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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代马依风 燕泊 5930 2021-04-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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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粒雹子落进王舣的襟口中,冻得他猛缩一下,他连忙拢紧衣襟,快步跨进面前的窄巷。

  巷子内的房屋一座贴着一座,密密匝匝,如同压在天穹之下的一只黑罩子,将斜斜落下的光线挡去大半,让人判断不出巷外天色的阴晴好坏。

  这条巷子属于内城的廉价官舍区。祁京城有近百万的人口,城内的土地面积却十分有限,许多低阶官员出自寒门,买不起京城的宅院,便只好僦居于临近官署的官舍区。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时近傍晚,空中又落起零星的雹子。孙璁站在宅院的门口,看到缩手缩脚的王舣,不由呵呵地笑起来。

  “怎么不带伞?”

  “雹子不大,没事。”

  两人边说边进屋。孙璁递给王舣一块干燥的帕子,王舣接过来,随意抹了抹脸上消融的雹子。

  “待会儿要是下大了你怎么回去?”孙璁弯腰拾起铁钳子,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新炭,“桌上有茶,刚热过的。”

  王舣给自己倒了半杯热茶,三两口囫囵吞了,问道:“你捡的那名官妓怎么样了?”

  “她前几天醒过来了。她……”

  考虑到事情实在奇怪,孙璁斟酌片刻,决定将她苏醒后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来:“当时陈平发现她醒了,就进屋来叫我,我刚准备过去看看,那个女人忽然冲出屋子,要往院外跑。我以为她把我们当成了恶徒,正要解释,她就被门槛绊得摔了一跤,鼻血也摔出来了。我跑上前扶她,她不知怎么,塞给我一只茄袋,然后就转身跑了。她的脸上还沾着血,样子太可怜,我赶紧去追她还袋子。她跑得特别快,我差点要追不上。我追着她跑进一处小宅院,院子里很乱,不像有人在住,她在里头走了好几圈才出来。我想把茄袋还给她,她不收,也不说话,往宅子外走的时候,她又被门槛绊倒了!她趴在地上,满身的土,突然在那儿哭了起来……我站在旁边,好不容易等她冷静下来,便问她叫什么。她指着她的嗓子,告诉我她不能说话……”

  王舣疑惑道:“官妓不收有疾者,她是被毒哑的?”

  “多半是了……我把她带回来,让她写字。她说她叫李容,毒害她的人应当是教坊司的一名色长。她早几天得罪了那名色长,但以为色长只会克扣她的银钱,不想会遭到这种暗算。”

  王舣点点头,问道:“她现在住哪个屋?”

  “我的屋,我现在跟陈平挤一间。”

  王舣定定地看了孙璁一眼,心底冒出一丝古怪的想法,半是试探半是问询地道:“你对她是不是……”

  孙璁立马反应过来,故作镇静地摇摇头:“聘为妻,奔为妾,我和她连奔都没有,更何况她还挂着乐籍,你想啥呢?”

  听孙璁这么说,王舣反而笑了:“她现在这样,不可能重归乐籍了。”

  “没事,那就——”孙璁话音未落,看到王舣似笑非笑的表情,停了嘴,“不说她了!你都没见过真人,就在这瞎点鸳鸯谱。”

  “那我远远看一眼?”王舣拍拍孙璁的肩,站起身往外走。此时那名官妓恰好从旁屋走出。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褙子,一条淡红晕裙,缓缓走来。这是一名素净明秀的少女,像一朵绽开在白雪中的红梅,可以说是很美的。

  然而,甫一看清这名少女的脸,王舣却怔在了原地。

  ***

  宣伽没有听到角楼的晨钟声,他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他张开嘴试图说说话,喉间立马传来了强烈的焦渴感。他的嗓子如同被砂纸摩擦过一般,火辣辣地疼。

  不得已,他侧过头看向前方,却发现清漪堂堂内空无一人,只有一碗冰冷的汤药放在榻前的小案上,碗的边沿还沾着点点漆黑浓稠的药汁。

  他记不清他昨日是如何被内侍们抬回的清漪堂。

  那时冰水漫过他的身体,摒除掉了他的一切知觉,只剩下了真切而刺骨的寒冷。

  等他挣扎着浮上水面,一双手脚已经冻得惨白。岸上的内侍们惊慌不已,费了好大劲才齐力将他拖上岸。

  他一上岸,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终于他理顺了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重重倒向地面。

  内侍们就围在他的身侧,他们焦急的面孔在他眼前不断晃动,就如同万花镜里扭曲的色彩,光怪而陆离。

  他胸腔与鼻子疼得几乎要裂开。即使过了一整夜,那种隐隐的撕裂与胀痛感仍在作祟。他暗暗伸出手,摸到了自己平滑结实的胸口,当时的那阵疼痛似乎只是一个可怕的幻梦。

  浑浑噩噩地休息了一日,除了听说宣旻被罚禁足半年以外,宣伽再没有得到其他的消息。

  宣伽料想王舣应当得到了他落水的消息,毕竟暂停授课的手诏昨日已从宫内发出。经过了这一整日,手诏早该抵达了王舣的府上。那么,王舣为何仍未写信来问候他?

  也许王舣并没有那么在乎他。

  对。他亲近他,他不拒绝。他以为这是他的默许,但真的是这样吗?

  想到这点,宣伽感觉心口像堵了一团石头似的,闷闷地疼。他极力压下这个想法。在心中细数了一遍王舣带给他的快乐,逐渐释怀不少。

  他想,无论王舣给不给他写信,他却一定是要写的。

  他穿好净袜向书案走去。坐下后,他从纸堆中抽出一张纸笺。冥思苦想半晌,他提笔蘸了墨汁,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小字:“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1)

  落下最后一笔,他皱着眉,觉得“春”的那一奈拖得太长,破坏了全字的平衡,而“许”字的那一竖又过于重拙,不够干净利索,便动手将纸笺丢到一边,抽出一张新纸将句子复写一遍。

  写完这一遍,宣伽叹口气,又感到“与谁同”带了点闺怨的意思,忸忸怩怩,不像个利落男儿,遂起身换了张新纸,扶额思量一会儿,写下: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2)

  书毕,宣伽捧起纸笺,稍加嗅闻,纸上有墨汁的香气,清恬,幽淡。等它被送达王舣手中的时候,王舣也许还能闻到这种香气。

  只是,对于如何寄出这张纸笺,宣伽犯了难。

  朝廷虽无明面上的规定,但宫内对未出阁的皇子一向管控较严。且不说信件是否能被送出,即便可以送出,王舣的回信也大抵会被扣押在宫门之外。

  若宫内有人可帮忙来回递信……

  宣伽一下想到了出宫采买物品的宦官。每隔旬日,宫内就会有一批宦官出宫采办物品。结束购置后,宦官们的行动较为自由。他们往往会宫外停留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则可用来做许多事。

  这么想着,他淡淡一笑,伸手将纸笺抚平,小心地送进了一只素封内。

  ***

  宣珩揭开手里的信封,从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笺。

  他的目光由上至下扫过,越往后读,嘴角绷得越紧。最后他将信封扔回桌上,递了信纸给魏筠:“是阿翁的信。”

  魏筠捧住信读罢,柳眉一锁,不禁看向宣珩,神色既犹豫,又忧愁:“以往陛下尚能采纳本宫的意见,可如今陛下嬖爱郑氏,日日流连于琨玉堂,已半月未曾踏足中宫……”

  宣珩从椅上站起,拧了拧眉心,说:“豫肇殿大火后,父皇对阿翁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恐怕这次阿翁已成解士海的釜中之鱼。”

  魏筠闻言,面现薄愠,对宣旻的这番话不以为然:“阿珩,平日你阿翁最疼爱你,奇珍异玩,名马美姬,这些东西一件没少过你的,现在你阿翁遭难,你不该说这种话。”

  宣珩无所谓地陪个笑:“阿翁待孤一向很好,孤怎会不知?孤只是觉得阿翁求助于我们于事无补,况且侵吞豫肇殿建造款项一事可大可小,阿翁尊为太傅,应当只会被罚俸贬官。罚俸事小,至于贬官……”宣珩一顿,决定将事情往轻了说,先安抚住魏筠,“母后应当知道,阿翁的新盐法得到了父皇的支持,从盐商那儿得到的钱款,除了明面上收入国库的那一部分,余下的皆进了皇室内库,成为父皇兴建园囿宫室、收集名家书画、筹办大型斋会的资财,而阿翁侵吞的那部分建造款项,恐怕还不及其中的十一。况且解士海是枢密使,调兵权在他的手上,父皇绝不会允许他染指都堂的决策。而当今的朝臣中,能与阿翁的年纪与资历相媲美的,仅有御史中丞孙靳。孙靳一向与阿翁不和,当初盐法甫一施行,他便连上奏疏反对,他若担任宰相,皇室内帑必会减少,父皇不可能启用他为相,因此目前并没有第二人能取阿翁而代之,更何况阿翁的这些过错并不伤及根本?”

  魏筠犹疑地问道:“参知政事李元若圣眷正隆,为何不提他?”

  宣珩展颜一笑,坐回椅上:“李元若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吮痈舐痔之辈,当初解士海提拔他,正是觉得他好拿捏。母后还记得初春的经会上发生的事么?当时父皇点朝臣谈经,恰好点到李元若,李元若平日不思进取,根本不懂经义。他绕开经文本身不谈,净说些市井谑浪之语意图取悦众人。父皇对他大发雷霆,直接把他赶出了三清殿。打从这件事后,父皇对李元若一直心存隔膜,不再似以前那般信任他,再说李元若的能力与手腕皆不比阿翁,与孙靳比也次了不止一星半点,母后提都不用提他。”

  魏筠的眉目舒展开来:“那本宫明日先去陛下那儿走一趟,探探陛下的态度。”

  “母后不必担心,”宣珩握住魏筠的手,像是为了安慰魏筠,他的脸上带出温和的笑容,“孤今晚去找父皇,替阿翁向他说说情。”

  离开后宫,宣珩恢复成淡淡的表情,动身返回大火后的临时寝殿。

  他还未进入屋内,门口的宫人便小跑着附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将一封边角押着梨花的信封交给他。他皱起眉,揣着信封快步迈入屋中。

  宫人们识趣地替他关上门,留下他一人在堂内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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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江城子?恨别》苏轼

  (2)出自《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李商隐 代马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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