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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伽感到身体变得极轻盈,如浮在云间,浮在虚空中。河水荡涤一切,冲走了鲜血,也冲走了疼痛。
他看到了荒漠,旷野,听到了风声,水声,呼吸声。
他任由河水带着他漫无目的地漂流。黑夜在缓慢地流逝,第一缕曙光照在身体上,却带不来温暖。水流的速度在逐渐放缓,一大段浮木拦在河道中央。他被河水冲向岸边,衣角沾满潮湿的泥土,终于,他茫然地看着亮起来的天空。
一切都结束了。
他再没有地方可去。
然而,耳边却响起了说话声。
“这不是......”有人说,“快!快把人弄起来!去叫殿下!”
殿下?宣伽睁开眼,阳光刺得他流下眼泪,三个穿着破袍子的人将他拽离水面,围在他身边,他忽然听到了极熟悉的声音。
“比我还可怜。”宣珩俯视着他,朝他淡淡地冷笑。
宣伽看向宣珩,宣珩问:“四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宣伽不回答,只是木然地看着宣珩,宣珩又问:“你怎么出的京?我以为你被送去象州了。”
一个巴掌落在脸上,宣珩继续对他说:“说话!别装哑巴!”
“......这是哪儿?”宣伽反问宣珩。
“台州,”宣珩说,“挨着居庸关。”
居庸关在太行山北段与焉山西段的交汇处,白马河的确有这样一条西北方向的支流。
宣伽木然地与宣珩对视,宣珩才注意到他胸口有一处箭伤,转头对手下人说:“给他换几件干衣服,把伤药上了。”
手下人领命照做,宣伽被抬进一辆马车,马车不大,他只能蜷起身体。浑身都在疼,寒冷沁入骨缝,白马河边的惨状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要回去,他要找王舣。
“发什么呆?”宣珩掀帘而入,坐在他腿边,“你怎么来的台州?”
“商队。”宣伽想起离开时关二痛苦的神情,说,“贩茶的。”
“怎么会在河里?”宣珩又问,“看模样,自己跳的?”
“我要去焉陵。”宣伽说。
“焉陵?”宣珩听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焉陵附近全是鞑子的兵。”
“借我马!”宣伽吼了出来。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被废的四皇子!”宣珩举起车壁边的一只香炉,要砸宣伽,却最终停了手,说,“你想干什么!”
马车行驶了起来,路面平坦,并不颠簸。
“找人,”宣伽爬起身,忽然跪在宣珩面前,“给我马,求你。”
“求我也没用,要么你就自己下去。”宣珩将香炉丢回原位,靠在软垫上,半眯起眼。
“……好。”宣伽站起身,躬身往车门走。宣珩瞪大了眼,一把拽住他左臂,喝道:“我看你脑子被水冲烂了!你找什么人?命都不要了!”
“放开。”宣伽压着怒气说道。
“老子救了你的命!”宣珩把他拽倒在地,“你你娘就急着去送死!”
宣伽也冷笑起来,一脚将宣珩踹倒在地,:“是!我死了你不正好!”
“正好?!”宣珩怒吼着,抓起手边的茶碗扔去,“我们在这吵,便宜全给宣承那白眼狼捡了!”
“那是你和他的事!”宣伽踢开宣珩掷来的茶碗,将他踹到角落。
宣珩疼得缩起了身,他没想到宣伽现今的力气这么大,几年前明明连弓都拉不满。
“好好,跟你没关系,”宣珩捂着胸口坐起身,“那你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
宣伽发泄完怒火,冷静下来,便颓丧地撑着地坐下,说:“借我马,求你。”
“不。”宣珩失了耐心,叫来两个手下,两人拿着绳索将宣伽摁倒,宣伽拼命挣动,却还是被捆住了双手双脚。
宣珩气得要命,端起另一只完好的茶盏喝了口茶,过了半晌才平复下来,对宣伽说:“跟我去密州,去找二叔,让他调人陪你去焉陵。”
宣伽被拖拽着丢到车厢角落,闻言,他怔了怔,说:“……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你到底去找什么人?”宣珩放下茶碗,低头盯着宣伽。
“去找我先生。”宣伽答道。
“你先生?什么先生?”宣珩飞快思考,这才想起宣伽过去有个侍讲,“是那个王楫之?”
“是。”宣伽笃定了宣珩不会让他单独离开,只有趁隙逃离,便转动眼珠,暗中打量车门的位置。
宣珩沉吟片刻,说:“找他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在焉陵?”
宣伽不回答“做什么”的问题,答:“他被户部调到焉陵。”
“这个时候调到焉陵,不是想让他死么?”宣珩嘲弄道,“我记得王楫之是你在祁京府的贰官,这是宣承捣的鬼吧。”
宣珩又说:“你找他做什么?你还没回答。”
“私事。”宣伽移动手臂,想去够腰间的匕首,宣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冷喝:“我现在可以打断你的腿,把你丢下车,再说,王楫之也不一定在焉陵,那些没被杀的降官已经被军队带走了。”宣珩的人马刚从焉陵路过,是以熟悉焉陵的现状。
宣伽不信王舣会投降,可有一瞬间他又希望王舣降了,降了意味着他还活着,那比什么都重要,然而一切过往都告诉他,王舣不会降,他怀着一点希望,问:“卢图母打到哪儿了?”
“涿州不战而降,现往葆州去了。”
“你去密州做什么?”宣伽知道密州在焉山西段的山脚下,陈王宣隽的封地在那儿,宣珩想打回祁京?
果然,宣珩语气转冷,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两个人都转开了目光,马车在不断行驶,不多时,来到一处脚店,宣珩下车指挥手下喂马,从手下的马鞍上解下一只麻袋,里面装有几块卷着馓子的饹馍。宣珩将麻袋放到宣伽脚边,拿起一块塞进他嘴里,说:“饿得像个贱民,也真是可怜。”
宣伽吃了几口,将剩下的吐掉,说:“不可能的,你没有兵,陈王也没有兵。”
宣珩的眼神一瞬变得锐利,他冷冷地注视着宣伽,说:“我是太子,唯一的太子。”
宣伽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密州就在居庸关以北二十里外。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目的地,附近是密州城的郊外。宣珩打算先递一封拜帖进去,探探陈王的态度,再伺机行事。宣伽被扔在角落,宣珩下了车,半晌,送帖子的手下返回,禀告道:“陈王在府中等候殿下。”
“好,”宣珩点点头,“将马车开进去。”
宣伽蹙眉说:“你派手下先去。”
这意思是不相信陈王。宣珩扶住车壁,也犹豫了。片刻,宣珩对手下说:“先别去,在这等。”
约略过了半个时辰,手下再次前来禀报,说:“陈王请殿下务必先入城,他在城中设宴招待。”
宣珩捏了捏眉心,还是不愿放弃,说:“你驾车先入城,我随后。”
手下领命而去,宣珩掀开帘子,凝视城门的方向,那名手下驾着马车缓缓驶入密州城的城关,就在他通过城门,即将驶入大道上时,无数飞箭遽然而至,将他的马车扎成了刺猬!
“走!快走!”宣珩喝道。
马车重新驶回官道,车后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陈王竟是派兵追了过来!
剑雨射/来,洞穿车壁,宣珩狼狈地躲向角落,宣伽忽然踢出一脚,将他踹倒,宣珩怒目看他,一道箭风飒然而至,正钉向他方才的位置!
宣珩急喘几下,马车飞快地驶离密州城,向着居庸关下的山谷而去。好半晌,马车停在路边。宣珩跳下车,检视人马情况,队伍只剩了十一人,更有三人中箭受伤,无法动武。他一刹那坐倒在地,手掌用力拍打沙石地面,浑身战栗,过了许久许久,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返回车上,闭上眼坐下了。
宣伽说:“把箭拔了。”
宣珩没有理会,宣伽勉强咬住一根嵌入车壁的羽箭,牙齿用力,一根拔出,掷在地上,又用身体撞掉数根嵌得不深的,车内的乱箭顿时少了许多。
宣珩听到动静,淡淡地说:“跟我去武威,我们找明瀚。”
武威在太行山的西面,靺鞨南下分了两路,一路走太行山以东,一路拿下了营州、品州、蓟州、焉陵、涿州,西路这边尚无消息,但依靺鞨的战力,云、应等州恐怕业已失守,而武威位于太行山北段以西的平原地带,是武威军的屯驻地。武威军捍卫大梁西北门户,常年与青唐羌作战,武威也是靺鞨西路军南下必经的要道。
从密州到武威,其间地势复杂,山地众多,最快也需二十天。
宣伽等不了,他再没有时间去等,要么回焉陵得到一个绝望的答案,要么追着靺鞨人南下,去靺鞨的军中找回王舣。
宣珩看出他的不愉,竟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和王楫之,是什么关系?”
宣伽充耳不闻,说:“放我下车。”
“不行。”宣珩摆回了冷面孔,说,“一个人瞎跑,还没到靺鞨人军前就会被流匪给杀掉。”
“你以为明瀚会帮你?”宣伽的语气也冷了,“外敌在前,他知道轻重。”
“乱臣贼子在朝,大梁不可能打赢靺鞨。”宣珩针锋相对,“明瀚是忠纯之臣,他不会坐视不理。”
“嫡子还是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姓宣,重要的是大梁现在不能起内乱。”宣伽直视着宣珩的眼睛。
宣珩放弃与宣伽继续沟通,他理好袍子,后背靠上车壁,闭上眼,不再说话。
马车向桓州驶去。太行山以西是另一种风光,山脉连绵起伏,数十里弥望不绝。宣珩漠然地看着窗外景色,经过五台山时,他命车队在一处清溪流淌的山谷停下,给马喂水,也补充一些食物。
宣伽问:“这些人是魏衍的?”
“嗯。”宣珩埋首舆图间,随口回答道。
宣伽靠过去,说:“接下来是哪儿?”
“穿过五台山是锡州,然后要过南岳关,过完南岳关,再走三天到茳州,过了茳州,就是武威。”宣珩将地图在宣伽面前晃了晃,“带兵从太行山以西南下的靺鞨将领是沃多,他应当是想通过牵制住武威的明瀚,来为卢图母攻打祁京创造机会,也不知沃多如今打到了哪儿。”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