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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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稍短些的踏板将他们引到了一块像是副翼的东西上面,这东西又粗又短,一半都没在水中。“‘流体静力装置’,”珀西一副渊博的样子,“也就是大家所知的海翼。它能防止飞机侧倾到水里。”海翼的表面有轻微的弧度,玛格丽特总觉自己会滑下去,但她没有。这会儿她已经走进了头顶那片巨大机翼的影子里。她真想往上伸手摸摸那巨大的螺旋桨桨片,可惜她够不到。
机身上“泛美航空系统”的“美”字正下方有一个入口。玛格丽特缩着头,迈进了机舱门。
再下三步台阶就能来到舱内地面。
玛格丽特来到了一间大约十二英尺见方的空间,里面有奢华的赤褐色地毯、米黄色墙面还有蓝色座椅,座套上还有华美的星星图案。座位顶上安了阅读灯,大大的方形窗户上挂的是威尼斯式窗帘。舱内墙面垂直,天花板水平,都没有随机身弯曲,与其说他们登机,不如说是走进了一间大房子。
这间机舱前后各有一扇门。有些乘客被引向了飞机后部。玛格丽特往那边望去,看到一系列休息间,每间都铺设奢华的地毯,配了浅茶色与绿色相间的装饰。不过奥森福德一家座位比较靠前。一位身穿白色夹克、身材矮小还胖乎乎的乘务员走了过来。他自报家门,名叫尼崎,是来引导他们参观下一个套间的。
这一间比刚刚那间小,装潢的色调也不一样,地毯是祖母绿色,墙面灰绿色,座套则是米黄色。玛格丽特右手边,两个大号的三人座沙发长椅相对而落,沙发中间窗户下面的位置放了一张茶几。她的左边,也就是走廊的另一边,也又一对长沙发,不过相对小一点,是两人座的。
尼崎将他们引到了右边较大座位。父亲和母亲靠窗坐,玛格丽特和珀西则挨着过道坐下,留下中间两个还有走廊那边两个共四个空位。玛格丽特好奇,要坐他们旁边的会是什么人呢?穿波点裙子的那个美丽少妇应该很有意思,白璐璐也不错,她要是想聊聊费宾外婆的事儿那就更好玩了!最佳人选则是卡尔·哈德曼。
她感觉得到,飞机正随着水面上下起落。动作幅度并不大:仅仅是提醒她现在正在海面上的那种程度。她想好了,就把这架飞机当作神毯就行。对她来说,领会区区几个发动机是如何让这庞然大物飞起来的是不可能的任务:相信是古老的魔法把它送上天则简单得多。
珀西站了起来。“我要四处看看。”他说。
“待这儿别动,”父亲说,“到处跑会妨碍别人的。”
珀西当即就坐下了。父亲的权威还没丢尽。
母亲往鼻子上拍了拍粉。她已经不哭了。玛格丽特推断母亲感觉好多了。
她听到了一个美国声音说:“我强烈希望能朝前坐。”她抬头看过去。乘务员尼崎正在套间的另一边给一位男士引导座位。玛格丽特看不出他是谁——他背对着她。那人满头金发,身着蓝色西装。
第七节
哈利·马克思到了这种场合简直是如鱼得水。
他弃保潜逃、拿着偷来的护照旅行、用了假名还装作是美国人。可他现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撞上了那个知道自己是贼还听过他其他口音的女孩,她还高声叫了他的本名。
他立马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所要逃离的一切又恐怖地呈现在了自己眼前:审判、坐牢,然后是在英国军队里当小兵的悲惨人生。
他又想起自己是无敌幸运星,然后笑了。
那女孩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在等大脑把她的名字想起来。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奥森福德小姐。
她惊讶地看着他,意外地说不出话来。他就趁着这会儿功夫等着他的灵光乍现。
“是哈利·范东坡,”他说,“还好我的记性比你好。你是玛格丽特·奥森福德,对不对?你还好吧?”
“我还行。”她晕乎乎地说。她比他还迷糊,会把局面交给他掌控的。
他伸出手来要和她握手的样子。她就也伸出了她的手。就在此刻,灵光闪过。他没有握上去,而是在最后一刻挽起手肘,换作老式鞠躬的姿势,然后把头就凑到她脑袋边,小声说:“你要是能装作从来没在警局见过我,我就也装作没在那儿见过你。”
他挺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他看到一对脱俗的深绿色瞳仁。很美。
她继续张皇了一会儿,然后表情放松了,大方地咧嘴一笑。她接上茬儿了,饶有兴致地接受了他提议的小阴谋。“可不是吗,我可真够笨的,是哈利·范东坡。”她说。
哈利感恩戴德地松了口气,我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玛格丽特微微皱了下眉头,又加了一句:“对了——我们在哪见过来着?”
哈利轻松地接住了这个问题。“是在皮帕·迈琴汉姆的舞会上?”
“不是——我没去过那儿。”
哈利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玛格丽特几乎一无所知。她整个社交季是都在伦敦过的,还是一直都躲在乡下?她打猎吗,射击吗,热衷慈善事业吗?她是支持女权运动,还是喜欢在家画画水彩,或是在父亲的农庄上做做农业实验?他决定了,就挑这时节最盛大的那个活动吧。“那我们铁定是在阿斯科特赛马场见的了。”
“啊,对,就是在那儿。”她说。
他准许自己满足地笑一小下。他已经把她拉成自己的同谋了。
她继续说:“你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吧。母亲,请允许我向你介绍,范东坡先生,来自……”
“宾夕法尼亚。”哈利赶忙接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宾夕法尼亚是哪个鬼地方?他没有一点概念。
“这是家母,奥森福德夫人;家父,奥森福德勋爵。这位是我弟弟,艾斯利勋爵。”
哈利当然听过他们的名字,这家人很出名。他照着奥森福德一家心目中典型美国人的样子,热情又亲近地跟每个人握了手。
奥森福德勋爵长得表里如一:一副养尊处优、脾气暴躁的老法西斯的样。他身穿褐色斜纹软呢西装,里面背心的扣子紧得就快要崩开了,头顶的褐色软毡帽还没摘。
哈利对奥森福德夫人说:“夫人,见到您真是开心极了。我对古董首饰很感兴趣,听说您收藏的宝贝可都是世间极品。”
“哪里哪里,谢谢你的夸奖。”她说,“我就是爱好这个罢了。”
她的美国口音让他吃了一惊。他对她的了解都从社会上那些杂志仔仔细细读来的,一直以为她是英国人。但他这会儿又隐约记起了一点奥森福德家的八卦消息。由于战后农作物价格跳水,勋爵大人和许多拥有大量房产的贵族一样濒临破产。有的人变卖祖产,搬到了法国尼斯或意大利佛罗伦萨,用自己日渐稀少的财产换取高于英国的生活质量。但阿杰伦·奥森福德娶了位美国银行的法定继承人,靠老婆的钱继续维持着祖上的生活方式。
这就意味着,哈利得表演到能瞒过一位地道美国人的程度,而且在接下来的三十个小时内都得维持完美无缺的状态。
他决定了,自己要讨她的喜欢。量她是不会讨厌听别人赞美的,尤其在这“别人”又是个这么帅的小伙子的时候。他仔细瞧了瞧那枚别在焦橙色旅行装胸前的胸针。一颗颗翡翠、蓝宝石、红宝石以及钻石攒作了一枝玫瑰花上的翩翩蝴蝶。太逼真了。他看出这是1880年法国的东西,也大致猜得出工匠。“您这胸针是奥斯卡·梅森的吗?”
“你眼力很准。”
“它可真漂亮。”
“再次谢谢你。”
她人长得很美。他完全能理解奥森福德为什么娶了她,但她怎么瞧上他了呢?可能二十年前的他更有魅力些吧。
“我好像认识费城的范东坡一家。”她说。
哈利心想:乖乖,千万别啊。不过,她的话有些含糊。
“我娘家是康州斯坦福的,姓格伦凯瑞。”她加了一句。
“是嘛!”哈利装作刮目相看的样子。他脑子里还在纠结费城的事。他刚说自己老家是费城还是宾州来着?他记不清了。说不定两个名字是一个地方,别人好像都喜欢一起说。他又想起来,但凡有人问美国佬从哪来的时候,他们老是回答两个答案。德州休斯顿,加州旧金山什么的。就是。
男孩说:“我叫珀西。”
“我叫哈利。”哈利说。终于回到他熟悉的地儿了。珀西的头衔是艾斯利勋爵。这种头衔是爵位继承人在其父亲去世前用的,父亲去世后他就是新的奥森福德侯爵。他们这号人大多觉得自己的傻冒头衔特别了不起。曾有人向哈利引见了一位还挂着鼻涕的波特雷男爵,才三岁大。不过珀西看起来还好,他很懂事地主动让哈利知道,无需那么庄重地称呼他。
哈利落了座。他座位朝前,就在玛格丽特旁边,二人只隔了个过道,俩人说话可以不让别人听见。飞机里安静得像教堂一样,每个人都叹为观止。
他试着放松自己。这次旅途会很紧张。玛格丽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就是个新麻烦。虽然他的借口让她买账了,但她依然还可能改主意或者不小心说漏嘴。哈利可不敢再生什么风浪了。只要没人提什么搜查的要求,他就应该过得了美国移民局那关。但他们要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决定查他的底细,那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出他的护照是偷来的,那可就全歇菜了。
哈利对面的乘客也来了。他个子高高,头戴圆顶礼帽,一身本来还行但已经过了气儿的深灰色西装。哈利看着这男子脱下外套再把座位收拾妥当,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这人脚上是厚厚的羊毛袜和穿旧了的结实黑鞋,身上是有酒渍的背心和对襟夹克,脖子上的深蓝色领带好像过去十年里每一天都在打一样。
哈利心想:要不是知道飞机票有多贵,我肯定就发誓那人绝对是个警察了。
现在起身下飞机还来得及。
没人会拦他的,他可以大摇大摆一走了之。
可他花了九十英镑呢!
再说他能买到的越洋航线的船票说不定都是几周之后的,与其干等不如被抓。
他又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留在英国过逃亡的生活,然后又一次否决了这个想法。打仗时,各个爱管闲事的人都会四处瞅哪张脸像外国间谍,不被发现的难度太大;而且更关键的是,亡命之徒的生活太难熬——夜夜住小旅馆、天天躲大盖帽,不停地到处漂泊。
对面这个男人就算是个警察也铁定不是抓哈利的,不然他也不会找了半天舒服姿势再坐下来。哈利想不出他到底要干吗。暂时先不想了,他得集中精力解决自己的窘境。玛格丽特是个危险因素,他怎么才能保护好自己呢?
她因为觉得好玩儿才配合他演戏。照现在的情况,他保证不了那份好玩儿的心会一成不变。他若是能接近她,那成功的概率还能大些。要是能让她爱上他,她或许就会对他产生忠诚感,会更认真地对待他的伪装,加倍小心不出卖他了。
去了解玛格丽特·奥森福德也不是什么苦差事。他用余光上下打量着她。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浑身上下有股淡淡的秋色:红色头发,有个别雀斑的奶油色的皮肤,眼睛的绿色深得醉人。他看不出她的身材,但她的小腿修长,脚也不宽。她身穿红褐色裙子,外面罩了件普通的驼色短外套。她的衣服看起来虽然不便宜,但她没有母亲的那种气场:这些等她再成熟些再自信些估计就有了。她五官端正,下巴透着股坚毅。她不是他平时结交的那种类型——他往日里专挑有缺陷的女孩下手,因为一点浪漫手腕就能轻易把她们拿下。玛格丽特这么美,不会任人摆布的。不过她对他好像还是有点意思的,这就是个开始。他下定决心,要赢得她的芳心。
乘务员尼崎进了套间。他身材矮小,胖墩墩的,有点女气,二十多岁的样子。哈利猜他八成是个同性恋。他留意过,很多服务员都是这样的。尼崎递来一张打好的表,上面写有乘客和今天航班的机组成员名单。
哈利饶有兴致地研读起来。菲利普·加蓬男爵他知道,是个犹太复国主义者。后面的名字“卡尔·哈德曼教授”好像也在哪见过。拉维尼亚·芭莎洛夫公主的名字他虽没听过,但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个逃离共产主义党人的俄国人,她能在这架飞机上出现也就意味着,她至少已经把部分财产转移出这个国家了。白璐璐的名字他绝对听过,是个电影明星。上周他带瑞贝卡·毛琳上沙夫特斯伯里大道的戈蒙影院看的不就是她的《巴黎谍影》嘛。她和往常一样,在里面演了个勇敢的女孩。哈利很想看看她本人什么样。
珀西面朝后坐,能看见下一个套间。他说:“舱门关了。”
哈利又开始紧张了。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飞机一直在水面上微微地一起一落。
外面传来隆隆的声音,仿佛远处战场的交火。他望向窗外。此时机头升起,螺旋桨开始转动。两台发动机正在打火,第三和第四台发动机稍后也有了动静。虽然隔音措施蒙去了一些噪声,但里面的人还是感觉得到那强大发动机所带来震撼。哈利的恐惧感增加了。
浮动码头上的海员拔掉了水上飞机的碇泊装置。哈利眼瞅着那些将自己拴在陆地上的绳子被人扔进海里,竟傻傻地有一种死定了的感觉。
他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感觉。于是他拿出报纸,往后一坐,二郎腿一跷,把报纸在脸前伸开。
玛格丽特碰碰他的膝盖。她不提嗓门他也听得见,隔音装置着实令人佩服。她说:“我也害怕。”
哈利很没面子。他还以为自己装淡定装得很成功。
飞机动了。他抓住座椅的扶手,握得紧紧的,然后他又逼自己把手松掉。她可不就是能看出他害怕么。他现在苍白得跟手里的报纸似的。
她坐在那里,两膝紧紧压在一起,双手紧握在大腿上。她看起来是既恐惧又激动,好像要坐过山车一样。泛红的脸蛋、睁大的眼睛还有微微张开的嘴巴显得她很性感。哈利又一次纳闷起她衣服下面的身形会是什么样的了。 飞剪号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