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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高台之家 松本清张 8190 2021-04-06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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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

  山根辰雄就职的大学位于市之谷附近,所以他经常到新宿去活动。那天晚上八时许,他结束了教师集会走在新宿街头,发现对面走来一个高个子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人看上去二十七八,靠近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恕我失礼,请问您是山根先生吗?”

  他询问道。这人头发虽然有点儿长,但与这一带多见的奇装异服者不同,一身装束看起来大方得体。他不仅个子高,而且肩膀宽厚,肤色白皙,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

  山根认出这张脸,“啊”了一声,对他露出微笑,却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

  “我是野崎,上次在深良先生家跟您见过……”

  青年善解人意地做了自我介绍,露出带着酒窝的笑容和整齐的牙齿,着实是个俊朗的男儿。

  “啊,上次真是失礼了。”

  山根总算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所谓上次,便是深良英之辅的夫人宗子带领山根来到青年们聚集的客厅那次,当时有四名青年,此人便是其中之一。深良家的儿媳幸子向他介绍了那几名青年,而山根只是勉强记住了先来之客的姓名,几乎没说上几句话便离开了客厅。这个小插曲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山根心想,那四名青年肯定觉得他擅自闯入了。然而那并非山根的意愿,而是英之辅命令宗子这么做,其实他也很为难,但毕竟是初次拜访,又拜借了一本书,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他跟随宗子走进客厅,原本都随意倚在靠垫上的四人一时反应不过来,顿时停止了谈笑,齐刷刷站起身来。

  负责介绍的幸子把每个人的姓名和职业都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遍,只是山根本来无意与这些人结识,便心不在焉地听完了。正因为这样,在路上碰到这个人才会想不起名字来。他依稀记得,这个叫野崎的人好像在某个公司上班。

  “如果您有时间,不如我们喝杯茶吧?”

  野崎看出山根在闲逛,便略显委婉地提出了邀请。这一带有五六家咖啡厅。

  山根也想多了解一些深良家的事情,便答应了。

  “听说您是大学老师?”

  他们来到播放着音乐的昏暗店内坐下,野崎眼角带着笑意这样问道。

  “对,我是H大的教师。”

  他名片上写着助教授的头衔,但山根没有拿出来。野崎也没有给他递名片。

  “H大也有学生闹事吗?”

  野崎用指尖撩起垂落到脸侧的长发,微微一笑。

  “不,我那边还算安静。倒是之前闹得很大。”

  一遇到大学老师,外部人员一般都用学生闹事的事情来代替问候。

  野崎啜饮了一口咖啡。他喝咖啡的样子很像在参加哪个贵妇举办的茶会,一手托着茶托,一手轻轻抓住茶杯把手。他的手指与体格相当,显得细长优雅。山根回想起深良家客厅播放的唱片,不禁猜测这个人恐怕还会自己演奏音乐。

  虽然只逗留了不到十分钟,山根还是观察到那客厅很宽敞,高高的天花板、墙壁、柱子和门都被涂得雪白,也各自装饰着蔓草花纹的浮雕。整个房间被珍珠色包裹,宛如置身于珠贝之中,其结构也像极了贝壳的圆润曲线。当然,屋内家具全都选用了与之搭配的洛可可风格。四名男客与年轻的未亡人便是在这么一间装潢豪华的客厅里谈笑风生。

  那客厅的设计想必是迎合了幸子亡夫的喜好。收集俄国东洋研究书籍的贸易商社员工与那座法国风情的古典建筑样式虽然有些对不上号,或许是倚仗父母阔绰资产的一时兴起之举。

  若换作平时,这足以称为有钱人令人作呕的恶趣味,但奇怪的是,那天山根并没有对那座房子留下恶俗的印象,可能是因为当时空气中弥漫着一抹近似清净的气息。这种清净究竟来自儿媳幸子的气质,还是婆婆宗子的仪态,抑或患病的一家之主英之辅的性格?山根尚不明了。

  说到不明了,他也无法猜测出幸子与野崎这几名青年的关系。青年们显然是幸子的客人,与英之辅夫妇并无关系。从常识来判断,幸子两年前便守寡,哪怕对方是好几个人,她也应该避免当着公婆的面与男性青年来往,而公婆也应该从家长的角度教育这样的儿媳才是。不怕粗俗地说,那几个人之所以跑到那座房子的豪华客厅里,无非是为了跟年轻的未亡人套近乎。就算他们在里面欣赏古典音乐,进行知性的对话,凭借考究的机智开一些高雅的玩笑,这些人的“狼”属性依旧没有改变。可是,英之辅夫妇为何不把他们赶走呢?

  此事与依旧处在那家人儿媳这一立场上的幸子不无关系。就像山根先前所想,假设幸子择婿是公婆的意思,那就意味着家主夫妇默许了那些年轻人聚集在客厅里。

  然而,幸子并非那家人的亲女儿,而是他们独子的妻子。若让幸子择婿,意味着家中财产全都成了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媳与再嫁夫婿的囊中物。虽说俗语有云“儿媳招婿”,可是这种例子并不少见,而且也是儿子死后,儿媳深得公婆欢心的场合才会出现。假使幸子便是那种人,那她的择婿问题对公婆来说,应该也是非常慎重的事情。正常来说应该是通过值得信赖的人介绍,再由公婆参与,从中进行选择才对。

  莫非英之辅夫妇是讨厌那种“封建”方式的自由主义者?如果他们是自由主义者,或许真的会将择婿权交给儿媳。可是尽管如此,他们的儿媳真的能从客厅那群优雅的“狼”中间挑选到合适的配偶吗?

  那几个年轻人实际上可能盯上了深良家的财产。因为深良家除了那座修建在高地上的优雅宅邸,必然还有其他有价值的不动产,且数量不会少。另外,英之辅手上持有的多家公司股份想必也数额庞大。他们就是看上了这点,才会为了获得幸子的青睐而竞相展现出骑士风度。说不定,这几个人表面上交换着友好的笑容,背地里已经展开了惨烈的决斗。如此判断应该没错。那么,幸子真的能从这样一群人里找到心仪的对象吗?

  幸子虽说年轻,也已经二十七八了。两年的空闺再加上身为女性的生理条件(那种眉目之间的媚意应该来自自然的气质流露),同时还有看男人眼光的稚嫩相重叠,却使她落入了一种危险的境地。尽管山根只是外人,还是感到有些揪心。难道英之辅夫妇对此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吗?难道他们出于自由主义,对那些有可能与儿媳演变为“野合”的青年朋友们,竟然毫无警戒心吗?这分明关系到他们的财产,而且英之辅的糖尿病似乎非常严重。

  山根思索了许多,实际却只过了两三分钟,此时野崎放下咖啡杯,轻微的响动似乎在回应山根的疑问。

  “山根先生,您今后也会一直出入深良家吗?”

  长发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山根很快就理解了所谓“出入”的含义,所以做出了刻意吸引对方注意的回答。

  “正有此意。”

  “您什么时候结识了幸子小姐?”

  野崎关心的问题果然如山根所料。他一定是很想问这个问题,才会不顾两人只在客厅见过一面的浅薄交情,在街头突然邀请山根到咖啡厅交谈。

  “不,那天我是头一次见到幸子小姐。”

  “啊?”

  野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那么,您是通过哪位介绍的?”

  他很快又问道。这种问题完全可以理解为失礼,然而野崎虽然彬彬有礼,此时却突然忘记了这些顾虑。

  “没什么人介绍,如果非要说的话,是旧书店老板。”

  “啊,旧书店老板?”

  野崎又一次瞪大眼睛诧异不已。见他这副一惊一乍的模样,想来幸子并没有对客厅那帮人解释过山根为何来访。

  “我并非去拜访幸子小姐,而是去拜访她的家公深良英之辅先生。不过那件事跟幸子小姐也有点儿关系。”

  然后,山根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他与俄国东洋研究书籍的邂逅。

  野崎的表情眼看着缓和下来,眼角和双颊都褪去了紧张的神色。

  “哦,原来是这样啊。”

  他一放下心来,表情就变得有点儿呆滞。随后,他似乎猛醒过来——

  “刚才真是失礼了。”

  慌忙低头为连番地追问道了歉。然后,他似乎想起了桌上的咖啡,便将剩下的一口饮尽。

  这回轮到山根提问了。

  “野崎先生很早以前就开始拜访深良先生家了吗?”

  他很想补充:正确来说,是拜访幸子。

  “是,大约三个月前就开始了。”

  “三个月前?”

  这回反倒是山根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短短三个月前——这竟是最近的事情吗?从客厅的气氛来判断,他还以为这些人相处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莫非年轻人很快就能彼此熟悉?如果兴趣相投,可能的确如此。而且这也要看客厅那些人的社交能力。山根看着眼前这位野崎像艺术家一般修长的手指,又联想到了客厅里播放的音乐唱片。

  “您几位都是音乐爱好者吗?”

  他猜测幸子也是因为这个才与那几名青年来往甚密。

  “不只是音乐,我们还会谈论很多东西。”

  山根想象着这些人机智而高迈的谈笑。

  “我不太懂音乐,上次前去拜访,好像正在播放古典音乐吧?”

  “那是莫扎特的《后宫诱逃》。由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指挥家是约瑟夫·克里普斯。”

  野崎开始如数家珍,山根却一点儿都听不明白。他只听说过莫扎特擅长利用优雅旋律表达美的抒情,可以想象那种风格与疑似洛可可风格的客厅十分相称,也足见幸子的心正沉浸在浪漫的气氛中。正因为这样,她才面临着“危险”。

  “当时客厅里的人都是相识的朋友吗?”

  山根问道。

  “也有人不是。您来访那天有四个人,另外还有三个人。”

  原来那里的“常客”有七个人。

  “另外那几位也跟您差不多同时间开始拜访深良家吗?”

  “基本上是的。就算比我早,也只相差两个月而已。”

  野崎一脸平静地回答道。比他早的人也只在半年前开始出入深良家,原来“盯上”幸子的人行动了没多久吗?

  “上次跟我一起坐在客厅的人是石塚、中山、太田这三个人。”

  野崎列举了姓氏,山根听完,也想起幸子那天的确这样介绍过。随后,野崎又介绍了当天不在场的那三个人。

  “我跟石塚是老朋友,其他人都是在那里认识的。”

  “有人介绍几位到深良家去吗?”

  山根问了个不怎么客气的问题。

  “石塚比我早开始拜访深良先生家,是他把我拉过去的。石塚自己也是被前面的人拉过去的,只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来了。”

  野崎解释道,另外几个人也是通过这个方法开始出入深良家。换言之,先到深良家客厅的前人会把后人介绍进去。深良家似乎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互相介绍,并且对新客人来者不拒。

  如此一来,想必会有许多客人吧。山根提出疑问,野崎回答道:

  “不会,总有一些人会慢慢不来了,所以人数并不会增加多少。而且每个人拜访的时期不一样,有时重叠,有时错开,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持续三个月到半年左右吧。”

  山根有点儿意外。如果是一群“狼”,他们应该更有耐心才对。若他们怀有远大的计划,恐怕能忍耐个一年甚至一年半。

  然而,客厅的前人介绍后人过去之后,就渐渐不再去了。他们似乎一直重复着这个操作。

  难道这是讨不得幸子的欢心,因此败退了吗?或者是被竞争者挤出去了?可是胜者似乎还没定下来,因此称不上落败。或许他们只是觉得前途无望,决定早早退出。若是既得不到幸子青睐,又难以与客厅的其他有力竞争者匹敌,倒也难怪有人会丧失自信,渐渐远离。

  这么看来,幸子可算是聪明之人了。想必其公婆也是出于信任,才“放任”了她与男客的来往。方才山根对两年空闺、与年龄相应的肉体情况和她不谙世事的担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对领他到亡夫书房的幸子多了一点儿内心坚韧的印象。那种可谓媚态的姿态,想必是他自己从幸子给人的亲切感中臆想出来的东西。

  “英之辅先生和夫人对幸子小姐与年轻人在客厅谈笑之事没有任何想法吗?”

  他想问两人是否对此做过干涉。

  “岂止是没有任何想法,二老似乎还很欢迎呢。”

  野崎说。

  山根想起自己拜访那天,英之辅命令宗子将他领到客厅去介绍给其他年轻人认识。当时宗子把他领过去,对儿媳语气温和地说:“你父亲要介绍山根先生给大家认识,快去为他介绍一下吧。”说完,还笑眯眯地看着儿媳做介绍。

  “英之辅夫妇其实有点儿古怪。”

  野崎与山根道别时说了一句。山根凭借自己的常识去理解了“有点儿古怪”这个形容,并没有往深处追问。野崎也没有再往下讲。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去深良家了。”

  野崎垂着眼说话的样子,让山根印象深刻。 高台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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