。他到底有没有飞行执照?
他把机身拉直,小小的飞机开始迅速爬升。大型客机飞得都很神秘莫测,小飞机相比之下飞得明白多了。她能看见机翼,能呼吸迎面的风,能听到小发动机发出的轰鸣,能“感觉”出它是怎么停在空中的。你可以感觉到螺旋桨喷出空气然后风把布制的机翼托了起来,就像你拿着风筝线时能感觉到风筝是怎么御风高飞一样。这些感觉在密封的机舱里可感觉不到。
不过,如此切实地体验着小飞机如何挣扎着飞行,也让她的肚子颇不好受。机翼上用的只不过是木头帆布之类的脆弱材料,螺旋桨也可能被什么东西卡住或者不转了,或者转着转着掉了。虽然现在顺风,但是保不齐待会就变成逆风。还可能会起雾,会打闪电,会下冰雹。
不过这些都不太可能发生。飞机飞到了灿烂的阳光下,机头转向,开始向着爱尔兰勇敢地前进。南茜感觉自己仿佛骑了一只金黄的蜻蜓。这感觉既可怕又过瘾,好像在玩游乐场的设施一样。
不一会儿他们就把英格兰海岸线抛到了脑后。飞机在水面上朝西飞行,她允许自己小小地得意一下。彼得快该登上“飞剪号”了,登上去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小人得志地以为自己比姐姐聪明呢。她忿忿地想:他高兴得太早了点儿,她的真本事他还没领教呢,等到了福因斯,看我不把他吓得屁股尿流。她迫不及待想看他脸上的表情了。
当然,就算她能赶上彼得还是有一场恶战要打。她要打败他,仅仅在董事会上出现是不够的。她还要说服婷丽姑姑和丹尼·莱利,让他们不要卖股票,要和她站在一边。
她要把彼得的恶劣行径都揭发出来,好让他们知道他是怎么对付自己亲姐姐的;她要把他的狐狸尾巴掀给他们看,狠狠把他踩到脚下羞辱一番;可是她深思熟虑之后,又发觉这并非明智之举。如果她表明了自己的愤恨,他们就会觉得她反对并购是情绪使然。她得心平气和地谈谈公司的将来,要把这次和彼得的争执表现成单纯的生意上的意见不合。他们都知道,她比她弟弟更有商业头脑。
无论如何,她要把理由说得简单又有理。收购的报价是按照布莱克制鞋厂的利润计算的,因为彼得经营不善,现在的利润很低。按照南茜的设想,只要先让公司停业,把所有商铺卖了,利润就能上来。最最理想的结果是,他们同意按照她的计划重组公司,让公司扭亏为盈。
应该暂缓抛售股权还有一个原因:打仗。从整体上讲,打仗对生意有好处,对像布莱克制鞋厂这样的军队供货商来说更是如此。美国或许不会参战,但是一定会出于以防万一的想法进行备战。这样一来利润上升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毫无疑问,奈特·里奇威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想收购我们公司的。
飞机飞过爱尔兰海,她一边思考着董事会的情景,一边勾画出自己演讲的梗概。她开始排演关键句和关键词,高声地说出声来。她自恃自己的声音会被呼啸的风卷走,在她前面一米还带了头盔的莫巍·拉弗斯肯定听不见。
她说得是那么投入,连发动机第一次震颤都没发现。
“欧洲的战争可以在十二个月内让公司的市值翻倍,”她说道,“如果美国参战会再翻一倍——”
第二次震颤才把她从董事会拉回到飞机上。发动机连续的高声嘶吼瞬息万变,声音就像进了气的水龙头。声音恢复正常,然后又变了,换成了另外一种声调。那一阵阵微弱破碎的声响把南茜吓得魂飞魄散。
飞机开始下坠。
“怎么回事?”南茜扯着嗓子喊,但没有回答。他如果不是没听见,就是手忙脚乱地顾不上回答。
发动机的声音又变了,这回是越来越高,好像他踩到了油门,接着飞机飞平了。
南茜吓坏了。到底怎么了?问题到底严重不严重?她真希望能看见他的脸,可惜他却一直毅然决然地面朝前方。
发动机的声音再也不平稳了。一会儿像是恢复了之前的洪亮,一会儿又开始跌宕起伏。南茜吓坏了。她紧紧盯住前方,希望能看出点什么螺旋桨的旋转变化,但什么都没看出来。无论如何,发动机每结巴一下,飞机就下落一点。
她紧张得受不了了。她松开安全带,往前够了下拉弗斯的肩膀。他把头别向一边,她对着他的耳朵喊:“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他回喊道。
受惊吓如她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回答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觉得,发动机可能掉了个汽缸。”
“总共有几个汽缸?”
“四个。”
飞机忽然踉踉跄跄地朝下倾去。南茜赶紧坐回去把安全带扣上。她是开过汽车的人,知道汽车就算少一个汽缸还可以开。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凯迪拉克可是有十二个汽缸呢。三个汽缸能把四汽缸的飞机带起来吗?这不定真要把人折磨死。
现在他们开始平稳下落了。南茜猜测,飞机虽可以用三个汽缸继续飞,但是飞不了多远。他们离坠海还有多久?她往下看了看距离,然后看到了前方的陆地,松了口气。她按按捺不住,又解开带子跟拉弗斯说话了。“我们能撑到地面吗?”
“不知道。”他喊。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咆哮道。她的高喊在恐惧之下变成了尖叫。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最好的估计是多远?”
“闭上你的嘴,别让我分神!” 飞剪号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