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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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吧,让她亲面那样的场景,确实有些残忍。
月未央熄灭了炉火,又望了望水天蓝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之后把熟睡的姬罗预带进了扫羽轩,安稳地放在了床榻上,扫羽轩没有多余的禅房,崖望君平日也都睡屋顶,有时还要爬到树上跟雀鸟争地方,故而她也只能把人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屋内简朴无华,她的那张床也没有多宽大,侧着躺下两个人也还可以,可床板子硬得很,比不上大户人家的高床软卧,月未央每次睡起来都腰酸背疼,可也不能轻易铺盖,出家人修行本就清苦,岂能贪图享乐?
今夜无风无雨,碧空如洗,皓月如明珠缀于瓦蓝的缎绸之上,希望如此美景能保她一夜好梦,月未央打开了窗子,徐徐微风涌进,撩拨着她散落了珠玉的长发。
她正准备撤手的时候,姬罗预却紧紧抓住了她,葱根般白皙的玉指死死拉着她的手腕,她双眼微睁,似睡非睡,如云似雾的眸子里春情漪漾,无酒而自醉的人,怕是活得很累很累。
看她口中兀自呢喃,月未央俯耳下去:“你说什么?”
她空灵的嗓音如呓语,道出了心中委屈:“我…初次见你,就很喜欢很喜欢,求你…不要厌弃我,我没有那么不堪……”
算是很卑微的请求了,如果不是再次遇见她,月未央也不知道,原来心肠也没有自认为的那般冷硬。
姬罗预把她的手放进怀里,口中不断重复着“不要走”三个字,她艰难地伏在床沿上,当年她不惜自断双足也要挣脱玄铁锁链,如今却挣不脱温香软玉的羁绊,若是她看得开也会明白,困住她的那道无形枷锁从来都是眼前之人罢了。
拗不过她,月未央缓缓躺下,侧身倚着墙,还不忘腾出一支手臂揽上她的腰,怕她从床上掉下去,那腰肢纤细柔软,不盈一握,倒成了温柔的刀,才不管他人死活。月未央小心翼翼地扯了被角,盖着自己半个身子,忙完之后已经香汗淋漓,怎么会如此费劲?
姬罗预感受到身旁的温度,神游间往又软又暖的怀里挪了又挪,最后索性用白皙的玉臂勾住了枕边人的脖子,贪婪地享受着游离于月未央青丝玉肌之间那恍如隔世的清敛香味,她均匀的呼吸翻涌在月未央的脖颈间成了灼热的气息,像头乳臭未干的角兽,不断地用稚嫩的双角试探着冰与火的临界。
月未央挥袖,一阵风拂过,扑倒了烛火,独留月光如洗破窗而进,为两人的脸镀上了层银白,她指尖向下,轻轻划过姬罗预凝脂般的天鹅颈和精雕细刻的锁骨,停在她胸前的落衣痣上,赤金墨色于月光下看来倒像玄青的,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
可纵然如此,她也不得不成全御柳卿,在中秋佳节之际,重掀狂澜于东都城。
《梦梁录》有云: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登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髙歌,以卜竟夕之欢。说来中秋佳节不过是权绅富贾才能玩的游戏,寻常百姓顶多吃个月饼,点个花灯,再不济上街看个热闹。
闲月楼每到这个时候生意总是最好的,彻夜不灭的华灯堪比九天繁星,引人入胜。
祝家门风清贵,祖辈又是簪缨氏族,即使如今没落不少,可该走的过场不能糊涂,每年中秋祝如诲都带着儿女亲眷登临闲月阁,赏月吟诗,每年也都能不约而同地遇到段家,段家没那么骄矜,满身的铜臭味跟读书人实在不沾边,可段伐阳喜欢附庸风雅,手中有万贯家财,也有古迹名画,唯独没有人才。
五个女儿没有办法考取功名就不说了,独有的那个儿子还沉迷于细犬追兔,从来不务正业。
可即便如此,也不耽搁他与祝老先生把酒言欢,独独姬伯谦瞧不上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样子,每年虽然也带着妻儿来闲月楼赏月,可总是到后半段就撤了,理由也懒得编,总说夫人困顿要回去养神,可不知他带着妻儿临湖泛舟,赏花灯去了。
姬罗预是个例外,他从来不带自己女儿出门,不是拿不出手,而是因为女儿太过惹眼,就怕谁家惦记,说实话,他根本不想和祝、段两家联姻,祝家日子清贫,规矩又多,不似他姬家自在,段家就更不行了,手黑心冷,又满是铜臭,女儿嫁过去必然要受委屈,将来的女婿他要亲自挑选才行,故而不常带女儿出来招人耳目。
姬罗预小的时候还挺喜欢热闹,经常缠着三哥偷偷带她出去逛庙会,后来越长越大,心事也越来越重,就不怎么喜欢扎堆儿凑热闹了,父亲不带她出门赏月,她也乐得清闲,坐在庭院的秋千上,静静地摇着闭目养神也挺好的。
可今夜她没有回家,姬伯谦严审了紫蔻,硬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这哪还有心情登楼赏月?找人去吧。
四个哥哥动用了手下全部的人脉上街去寻,可难就难在姬罗预被保护得太好,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样子,所以别的人家登高赏月,他们只能焦头烂额地四处找人。
祝如诲一把白胡须,步履蹒跚地带着两儿一女落座,今夜圣姑没有用白纱笠覆面,平白惹得祝如诲一通训斥,说与段家同席,段世清必然也会亲临,他是你未来的夫君,眼下没有行大礼,自然不能随意相见。
祝孟桢对父亲的迂腐也挺无奈的,从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盖个白纱笠哄谁呢,再说,她与段世清的缘分也已经尽了。
“爹,我想悔婚。”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说吧,破罐子破摔,还怕什么呢?
祝如诲听罢犹如晴天霹雳:“你说什么浑话呢?”
忽然,祝孟桢跪下了,没有呀开玩笑的样子:“爹,有件事我瞒着你呢,四年前我向您请辞去云山雾境闭关,说是静修医术,实则因为我怀了身孕,后来诞下一男童,是我毁了婚约在先,还请父亲不要为难段家。”
祝如诲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实在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孩子是谁的?”
“不知道。”
“那个男童呢?”
“也死了。”
他扬起枯槁的手“啪”地一声狠狠打在祝孟桢脸上,吓得一旁的祝闵忱和祝闵恪双双起立,拦在了长姐面前。
“爹,好歹问清楚事情原委再打骂,长姐从来不曾任性妄为,更别提擅自与他人苟合生子,她说不定有自己的苦衷呢。”祝闵恪最小,却时时处处维护着祝孟桢。
祝闵忱脑筋没那么简单,他心虚地瞥了眼邻座,还好段家没有来呢,他比父亲还在乎祝家颜面,此时自然要先稳住局势:“爹,无论长姐所言是真是假,现在都不是算账的时候,我们身在闲月楼,不是在家里,让人看见了不好。”
祝如诲根本听不进去他们二人说什么,他拼命地按住心口,喘得厉害:“你、你这个不孝女!”
祝孟桢一看情况不妙,即刻从怀中取出了护心丹给他服下。真是讽刺,儿女三个都知道父亲有固疾,唯独这个不孝女带了护心丹。
稳定之后,祝如诲依旧喘息不止:“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
“爹,桢儿知道错了,此事应该早就告诉你的,等到现在才说,也是桢儿觉得与段公子的婚期将近,不能再隐瞒了。”
“你干出如此不知廉耻,辱没门楣的事情,要我如何与段家交代!咳咳……”祝孟桢端过去一杯茶,却被老爷子打翻在地,“滚,你给我滚!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祝闵忱劝道:“爹,现在赶长姐走,等会段家的人来了怎么解释?中秋可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可不要落人话柄呀。”纵然他从来都不喜欢长姐,可此时却也不得不顾忌祝家的脸面。
祝如诲还没有完全平息怒火,段伐阳就带着亲眷上楼了:“哎呀呀,祝老先生,久违了,久违了。”看到祝孟桢,他实际也心虚,更别提此时祝如诲的脸色极其不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冲着他段家,故而暗暗给段世清递了个眼色,段世清点了点头,意思是要他放心。
这场飨宴着实辛苦,在场所有人都各怀心思,他们面前虽然堆满了玉盘珍馐,却也食不知味,如坐针毡,可面上依然要谈笑风生,不能被人瞧出端倪来。
“今年翁老为何不曾过来?”段伐阳发问,祝如诲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缓存,道:“许是有事给耽搁了,前几天下了场大雨,湿了不少库存的药材,翁老许是在奔忙补救吧。”
“原来如此。”段伐阳举起酒杯道,“那就不等他了,在此敬老先生一杯,祝老先生身体康健,一年强似一年。”
却被祝孟桢拦下了:“段伯父,不好意思,我父亲年迈体弱,不能豪饮,可否请他以茶代酒。”
祝如诲刚服下护心丹,确实不能饮酒,可他觉得祝家对不起段家,这酒不好意思不喝,于是瞥了祝孟桢一眼:“长辈说话,轮不到你插嘴。”言毕,一饮而尽。
段伐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笑呵呵道:“哎呀,老先生,孟桢虽是晚辈,却也不算僭越,东都城的百姓都要叫她一声‘圣姑’呢,医者忠言逆耳,即便是你也不好不听呀。”
“抬举她了,承蒙段老板看得过眼,不嫌弃罢了,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哪里就成圣姑了。”
段伐阳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我要替她说句话了,孟桢是个好姑娘,清儿能够娶她为妻,是我段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总之自己不能率先提出悔婚,要等对方先开口。
祝老先生犯难了,神色窘迫:“令公子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小女…小女…怕不足以与之相配呀。”
“祝老先生此话何意?我瞧着东都城再没有比孟桢更好的姑娘了,她与清儿又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们也只有成全的份呀。”
祝如诲被架在这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握着酒杯的手都不住颤抖。
段世清有恃无恐,威胁的眼神再次扫过祝孟桢,段临湘也忧心忡忡,她向来体弱胆怯,可为了祝孟桢,她想说句实话,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上前的时候,段思窈拦住了她:“三姐,可别做傻事呀,你与圣姑如何情同姐妹我不管,但坏了父亲的筹谋就是不行。”
无奈,她只好又坐下了。
祝如诲踌躇半晌道:“段老板,小女从小丧母,我又对其疏于管教,致使她粗野蛮横,没有教养,又因为是女儿家,也没有多下功夫栽培她,独她东奔西跑挣了些薄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许她与令公子为妻,实在难为令公子了,要不这婚约……咱们就作罢吧。”
看到段伐阳神色急切,他又补充道:“当然,绝对不能让段老板因此蒙羞,也不能两个小儿的婚事影响祝家和段家的往来,今夜回去我就交代下去,凡我祝家医门弟子,在济世堂坐诊期间当尽心尽力,薪酬减半,所有亏空皆由我祝家贴补,我纵然老了,这点面子还是在的,请段老板相信我。”
祝孟桢不开心了:“爹,我们又没有欠他们的,为何要如此?”
“闭嘴!”祝如诲真当女儿丢尽了他的脸面。
段伐阳听罢喜不自禁,可也不能表现出来,硬装着愁眉苦脸道:“老先生,你知道,我段家最不缺的就是银两,可祝先生高风亮节,非要揽下这些亏空,我也只好从命,只是悔婚一事,我尚且要问一下犬子的意思,毕竟是他娶亲。”说罢明知故问道段世清,“儿呀,你意下如何?”
段世清嘴角微微翘起,笑如诡魅:“我虽钟情桢姐姐日久,可若她不答应,我也不好强行求娶,但凭父亲安排吧。”
祝孟桢哭笑不得,当真是满怀的真心为了狗。
“哎,如此当真没有办法了,就依着祝老先生所言吧。”段伐阳勉为其难答应下了。
今晚若是谈到这里便也了了,可世事难料。
段家亲眷把酒言欢,纵情赏月,祝家却提不起半点精神。
众人宴酣之时,祝孟桢轻声而道:“段公子,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段世清抑制不住心下得意,笑道:“焉知你如今种种不是报应?”
他说得对,祝孟桢有如此命格确实因为前世冤孽,但祝孟桢也没有错,段世清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段家二小姐段楚仙是个醉心风月的姑娘,幸得也生了一副好皮囊,茜素红的衣裙绣着百蝶穿花,说是赏月,她却带着满园春色迤逦而来,凤眼含碧波,丹唇若桃樱,未发一言,眉目却先予三分情。
生意营生不管,医家药典不看,唯独对琴棋书画精益求精,她也略懂些诗词歌赋,听着牙琴高雅之清乐,她不免诗兴大发,率先提笔,于锦绸之上题下了句:天星欲将醉,清河摇华袂。颇有几分小女儿醉酒之后撒娇的真情实态。
她搁笔之后沾沾自喜,四小姐段恨惜看不下去了,她可算得上段家顶伶俐的,眉目之间透着股英气,与一身黛紫绣银的长裙极为相称,举手投足间也颇显洒脱利落,若非与父亲常年不和,恐怕段家大半家业都要落到她手里了,饶是如此,她手上的筹码也不少,像桥二爷在姬家的地位一样,她在段家虽然不受宠,可也没人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向来最看不上的就是段楚仙,大姐吧还知道操持家事,三姐吧总归身体不好,五妹呢终日跟在父亲身边也算个会办事的,只有二姐……明明是大家闺秀,偏把自己活成了青楼女子。
“二姐的诗极好,小女儿情态十足,就是缺了些凌云浩瀚之势,父亲和祝老先生都在,却教人看你闺阁里的那些香词艳曲,媚俗!”
段楚仙也不喜欢她,她生身母亲位卑身贱,偏逢她又野蛮不明事理,女儿家没有女儿家的样子,整日在外奔波应酬,说话也极为难听:“想必四妹定在腹中拟好了诗,否则也不敢妄加评论,我倒想看看,四妹的凌云浩瀚之势究竟如何。”
段恨惜也不客气,提笔就走到了锦绸前,挥毫落墨而成七绝:如币沉影坠河汉,风来云往定如山,万千华灯万千星,也似人间也似天。
刚题完,段楚仙就掩口大笑:“四妹真真钻到钱眼子里了,看月亮都像铜钱,若说我的诗媚俗,你这个简直就是世俗,烂俗。”
祝孟桢说话了:“我倒觉得惜姑娘的诗略胜一筹,气势如虹,河汉风来云往,月自不动如山,正是如此,至于拿铜钱作比,更是精妙之处所在,铜钱外圆内方,暗合天圆地方,乾坤浩渺之势立见,至于后面两句读起来朗朗上口不说,也彰显出明月之高风,不与星辰争辉的气度,人间华灯千万盏,我自明来我自圆。”
众人听罢,纷纷赞许,段恨惜自个儿也惊讶:写诗的时候,我想这么多了?
段楚仙吃瘪,心下不服气,扯了扯段世清:“阿弟可拟好了诗?不如上去题两句。”他们两个是嫡夫人所生的亲姐弟,自然关系最好,姐姐被人挤兑,弟弟总不好坐视不管吧,可段世清胸无点墨,提了笔上去却不知道写什么。
正当他为难之际此时,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上了楼,跪在段伐阳面前道:“老爷,少爷,方才府中栊香庭走水,好大的火势,现已扑灭。少爷珍藏的宝贝多数都被焚尽了,只余下这幅画完好无损……”
小厮说罢,抻开了手里的卷轴,正是段世清亲笔所画的《寺泉秋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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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未央:昨夜你打呼,磨牙,说梦话。
姬罗预:放P,我醒着呢,休想诬赖我。
月未央拎起她的小耳朵:醒着还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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