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从大西洋中央飞向博特伍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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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窟里总有犯罪,关了一个戈蒂诺,还会有别的杀手站起来。要换作是我就不去管他。赌博和卖淫这种事开始的时候耶稣还没长大呢。要是注定会有坏人,那还不如有组织有纪律地坏。”
这话真够劲爆。也许飞机里是有种气氛能让人异于寻常的坦白。玛格丽特还认为,有男人在旁边时她是不会这么说的,没有男人在身边的时候女人都会更直截了当一些。不管什么原因,她勾起了玛格丽特的兴致。“罪犯无组织无纪律不会更好吗?”她说。
“当然不会了。有组织的话他们就是可控的,各帮派有各自的地盘,然后就待在那儿。他们不会到第五大道抢劫,也不会上哈佛的酒吧收保护费,所以招惹他们干吗?”
玛格丽特可不能放过这句话。“那因为他们而把钱浪费在赌博上的穷人们怎么办?那些沦落的姑娘得病了怎么办?”
“我不是不关心他们。”林汉夫人说。玛格丽特怀疑她这话不是真心的,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听我说,”她继续道,“我是做鞋的。”玛格丽特肯定表现得惊讶了,不然林汉夫人也不会又补充道:“那就是我的饭碗。我有家制鞋厂,生产的男鞋都很便宜,而且能穿上五年甚至十年。如果你愿意,还能买到更便宜的,但质量上就得打个折扣——那些鞋的底子都是纸板做的,十天都撑不到。信不信由你,但纸板鞋真的有人买!我想我已经通过制造好鞋子尽了责了。如果有人就是傻到愿意花钱买差鞋,那我也没办法。同样,如果有人连晚饭的肉都买不起,却还是傻到愿意花钱赌博,那也不是我的问题。”
“你贫穷过吗?”玛格丽特问。
林汉夫人大笑。“问得好。不,我没穷过,所以我大概不应该夸夸其谈。我的爷爷是个手工鞋匠,我父亲开了工厂,而我现在运营它。我对贫民窟的生活一无所知。你了解吗?”
“不多。不过我认为那些人会赌博、盗窃或者出卖肉体都是有原因的。他们不仅仅是傻而已。他们是残忍体制的牺牲品。”
“我想你应该是共产党什么的吧。”林汉夫人并无抵触地问。
“社会主义者。”玛格丽特说。
“挺好,”林汉夫人意外地说,“回来你会改主意的——每个人的思想都会随着年纪改变——但是你要是开始就没有思想,还有进步的基础吗?我不是愤世嫉俗,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从经历中吸取教训,而不是纠结于意识形态。我怎么开始对你说教起来了?可能是因为今天是我四十岁生日吧。”
“生日快乐。”玛格丽特通常很讨厌别人说她长大后就会改主意:说这种话的人都太自以为是了,而且他们通常都是没理说不下去还不愿意承认才这么说的。但林汉夫人不一样。“你的理想是什么?”玛格丽特问她。
“我就想好好做鞋子,”她自谦地道,“这也算不上什么理想,不过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有很好的生活,住着漂亮的房子,儿子们也衣食无忧,我可以花大笔的钱在衣服上。我怎么得到这些的?因为我做好鞋。如果我做纸板鞋,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偷。我就会和弗兰基一样坏。”
“这种想法挺社会主义的。”玛格丽特笑笑说。
“我就是把父亲的思想拿来用了而已,真的,”林汉夫人反思道,“你的思想又是从哪来的?肯定不是你父亲,这我知道。”
玛格丽特羞红了脸。“你听说晚餐的事儿了。”
“我就在现场。”
“我得离开我父母才行。”
“什么拦住你了?”
“我只有十九岁。”
林汉夫人温和地笑话她道:“那又怎样?还有人十岁就离家出走呢!”
“我不是没试过,”玛格丽特说,“我遇上了麻烦,然后被警察捞走了。”
“你妥协得倒挺快。”
玛格丽特想林汉夫人明白,她不是因为没胆量才失败的。“我没钱、没本事,从没受过正规的教育。我不知道怎么自力更生。”
“亲爱的,你现在是在去美国的路上。很多人到那儿的时候基础还没你好,但其中就有人已经成了百万富翁。你识字还能写字,优雅、聪明、长得还好看……你会很轻松地找到工作的。我就会雇你。”
玛格丽特的心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之前她还讨厌林汉夫人没有同情心,现在她却发现她要给她工作的机会。“真的吗?”她说,“你会雇我吗?”
“当然。”
“做什么?”
林汉夫人想了一会儿。“我会把你放到销售部:贴邮票、倒咖啡、接电话、招待顾客。如果你证明了你的价值,我就升你做助理销售经理。”
“那又是干什么的?”
“那代表你会干相同的活拿更多的钱。”
玛格丽特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噢,我的上帝,一份在真的办公室里的真工作。”她憧憬地说。
林汉夫人大笑。“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是苦差的!”
“我觉得这会是精彩的冒险。”
“一开始可能会。”
“你是认真的吗?”玛格丽特严肃地问道,“如果我一周之后去你办公室的话,你就给我工作?”
林汉夫人吓了一跳。“老天,你真的很认真啊,是不是?”她说,“我还有点以为我们只是在理论层面上探讨呢。”
玛格丽特心都沉了。“那你不会给我工作了?”她哀怨道,“那些话都是说说而已?”
“我会雇你的,不过还有个麻烦要解决。一周以后我自己也可能会失业。”
玛格丽特快哭了。“怎么说?”
“我弟弟正谋划着要把公司从我手里夺走。”
“他怎么能这么做?”
“那就复杂了,而且他不一定会成功。我要粉碎他的阴谋。不过结局到底会是什么样,我也没把握。”
玛格丽特不能相信,机会到手才这么一会儿又要被夺走了。“你必须赢!”她激动地说。
林汉夫人还没来得及回应,哈利出现了。身穿红色睡衣裤和天蓝色睡袍的他看起来就像日出一样。他的出现让玛格丽特平静了一些。他坐了下来,玛格丽特将他介绍给林汉夫人,接着说:“林汉夫人来叫白兰地喝,结果乘务员都太忙了。”
哈利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他们忙是忙,酒肯定还是上得了的。”他把头伸到下一个套间。“戴维,赶紧给林汉夫人上一杯康乃可白兰地,好吗?”
玛格丽特听到乘务员答:“没问题,范东坡先生!”哈利就是有法子让人照他的想法做。
他又坐了下来。“我想不注意你的耳环都不行,林汉夫人,”他说,“它们可真漂亮。”
“谢谢你。”她微笑着说。这个赞美对她似乎很受用。
玛格丽特凑近看。每只各是一枚简单硕大的珍珠,周围是金丝网嵌钻石片,低调而优雅。她真希望自己也戴了什么精美的珠宝,这样就能吸引哈利注意了。
“是在美国买的吗?”哈利问。
“没错,是保罗·弗拉托打造的。”
哈利点点头。“不过我觉得设计师应该是意大利的佛杜拉。”
“真是没想到。”林汉夫人说,“男士们很少对珠宝感兴趣的。”她饶有见地地补充道。
玛格丽特想说:“他主要是对偷它感兴趣,你小心着点!”不过她还是惊讶于他的专业程度。他总会留意到最精美的那件,而且还能说出设计师的名字。
戴维带来了林汉夫人的白兰地。他好像能在飞机的摇摆之下平步青云。
她拿到酒,站了起来。“我要去睡会儿觉了。”
“祝你好运。”玛格丽特想着林汉夫人和她弟弟的抗争如是说。她要是赢了就能聘用自己,她承诺了。
“谢谢。晚安。”
林汉夫人踉跄着朝机尾走去,哈利有些妒忌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玛格丽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南茜给自己工作的事。这件事让她兴奋不已,可还有个绊脚石没清掉,还不能让哈利和她一起高兴。她决定先不告诉他了。“我们开始在聊弗兰基·戈蒂诺,”她说,“南茜认为不应该干预他那样的人,他们组织的不过是赌博……卖淫……这些事伤害的都是那些主动参与的人。”她觉得自己有点脸红,她从来没把“卖淫”这个词说出来过。
他若有所思。“不是所有妓女都是自愿的,”他过了一会儿说,“有些是被强拉过去的。你也听过白人奴隶吗。”
“那个词儿说的是这个?”玛格丽特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词,当时还以为是有女孩被拐卖到伊斯坦布尔当女仆了。她可真够呆的。
哈利说:“实际情况可能没报纸上讲的那么夸张。伦敦只有一个白人奴隶贩子——叫麦芽阿本,从马耳他来的。”
玛格丽特瞪大了眼睛。这些事竟然全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我说不定也会被拐走!”
“说不定就在你离家出走那天晚上,”哈利说,“阿本找的就是那种孤立无援身、身无分文、没地方睡觉的女孩儿。他会带你去美餐一顿,早上再帮你到马上要去巴黎巡回演出的歌舞团里找份工作,然后你就对他感恩戴德了。歌舞演出其实就是脱衣舞秀,而这一点你却要等到在巴黎没钱回家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于是你站到了后排,卖力地搔首弄姿,”玛格丽特把自己放到那个情景里后,发现自己确实就会那么做的,“再等到某一天,他们会要你‘好好’招待观众里的那个醉醺醺的股票经纪员,你如果拒绝,他们就会帮他把你死死按住。”玛格丽特闭上眼,不愿也不敢想自己可能的遭遇。“第二天你可能要离开,但你能去哪呢?你可能有几便士的钱,但那根本不够你回家。你会开始纠结到家之后要怎么跟家人说。说真相?绝对不行。于是你就又游荡回到你和其他姑娘们一起的住处,那里至少还有友好的她们理解你。接着你会开始想,既然做了一次,那就能做第二次,下一个股票经纪员可能会好对付一点。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对过夜客人早晨给你留的小费充满了期待。”
玛格丽特哆嗦了一下。“我再没听说过比这还恐怖的事了。”
“所以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让弗兰基·戈蒂诺胡作非为。”
两人都沉默了一两分钟。哈利若有所思地说:“我怀疑弗兰基·戈蒂诺和克莱夫·莫白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有联系吗?”
“珀西不是说了吗,莫白有枪。我本来就猜他是个条子。”
“是吗?有什么根据?”
“那个红背心。条子们都以为穿上那东西就长得像花花公子了。”
“可能他是帮忙看守弗兰基·戈蒂诺的。”
哈利还是有疑问。“为什么?戈蒂诺是个要进美国监狱的美国恶人。他已经离开了英国领土,还有联邦调查局的监管,我不明白苏格兰场为何还要派人看他。况且‘飞剪号’的机票这么贵。”
玛格丽特压低声音。“他不会是跟你的吧?”
“跟到美国?”哈利表示怀疑。“坐‘飞剪号’?还带着枪?就为了一对袖子扣?”
“那你能想到别的解释吗?”
“想不出。”
“无所谓了。不过大家都忙着为戈蒂诺的事大惊小怪,也许就不记得父亲在餐厅令人发指的行为了。”
“你觉得他怎么发脾气发成那个样子?”哈利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他不是一直这样的,我记得我小一点的时候他还是很安静很有理智的。”
“我之前也遇到过法西斯主义者,”哈利说,“他们都很害怕。”
“是吗?”玛格丽特觉得这个想法很新奇,而且不太可信,“他们看上去都张牙舞爪的啊。”
“我知道。不过他们是因为心里害怕,所以才喜欢到处穿着制服游行——他们成群结队的时候会觉得有安全感。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喜欢民主——太多变数了。他们觉得,由独裁者的领导,所有将按部就班推进,不会有政府突然垮掉,这样的生活才更幸福。”
玛格丽特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记得,在变得如此凶神恶煞之前,他会因为共产主义者、犹太复国主义者、贸易联盟、芬尼安运动或者西班牙第五纵队莫名其妙地发火——他觉得总会有人会让这个国家屈服。现在想想,犹太复国主义者怎么着也没可能让英国屈服的,对吧?”
哈利笑了。“法西斯们还总是气冲冲的。他们也是会因为某些原因对生活感到失望的普通人。”
“这条对我父亲也适用。我祖父过世时,父亲继承家产,那时才发现他家已经破产,破产的境况直到娶了我母亲才结束。后来他想进议会,结果一直进不去。现在他又被自己的国家流放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更理解父亲了。哈利看问题确实透彻。“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东西?”她说,“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他耸耸肩。“巴特西区是个政治气氛很浓的地方。伦敦最大的共产党支部应该就在我们那儿。”
更加理解父亲情绪之后,她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没那么羞愧难当了。他没有任何理由那么做,这毫无疑问,但把他想成一个沮丧又害怕的人而不是一个精神错乱报复心重的人,确实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哈利·马克思真是聪明,要是自己的出逃计划能有他的一臂之力就好了,不知道飞机到美国后他还会不会愿意再见她。“你现在知道以后要住哪了吗?”她说。
“我估计会到纽约找地方住吧,”他说,“我还有点钱,而且很快会有更多钱。”
赚钱在他嘴里变得那么轻松,可能它对男士来说更容易吧。女士却需要人保护。“南茜·林汉愿意给我一份工作,”她一冲动说了出来,“不过她弟弟正要把公司从她手里夺走,她有可能履行不了承诺。”
他看了看她又把脸别开,表情一反常态,好像终于有一次对自己没那么大把握。“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我是说,助你一臂之力。”
她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你愿意,真的吗?”她说。
他好像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我可以帮你找间房子。”
一块大石头落地了。“那可就太好了,”她说,“我从来没找过房子,我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你可以在纸上找。”他说。
“什么纸?”
“报纸。”
“报纸会说房子的事儿?”
“他们有广告版的。”
“《时代周刊》的广告里就没有房子。”父亲只订过这一种报纸。
“最好是晚报。” 飞剪号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