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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4)

飞剪号奇航 (英)肯·福莱特 8050 2021-04-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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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看看其他人。对面的男人正平静地系着安全带,玛格丽特的父母正注视着窗外。奥森福德夫人显得很淡定,但是奥森福德勋爵却很紧张,一直难听地清着嗓子。年轻的珀西激动得根本坐不住,没一点害怕的样子。

  他盯着手里的报纸,但半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索性把报纸往下放了放,开始往窗外看。这强悍的飞行器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滑入南安普顿海。他还看见码头边停了一整排远洋邮轮,那些船已经离他很远了。这里到陆地之间还漂有几架小飞机。现在还起飞不了,他心想。

  飞机移到河口中央,水面也开始泛起滚滚波涛。哈利平日里并不晕船,可是“飞剪号”开始乘风破浪之后,他明显感觉到不舒服。套间的确很像大宅里的房间,但这上下运动不断提醒着他,他这次航行坐的是薄铝片打造的纤纤船舶。

  飞机来到河口中心区域,开始减速转向。它随着微风颇有韵律地摆动着。哈利明白了,这船是要转到起飞的风向上。机身好像停了下来,开始伴着风轻轻颠簸,随着浪微微摇晃,仿佛一头猛兽在用自己硕大的鼻子嗅寻空气中的气味。这暂停的时间也有点太久了:哈利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跳起来喊人把他放了。

  忽地传出一阵猛烈的吼声,像是骇人的暴雨雷鸣。原来是四台巨型发动机正在开足马力。哈利吓得叫出了声,还好声音被淹没掉了。飞机往水里坐了坐,仿佛紧张得要沉下去一样。不一会儿,飞机就向前冲了起来。

  飞机迅猛提速,跟快艇一样。不过天下可没有个儿这么大还能加速这么快的船。“飞剪号”还在随着海浪颠簸摇晃着。哈利想把眼睛闭上,但又不敢。他提心吊胆,歇斯底里地想,我要死了。

  “飞剪号”愈来愈快。哈利从没以这样的速度在水上航行过:快艇也时速也就五六十或者七十英里的样子,开不到这个速度。水花从窗外飞过,模糊了他的视线。哈利细想:我们要沉下去了,我们要爆炸了,我们要撞上暗礁了。

  新一轮振动开始,感觉就像汽车正碾过车辙。什么在震?哈利确信,定是有东西出了大问题,飞机肯定就要散架了。他又想到,飞机已经开始起飞,这种震动可能是飞机机身蹭过一个个海浪引起的,就跟开快艇一样。这正常吗?

  忽然间,水面的粘滞力似乎开始减小。哈利穿过水花看到河口的水面好像变斜了。他这才明白,他虽然没感觉到,但飞机头已经翘了起来。他吓得直想吐,使劲吞了吞口水。

  震动变了,感觉不再像碾过车辙,而是像飞窜的水漂,一浪跃到另一浪。发动机一声嘶鸣,螺旋桨开始搅动空气。哈利暗自感慨:可能还是不行,这么大号的机器终究还是上不了天的,充其量也只能跟个超重的海豚一样划划小水波。他在上面感觉得到,飞机在向前进,向前冲,阻拦他们的水也慢慢褪下。渐渐地,水花抛到了后面,窗口往外看的视野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只见机身越来越高,水面也越落越低。他心里喊着:乖乖,我们在飞;这座巨硕的伟大的宫殿还真飞起来了!

  既到了空中,他内心的恐惧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极度兴奋的快感,仿佛飞机成功起飞其实是他个人的功劳。他想欢呼。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个个面带微笑。他又开始注意别人的眼光,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是汗。他拿出一条亚麻手绢,偷偷擦了下脸,然后又赶紧把湿手绢塞回了口袋。

  飞机继续爬升。又短又粗的海翼之下,英格兰南海岸正渐渐淡出哈利的视线,正前方的怀特岛慢慢映入眼帘。过了一会儿,飞机开始水平飞行,发动机粗暴的嘶吼也变成了深沉的低吟。

  身穿白夹克打着黑领带的乘务员尼崎又出现了。现在发动机减了油门,他不需要提着嗓门说话。他说:“范东坡先生,要不要给你来杯鸡尾酒?”

  正中哈利下怀。“双份威士忌。”他立刻答道。他又想起来自己应该是美国人,赶紧又用正确的口音加了句:“多放点儿冰块儿。”

  尼崎又记下了奥森福德一家所点的饮料,然后从前方的门走了出去。

  哈利的手在椅子扶手上不停敲着。地毯、降噪、软席还有宽心的配色,周围的一切仿佛堆满靠垫的牢房,虽然舒适,却让他觉得无处可逃。没过多久,他就松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他向刚才乘务员出去的前方走,出了门,左手边是机上厨房。整个厨房全由亮闪闪的不锈钢打造而成,乘务员就用它制作各种饮料。右手边是一扇门,上书“男士休息室”。哈利估摸着这八成就是厕所了。哈利提醒自己:待会儿记着要用美国人的说法,叫“卫生间”。卫生间旁边是个环形的楼梯,应该能通向驾驶舱。门的那边是另外一个套间。这个套间配色和刚才那间不同,里面坐的都是身穿制服的机组人员。哈利一时间搞不明白他们在这里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想通了,这趟航班要飞三十多小时,乘务人员肯定得轮班休息。

  他又开始往回走,路过刚刚的小厨房和自己的套间,来到了之前登机时进的那个大一些的套间。从这一间往后到机尾,还另有三个套间,装饰配色各不相同,一间是灰绿墙青绿色地毯,一间是米黄墙铁锈红地毯。由于机身是流线型的,每两个套间之间各有台阶,越靠后的越高。他一边往后走,一边按照美国自信男青年的样子,对着含糊不定的方向跟其他乘客友好地点了几下头。

  从休息室往后数第四间套间里,一边放了一对躺椅,另一边则是“女士化妆间”——不用说,又是个厕所的雅称。女卫生间旁边的墙上装了架爬梯,爬梯顶是一扇活板门。贯通飞机前后的走廊在一扇门前戛然而止。门后定然就是被报道过无数次的赫赫有名的“蜜月套房”了。哈利试着打开门,锁上了。

  哈利慢悠悠地往回走,又打量了一下他的乘友。

  那位身穿利落的法式衣服的估计是加蓬伯爵。他旁边坐的那个人紧张兮兮的,袜子都没穿。这可真稀奇。他可能就是哈德曼教授。他的西装丑得要命,人也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哈利认出了白璐璐,不过她俨然已经四十岁光景。哈利还一直以为她本人会和电影里演的姑娘一样,也是十八九岁呢。她身上佩戴了不少高水准的现代珠宝:方形耳钉、大手镯还有水晶胸针。胸针应该是法国“宝诗龙”的。

  他又看到了之前在西南大酒店咖啡厅里见的那位金发美人。她已经摘了草帽。她有蓝色的眼睛,光洁的皮肤。虽然护花使者长相并不出众,她还是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哈利心想,女人还是喜欢让她们开心的男人。

  戴着俄式法贝热玫红钻石吊坠的老太婆应该就是拉维尼亚公主了。

  她板着脸,一副厌弃的样子,仿佛站到猪圈里的公爵夫人。

  起飞时登机进的那间大套间是空的。现在哈利再一看,这里原是个公共休息室。休息室里已经来了四五个人,包括之前坐哈利对面的那个人。看见有男士在玩纸牌,哈利忽然想到,要是一个职业赌徒也来这里飞上一趟,肯定能捞到不少钱。

  他回到座位,乘务员给他端上了威士忌。哈利说:“飞机好像就坐了一半。”

  尼崎摇摇头。“我们都订满了。”

  哈利看了看周围。“我们这个套间就有四个空位,其他套间也是。”

  “没错,这个套间白天载客十人,但晚上只睡六个人。晚餐后我们把铺位弄好您就明白了。在此之前,您大可放心享受这充足的空间。”

  哈利呷了口酒。乘务员彬彬有礼动作麻利,这没什么问题,不过他们不够殷勤,比不上伦敦的那些酒店服务员。哈利怀疑美国服务员的服务态度是不是就和英国的不一样。如果是就好了。他在奇怪的伦敦上层社会混迹多年,每每有人给他弯腰鞠躬去衣服,一口一个地叫他“先生”,他就会觉得无地自容。

  是时候深化一下自己跟玛格丽特·奥森福德之间的友谊了。她这会儿正举着玻璃杯喝香槟,来回翻看着杂志。像她这么大、这种社会层次的女孩,他少说勾搭过几十个了。他立马进入状态:“你住伦敦吗?”

  “我们在伊顿广场那边是有所宅子,但是平日里基本都在乡下,”她说,“我们家在波克郡,父亲在苏格兰那边也有个狩猎小屋。”她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想早点说完早没事,说得也太一五一十了点。

  “你打猎吗?”哈利问。这个是个聊天必问的问题:大部分有钱人都打猎,而且一说起打猎就滔滔不绝。

  “不怎么打,”她说,“我们射击多一些。”

  “你还会开枪?”他惊讶了,这可不是什么淑女的嗜好。

  “只要他们让我开。”

  “我敢说追求你的人肯定很多。”

  她把脸转向他,低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问我这些白痴的问题?”

  哈利被打倒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跟几十个女孩问过同样的问题,没人反应像她这样。“我的问题很白痴吗?”他说。

  “你根本不在乎我家住哪,也不在乎我打不打猎。”

  “可是上层社会的人不都聊这些的吗?”

  “你又不是上层社会的人。”她直截了当。

  “好家伙!”他用起了自己本来的口音,“你可真是不绕弯子啊!”

  她笑了,然后说:“这句话还好点儿。”

  “我可不能一直换口音,不然就把自己搞晕了。”

  “好吧。你要是保证不再提那些智障的小话题,我就暂且忍忍你的美国腔。”

  “那就多谢了,小可爱。”他换回哈利·范东坡模式答谢道。拿下她可不容易啊,他想。她是个有自己思想的女孩,没错,但这样的女孩也更有意思。

  “你装得很不错,”她说,“我根本看不出来你是装的。我猜这是你Modusoperandi的一部分吧。”

  别人一说拉丁语他就没招儿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我想是的。”他得换个话题了。真不知道什么话能说到她心里。很显然,他不能像勾搭其他姑娘一样跟她调情。或许她是那种神神叨叨的类型,喜欢降神通灵什么的。“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他问。

  这引来了又一个犀利的回答。“你把我当什么了?”她反问道,“还有,你为什么要换话题?”

  若是换作别的女孩,他一笑了之就能得过且过。可这个玛格丽特不知怎么的,就是能抓着他把柄。“因为我不会拉丁语。”他厉声怨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莫多安迪’的,我听不懂。”

  一时间,她又气恼又摸不清头脑。接着她的表情释然了。她重复了刚刚的词组:“是Mondusoperandi。”

  “我经常换学校,没一所久得能让我学会那些东西的。”他说。

  这话在她身上效用惊人。她羞红了脸,说:“真是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

  形势反转得太意外了。像玛格丽特这种上流社会的人,大多都会认为自己有责任逼着对方听听自己受过如此这般的教育。玛格丽特跟绝大多数那种人相比礼貌太多了。他微微一笑,说:“没关系。”

  她下面的话又吓了他一跳:“我明白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

  “不会吧,你们家那么有钱?”他觉得不可思议。

  她点点头。“告诉你吧,我们从来没上过学。”

  哈利震惊了。连伦敦体面点的工薪阶级都觉得不送小孩上学是很丢人的事,其程度不亚于被警察带走或者被法警拎上法庭。很多孩子因为鞋子破了要去补不得不请一天假,就这都会让小孩母亲觉得抬不起头。“但小孩子必须送学校上学的啊——这是法律规定!”哈利说。

  “我们有所谓的家庭教师教。我就是因为这才没上成大学的——我中小学的学历都没,”她神色哀伤地说,“我觉得我肯定会很喜欢大学的。”

  “真是难以置信。我以为有钱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呢。”

  “有我这样的父亲就不行。”

  “那,那个孩子怎么办?”哈利的头往珀西的方点了一下。

  “啊,他肯定是去伊顿公学了,”她苦涩地说,“男孩怎么能一样。”

  哈利想了想。“那是不是说,”他换了个话题,“你和你父亲在其他事情上也有分歧?比如说,政治?”

  “当然有分歧了,”她激动地说,“我是一名社会主义者。”

  哈利心想,这说不定就是打开她心房的钥匙。“我原来是一名共产党员。”他说。这是真话,他十六岁入的党,三周以后又离开了。他要先看看她的反应再决定到底跟她透多少底儿。

  她立马就生龙活虎。“你为什么退党?”

  真相是他实在受不了那些无聊的政治会议,但实话他可不能说。他搪塞道:“这很难解释清楚。”

  他本该算到这种话她是不会买账的。“你为什么离开自己肯定知道啊。”她焦急地说。

  “我觉得那里实在太像周末圣经学习班了。”

  这话把她逗乐了。“我太知道那什么感觉了。”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自己在将工人阶级所创造价值还给工人阶级这项事业上,贡献比共产党员还多。”

  “此话怎讲?”

  “唔,我把钱从高档住宅弄出来,然后送到巴特西贫民区去。”

  “你是说,你只劫富?”

  “劫贫没必要啊,他们又没钱。”

  她又笑了。“但你肯定没有像罗宾汉一样,拿你的不义之财去‘济贫’,是不是?”

  他想了想要怎么回答她。说自己既“劫富”又“济贫”她能信吗?她很聪明没错,不过她还很单纯——不行,照他判断,她没那么单纯。“我不是慈善机构,”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是我有时会帮住别人的。”

  “太神奇了。”她说。她的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神采奕奕的她显得特别迷人。“我知道有你这样的人,但是能亲眼看到,还能和你说话,这感觉实在太神奇了。” 飞剪号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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