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从福因斯到大西洋中央(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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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和她已经很亲近了,亲近到可以问她任何事情。“你呢?”他说,“你有梦想吗?”
“我想去参军,”她说,“我要加入英国陆军妇女队。”
女人参军听起来还是有些滑稽,不过当然,这种事现在已经很常见了。“你打算做什么?”
“驾驶。他们会需要女摩托车通讯员和女急救车司机的。”
“那有危险。”
“我知道。我不在乎。我就是想加入战斗。这是我们制止法西斯主义的最后机会了。”她扬起坚定的下巴,眼中闪烁着不顾一切的光。哈利觉得她真是太勇敢了。
他说:“你好像很坚决。”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西班牙被法西斯害死了,我想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她神色忧伤。
哈利冲动之下竟然来了句:“你爱他吗?”
她点头。
他看得出她就快哭了,同情地碰了碰她的胳膊。“那你还爱着他吗?”
“我会永远爱他,一点点吧。”她的声音变成了窃窃私语。“他叫伊安。”
哈利喉咙哽住。他想把她拥到怀里,安抚她。要不是她那个坐在对面喝着威士忌读着《时代周刊》的火爆父亲,他真的会这么做的。他只能短暂满足于谨慎地握手。她感激地笑了笑,懂他的样子。
乘务员说:“晚餐已经备好,范东坡先生。”
哈利很惊讶,竟然已经六点了。他不情愿地打断了和玛格丽特的谈话。
她明白他的心思。“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她说,“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我们都会在一起。”
“也是。”他莞尔。他又摸了摸她的手,喃喃地说:“待会儿见。”
他还记得之前自己是打算通过接近她来控制她的,现在倒好,自己把什么秘密都告诉她了。她就是有办法让他乱了阵脚,这让他有些担心。最最糟糕的是,他竟然喜欢这样。
他来到旁边的套间,吃了一惊:整个休息室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餐厅。这里有三张四人桌和两小张备餐台,布置得和高档餐厅一样精美。桌布和餐巾都是亚麻的,餐具是白色骨瓷的,上面还印了泛美航空的标志。
乘务员将他领到一个矮胖的男人对面。那人身上穿的苍灰色西装让哈利好生嫉妒。他打着领带,领带夹上有颗大大的天然珍珠。哈利自报了家门,那个人也伸出手说:“汤姆·路德。”哈利瞥到了他的袖扣,和领带夹是配套的。这是个愿意为珠宝花钱的主。
哈利落座打开餐巾。路德用的是美音,里面还掺杂了点别的味道,有欧洲人的影子。哈利打探起来:“汤姆,你是哪里人?”
“罗德岛州的普洛维敦士。你呢?”
“费城的,”哈利身上每根汗毛都想知道费城到底在哪儿,“不过我经常搬家。我父亲是做保险的。”
路德礼貌地点点头,不太感冒的样子。这正合哈利的意。他也不想别人问他的出身:太容易说漏嘴了。
来了两名机组人员,分别自报了家门。一位是工程师艾迪·迪金,肩膀宽阔,头发棕黄,长得慈眉善目。哈利对他的印象是,很想解开领带脱掉制服外套的人。另一位是导航员杰克·阿什福。他头发黑黑,没留胡子,五官分明,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好像就是穿着制服出生的。
他俩一入座,哈利就感到了那股工程师艾迪和乘客路德之间的敌意。有意思。
先上的是小虾开胃酒,不过两个机组人员喝的是可乐。哈利要的是德国霍克,路德点的是马提尼。
哈利还在想玛格丽特·奥森福德和她那死在西班牙的男朋友。他看着窗外,纳闷她对那个男孩的感情还有多少。一年的时间很久了,对她那个年纪来说应该更久。
杰克·阿什福跟着他一起向外望,说:“目前为止,天气很配合。”
哈利看到了澄澈的天空和机翼上明晃晃的阳光。“平时天气什么样?”他说。
“有时候雨能从爱尔兰一直下到纽芬兰,”杰克说,“冰雹、雨雪、霜冻、电闪、雷鸣,我们都遇到过。”
他想起了之前读到过的东西。“霜冻不是很危险吗?”
“我们在安排路线时会绕开霜冻气团。但是不管什么天气,我们都会给飞机安上除冰雨靴。”
“靴子?”
“就是在机翼和尾翼上有结冰趋势的地方盖的橡胶罩。”
“那我们这一路的天气怎么样?”
杰克迟疑了一下。哈利后悔提天气的事了。“大西洋里会有风暴。”他说。
“很不好?”
“风暴中央很不好。不过我的设想是,溜着它的边儿过去。”他话说的底气不足。
汤姆·路德说:“从风暴里面过什么样?”他微笑着露出了牙齿,但是哈利看到了他苍蓝色眼中的恐惧。
“会有点儿颠簸。”杰克说。
他并没往细了讲,不过工程师艾迪发话了。他直盯着汤姆·路德说:“那种感觉像是骑了匹未驯服的野马。”
路德脸色苍白。杰克只觉艾迪太冒失了,直朝他皱眉。
下面一道是甲鱼汤。尼崎和戴维两个乘务员都在上菜。尼崎很胖,戴维很小。哈利估摸着这俩人都是同性恋——或者按照作曲家诺埃尔·考沃德的说法,是有“音乐气息”。哈利喜欢他们这种不正规的利索劲儿。
工程师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哈利暗暗地打量起他来。他不像是那种沉闷的人,他面相很开朗,很和善。哈利试着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艾迪,我们在这儿用晚餐,那飞机谁开呢?”
“助理工程师米奇·费恩接我的活。”艾迪说。他虽然没有笑,但说得足够和蔼。“不算两名乘务员,我们机组成员总共九人。除了机长以外,其他人都是四小时一换班。杰克和我从下午两点飞机在南安普顿起飞开始干活,所以几分钟前就被替下来了。”
“那机长呢?”汤姆·路德担心地问道,“他会为了保持清醒吃药吗?”
“他得空的时候会打个盹,”艾迪说,“等过了不可返航临界点,可能会休息得久一些。”
“那也就是说我们在天上飞的时候,机长却在呼呼大睡?”路德说。他的嗓门有点太高了。
“对呀。”艾迪咧嘴一笑。
路德被吓坏了。哈利试着把话锋转到平静点的地方。“什么是不可返航临界点?”
“我们对剩余油量进行实时监控,当剩余油量不足以返航回福因斯的时候,就是过了‘不可返航临界点’了。”艾迪冷冷地说。哈利现在可以确信,这个工程师就是在吓汤姆·路德。
导航员插话,试图抚慰人心:“现在我们的油足够到达目的地,也足够我们返回大本营。”
路德说:“那如果油不够到终点也不够回去怎么办?”
艾迪上身往桌前一凑,一本正经地冲着路德一咧嘴。“路德先生,全包在我身上。”他说。
“绝对不会那样的,”导航员赶忙说,“我们会在到达那个点之前返回福因斯。为安全起见,我们会按照三台发动机进行计算,而不是四台。这样就算有一台发动机出故障我们也应付得了。”
杰克是想帮路德把信心找回来,可这提起发动机故障自然是让他更担惊受怕了。他试着去喝汤,手却不住地抖,把汤洒到了领带上。
艾迪显然很满意,又一言不发了。杰克试着找别的闲话,哈利也竭尽全力帮忙,可气氛就是这么尴尬。哈利不禁纳闷,艾迪和路德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餐厅迅速客满。身穿波点长裙的女人和她那身穿蓝色运动夹克的护花使者在旁边一桌落了坐。哈利已经知道他们叫戴安娜·拉弗斯和马克·埃尔得。哈利心想:玛格丽特应该像拉弗斯·太太这样穿衣服,她甚至可以比戴安娜还好看。拉弗斯太太似乎并不开心,愁眉苦脸的,十分可怜。
服务迅速,食物可口。主菜是菲力牛排配蛋黄酸辣笋加土豆泥。牛排比英国餐厅里的大上一倍。哈利只吃了一部分,乘务员要再给他斟酒他也拒绝了。他要保持警醒状态。他要去偷“德里套装”。想到这里,他又兴奋又害怕。这将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华丽的一票,如果他之后金盆洗手,这还会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票。有了它,他就可以买到长满常青藤配有网球场的乡村别墅了。
牛排后面是沙拉,这让哈利很意外。伦敦高档餐厅里很少上沙拉,把它当作主菜后的单独一道菜则更是少见。
蜜桃冰淇淋、咖啡还有小蛋糕依次端上。工程师艾迪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太合群,开始努力找话说。“方便问一下您旅途的目的吗,范东坡先生?”
“我就是想离希特勒远一点,”哈利说,“至少在美国参战之前是这样。”
“你觉得那一天会来吗?”艾迪怀疑道。
汤姆·路德说:“我们和纳粹没什么好争的。他们反对共产主义,我们也一样。”
杰克点头表示同意。
哈利被堵得说不出话了。在英国,人人都觉得美国会参战。可到了这张桌上根本没人这样想。他悲观地想,或许英国人都在自欺欺人吧,又或者美国也帮不上什么忙。妈在英国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艾迪说:“我觉得和纳粹的仗还是要打的,”他听上去有些愤怒,“他们就和黑帮一样。”他直接看向路德。“终有一天,那种人会像老鼠一样被铲除干净。”
杰克猛然起身,很为难的样子。“艾迪,我们要是吃好了最好去休息一下。”他坚决地说。
艾迪被这突然的命令吓到了。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点头同意。随后两个机组成员就告辞了。
哈利说:“那个工程师有点粗鲁。”
“是吗?”路德说,“我没留意。”
“睁眼说瞎话,”哈利心想,“他刚刚说黑帮不就是在说你嘛!”
路德叫了杯白兰地。哈利开始怀疑他会不会真就是黑帮的。哈利在伦敦认识一个混混,那人戴了好多戒指,穿皮草,还穿两种颜色的鞋,比他可张扬多了。路德看上去更像个白手起家身价百万的商人,不是加工精肉的就是造船的,反正就像个干工业的人。哈利一冲动,张口问道:“汤姆,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名罗德岛的商人。”
这么回表明不想他继续问。哈利过了一会儿就起身冲他礼貌性地点了下头,然后离开了。
他一回到自己那个套间,奥森福德勋爵就唐突地问:“晚饭还可口?”
哈利吃得很痛快,可上层社会的人对食物永远都不会太热心。“还行吧,”他保持中立,“有种霍克酒还算能喝。”
奥森福德嘟囔着抱怨了几声,又回去看他的报纸了。“再没人能比贵族还粗鲁了。”哈利想。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好像很高兴看到他。“到底什么样?”她鬼鬼祟祟地低声问。
“好吃得很。”他回答。然后两人都哈哈大笑。
玛格丽特笑的时候很不一样。她安静的时候苍白,不起眼。而现在的她脸颊粉红,张开了嘴,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轻轻地扬了扬头发,咯咯地笑着。哈利觉得这样的她很性感。他想越过窄窄的过道触摸她,都已经伸出手了,却发现对面的克莱夫·莫白正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那眼神让他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大西洋上有风暴。”他告诉她。
“那我们这一路会很折腾咯?”
“是的。他们准备绕风暴边缘飞,但还是会有颠簸。”
哈利现在很难跟她说上话。乘务员一会儿往餐厅送菜,一会儿又回去收脏盘子,一直在他俩之间来来回回。不过哈利也佩服他们,俩人就给这么多人做了饭还上了菜。
他等奥森福德一家人去用餐等得心慌,遂拿起一本玛格丽特抛在一旁的《生活》杂志翻看起来。他没带书也没带杂志,他本就不是个爱阅读的人。他喜欢看报纸上的新闻,至于消遣方式,他更青睐收音机和电影院。
奥森福德一家终于被叫去吃饭了,只剩下哈利和克莱夫·莫白两人。第一航段时这男的去过主休息室打牌,可现在休息室变成餐厅了,他也就待在座位上不动了。哈利心想:或许他会去厕所吧;换句话说,我最好自己先去一趟,省得待会坏事。
他又开始纠结莫白是不是警察了。他如果是警察,那在泛美“飞剪号”上干什么呢?他如果是来跟踪嫌犯的,那嫌犯的罪过肯定大到了让英国警察东拼西凑买“飞剪号”机票的程度。不过他也可能是攒了好几年的钱,打算乘坐豪华邮轮顺尼罗河而下,或是去乘坐“东方快车”[10],去完成自己的梦想之旅。他还可能是个只想完成一次跨洋飞行的飞行迷。哈利心想,如果真是这样,但愿他飞得开心。九十英镑对于警察来说绝不是个小数目。
耐心不是哈利的强项。半个小时后他见莫白还没要动的样子,就决定自己亲手解决。“你看过驾驶舱吗,莫白先生?”他问。
“没——”
“那里绝对值得一看。我听说它和‘道格拉斯DC-3’整个内舱一样大,那飞机可不是什么小飞机啊。”
“是嘛。”莫白仅是礼貌性地表示好奇。所以说他不是飞机迷了。
“我们应该上去瞧瞧。”哈利拦住了正要上甲鱼汤的尼崎。“乘客们可以去看驾驶舱吗?”
“是的,先生。非常欢迎!”
“现在方便吗?”
“现在非常方便,范东坡先生。我们既不是在降落,也不是在起飞,机组人员换班的时间也过了,天气也很平静。您再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哈利想听的就是这个。他站起来,渴望地看着莫白。“我们一起去吧?”
莫白像是要拒绝的样子。他可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但换个角度想,不答应会显得很没礼貌。莫白或许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不好打交道。他犹豫了一阵,站起来说:“没问题。”
哈利给他带路,走过厨房和男卫生间右转,沿楼梯盘旋而上。他来到楼梯顶部的驾驶舱,莫白就跟在他后面。
哈利环顾四周。这里和他想象中的飞机操控台一点儿都不像。这里清洁、安静,又舒适,看上去更像是间现代写字楼的办公室。导航员和工程师这两位哈利的晚餐伙伴当然并不在场,他们已经下班了,这是另外一班。不过机长还在这里,就坐在舱后一张小桌子后面。他抬起头,和蔼地朝他们微笑,然后说:“晚上好,先生们。你们想四处看看吗?”
“当然想了,”哈利说,“不过我要去拿我的相机。这里照相没问题吧?”
“没问题。”
“我马上回来。” 飞剪号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