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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是中书省的官员?”宣伽解开腰间算带,取出血纸,递给王舣,“你看看。”
纸拿到手中,王舣端详一会儿,忽然道:“这......应该不是‘之’字。”
“不是‘之’字?”
王舣解释:“孟御史受伤后,可能来不及写完某个完整的字。这个‘之’也许是偏旁,也许是类似的字,不能断言它就是‘之’字。”
“如果是偏旁的话,‘之’字很像三点水,如果是单字,应该是‘三’或者“言”......”宣伽收起血纸,对路达道:“去查查徐姓官员里偏旁是三点水或单字带‘三’和‘言’的。”
路达点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厅。王舣拿起幽市案的文书副本看了看,问宣伽:“幽市案的文书交付大理寺了么?”
“还没,”说到这个宣伽就头疼,“延丰仓那部分还没弄完,早上宋判官跟我提到文书被修改的事,他坚持要改回来。”
王舣沉默地叩着桌案,过了一会儿,他道:“宋判官的做法也许才对……”
宣伽疑惑地看向他。
“在掌握绝对的权势之前,律令既是祁京府的掩体,也是对手的刀剑。你初任府尹,根基不牢,除了陛下与太子,京师的大小臣僚皆会留心你的一举一动。错误会被放大数倍,功劳亦将引来怀疑。如果我们和陈延桥的约定被泄露出去,台谏多半会揪住这点疯狂攻讦。”王舣扶着额,眼波微微闪动,“我当时不该答应陈延桥。”
“不是‘我’,是‘我们’。”宣伽拿走王舣手中的文书,语气有些激动,“我记得三年前我娘过世,宋学士站出来反对爹爹将我娘追封为顺容,我冲他发了很大火,有半个月没去退思堂读书。但后来我忽然明白了——我娘已经不在了,再高的头衔也只是哀荣——名位全是给外人看的,不是让她自己去享受的。人的确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一个头衔改变不了什么。我娘进宫前是襄楼的歌妓。爹爹和她特别要好的时候,为了能经常见到她,就在退思堂附近辟出了一条通往宫外的小路。以前我娘经常来退思堂看我读书,她对爹爹随口说退思堂堂后太荒芜,爹爹第二天就派人在堂后种满了她喜欢的银杏。我过去以为他们的感情多么多么好,直到我发现我娘其实过得战战兢兢;直到我娘死后,爹爹甚至不能坚持将她追封为顺容,我才知道我娘只是爹爹的宠物,只是修饰皇家的陈设。我想我一定不能这样。我要将今后握在自己手中。我的判断也许是错的,但错就错吧,至少我选择过,决定过。”
王舣静了静,说:“第一次见到你,你在纸上抄录了庄周的‘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我猜你应该是喜欢这句话的。可是,逍遥的大树只能生在‘无何有之乡’。‘无何有’,也就是没有。”
似乎被他的话伤害了,宣伽呆愣愣地望着他,问他:“你打算按宋判官的来?”
“没有,”王舣忽然笑笑,勾起他的手指,柔柔地捏,“我帮你想办法说服宋判官。”
“唉?”宣伽被他弄糊涂了,“你怎么......”
“四郎辛苦办公,我不也得帮帮忙?”他这话说得分外生硬,这是他自己的意愿,再说他也想帮他,即使有困难,有隐患,也无所谓。可他的嘴老实惯了,实在不习惯这种浮腻话,一出口便有些不好意思。
宣伽看出了他的拘谨与赧然,心头像炸开了朵烟花似的。“愿如梁上燕,”他凑上前,真挚地笑,“与君长相伴。”
“梁上燕倒还行,”王舣好笑地看着他,“但你之前写给我的《无题》,义含不祥,怎么会想到引这首诗?”
“我当时病昏了头,没想那么深。”宣伽这才知道王舣为什么不喜欢那首《无题》——“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确实有不祥之义。
“对了,”王舣回忆起孟元朗被刺杀一事,觉得有些古怪,“正常情况下,刺客即使知道孟御史被押于狱中,也很难立刻发现他接受审讯的位置,除非……除非府内藏有李元若的眼线,一等审讯,就向刺客报告了孟御史的位置。”
“眼线?我在使院和宋判官提到孟御史时,几名推官和判官都在场,还有不少书吏……”
宣伽话音刚落,路达忽然抱着一叠名册进了屋,欣喜道:“殿下,查到了!一共有两个人!一个叫徐谅,一个叫徐洪。徐洪是舍人,平时基本不接触图籍类的工作,而徐谅是管理图籍的孔目官,不仅如此,徐谅和孟御史还都是潭州人,平日来往很密切,经常参加潭州籍的官员举办的宴会。另外,派往中书省核查分布图情况的官员尚未返回,是否等分布图被盗一事经核实后,再对徐谅进行调查?”
“刺客前来灭口,说明这件事不会是孟元朗捏造的。”说到这,宣伽看向王舣,“先生和我一块去徐谅府上?”
“你带人去吧。”王舣靠近他,用路达听不见的声音对他低语,“我和宋判官谈谈幽市案的事,如果实在说不通,我再另想办法。”
“……那行。”
宣伽替王舣掩上屋门,带着路达和几名小吏出了府。
路达与宣伽并辔而行,他对宣伽道:“殿下,这个图籍孔目徐很有问题。据书吏禀报,他的新宅盖在阊阖门外的樊西巷。阊阖门的周边住的不是富商大贾便是达官贵人,凭借徐谅的俸禄,不可能买得起那儿的宅子。有的官员擅长书画,靠出售字画能挣来宅子,可徐谅既没有特殊技艺,也没有强势的亲族可依傍。这套宅子要么是干没来的,要么就是赂遗。但以他的品秩,这两种情况又似乎不太可能。”
“嗯,”宣伽吩咐道,“进府之后先以贪腐的名义将他和府内人抓回署里,届时再探分布图的事。”
路达点头称是:“下官有一点没想明白,存放图籍档案的暗室有殿前司的精兵把守,中书省的舆图又有指定规格。像这种覆盖祁京全貌的舆图,长边一般都接近六尺,又画在极难折叠的皮纸上,盗图人怎么带的出去呢?”
宣伽一顿,这确实是个问题。盗窃粮仓图吃力不讨好,若要造反,还不如窃取殿前司的岗哨分布来的直接。如果按王舣所说,盗图一事不是京官动的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异国。
奚国日暮途穷,即使拿到这份图纸,也无济于事;高丽蕞尔小邦,国力不济,也不可能;青唐羌几年前才与大梁订立停战协议,缺乏动机。
只有靺鞨。
靺鞨在焉陵之战中野心毕现。与大梁协同攻下焉陵后,不仅掳走了城中所有丁壮,还将粮仓国库洗劫一空。结果“犒师费”一分没少要,却徒留大梁一座空城。
但他们为什么要盗走粮仓图?
行军打仗,探取敌方粮仓方位稀松平常,但掌握整个祁京的粮仓分布,除非是做了兵临城下的打算。靺鞨国土在焉山北部,因为多寒多风,荒漠广布,靺鞨人皆以畋渔为生,不事农耕。每到秋冬季节,牧草凋零,牛羊缺少食物,靺鞨人就会南下冀州劫掠禽畜粮草。到了战时,靺鞨更是打一座城吃一座城,靠他国粮秣补给军队。也因为这点,靺鞨没有打长期战的能力,始终龟缩于焉山东北一带。
焉陵之战改变了这一切。
大梁犒馈靺鞨五百万缗钱,去年重建焉陵城防用了四十万缗,焉陵是与祁京相颉颃的通都大邑,这一笔犒师费就够再修十二个焉陵,更何况靺鞨还掠夺了数不清的丁壮牛羊。
当时奚国已经大乱,焉陵本探囊可取。宦官杜亦被派往前线担任宣抚使,他奉皇上之命,有心不让武将做大。进行战前筹备时,他一直压制与分化着武威军的上层。临到战前,杜亦又枉顾武威军统领明瀚的调令,强命怯懦无能的柴安做后援,直接导致焉陵首战功亏一篑。自此,大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景况彻底暴露在靺鞨人的面前。
宣伽脊背发凉,这个可能性颠覆了他的想象。他握紧缰绳,加快行速,一会儿便穿过阊阖门的瓮城,来到了徐谅的府门前。
与樊西巷的其他宅子相比,徐宅不算阔气。宣伽亮完腰牌,带着人跨进院子。
徐谅迈着快步迎上前,行了个大礼,半是慌恐慌半是谄媚道:“肃王殿下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
宣伽回以一礼,算是应答了。徐谅在前引路,一行人穿过花木扶疏的雅致小院,进入前厅。徐谅的前厅布置得很是精巧,间壁上那幅《溪山行旅图》摹本看着像是刚挂上的,滚轴的黑漆都还油光发亮。
宣伽记挂着靺鞨的事,便单刀直入地问:“徐孔目这院子颇有意趣,是什么时候置办的?”
徐谅捋须的手一僵,他平日没机会接触皇室贵胄,那些宗室子弟在他眼中,全是飘在云端上的人儿,不是他这种泥猪疥狗能接触的。不想这回总算见着个亲王级的人,结果却是来索命的。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