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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可是你推定的凶手……”肥胖的警部补坐在昏暗的游乐场中说道,“已经六十二岁高龄了啊。这么一个老人有能力杀死浜谷和歌子那样的年轻女人吗?她才二十七八,活力四射,只要稍加反抗,老人肯定会落到下风。”
七兵卫刑警盯着夜色笼罩的秋千,沉默了一会儿。
“您想得很全面。”他开口道,“可是主任,人一旦被突然袭击,年龄条件应该形成不了多大影响,尤其是在浴池里。假设她们两个人泡在里面,其中一人趁其不备从后面用毛巾勒住了脖子。人在泡澡的时候经常会处在不稳定的姿势,一旦放松警惕遭到袭击,身体就会滑倒,使不上力气。我想,凶手应该是将她脖子勒住,然后把头按进了水里。待受害者死后,她便把毛巾拿走了。这对凶手来说,应该是决定成败的一瞬间。那位六十二岁的女性应该用尽了全力将受害者按住。如此一来,年龄上的差异就等同于不存在。我想,我们过分拘泥于年龄这个因素了。一说起六十二岁的人,总会联想到垂垂老矣,颤颤巍巍的模样,可是在那种场合,六十二岁的老人说不定也能使出一定力气。”
“……”
“再说外国的案例,那个将新娘一个个按在浴缸里杀死的著名案件‘浴缸的新娘’自不用说,一八九二年发生在加来的案件中,八十一岁的老太太将二十八岁的儿媳摁在浴缸里淹死了。凶手名叫玛丽·兰开斯特,由于她已经八十二岁高龄,警方完全没有怀疑这个婆婆,只把案件定性为过失致死。她作案的原因在日本也很常见,就是感到自己心爱的儿子被儿媳夺走,心生嫉妒所以下了狠手。一九二五年发生在新奥尔良的案件中,一个叫特蕾莎·谢法德的六十八岁老太太在距离自家两公里的海岸上,把一同前往的邻居十八岁女孩推下小船令其淹死。本来那个小姑娘为了带老太太出来散心,自己在划小船,就在距离海岸仅仅十余米的地方,她被杀了。换言之,特蕾莎低头看向海中,看到水里有鱼,便邀请小姑娘一起来看。小姑娘依言探出身子向下张望,老太太突然抓住她的双脚,把她抛进了海里。而且,她还担心小姑娘会游回岸边,死死抓住一只脚没有放手。小姑娘因此溺死,而警方之所以察觉到罪行,是因为打听到小姑娘其实会游泳。她会游泳,却在离岸边仅有十余米的地方溺死,警方因此起疑,于是展开调查,最终逮捕了特蕾莎·谢法德。”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都是我查的。”
七兵卫刑警摸摸鼻子说:“前不久,我到图书馆借了一位法医学老师写的《女性犯罪世界实例》回去看。”
“没想到你这么热爱学习啊。”
肥胖的警部补一脸意外地说。
“没什么,我之前压根儿没想到情况竟会如此相似,只是心里有点儿在意而已。不仅是和歌子被害案,连村濑妙子被害案也一样,只要被害者稍微不注意,即使是力量弱小的老年人也并非无法作案,再说勒痕方向的问题,只要被害者坐在地上,凶手站着,也不会形成向下倾斜的样子。”
“嗯,行吧。”警部补看着昏暗的地面,踱了两三步。
“那么,凶手是故意在那个时间引诱浜谷和歌子走进了浴场?这有点儿不自然啊,因为浜谷和歌子不认识凶手。”
“关于这点我也有想法:凶手、岩濑幸雄以及村濑妙子可能是间接的同谋。”
“你说的间接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七兵卫刑警缓缓开始说明,“浜谷其实是接到了岩濑的邀请,这点正如先前所想。而让岩濑邀请浜谷和歌子的人,则是村濑妙子,这也跟先前的推测一致。我认为,建议村濑妙子这样做的人应该是凶手。在这一点上,凶手与村濑妙子是同谋。正因为这样,村濑妙子才会在案发时间与朋友到银座逛街,制造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据。”
“原来如此,这我明白了。那么,岩濑幸雄实际知道行凶的事情吗?”
“岩濑应该不知道。他可能也被年龄所迷惑,没有察觉到真凶身份。”
“哦。那他觉得是谁杀死了浜谷?”
“村濑妙子恐怕会对他说,是自己杀害了浜谷。因为那正是她的计划。”
“可是,她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
“村濑妙子可能是这样对岩濑说的:不在场证据乃是请朋友帮忙伪造,其实她从银座溜了回来,在浴场里杀死了浜谷和歌子。岩濑相信了妙子的话,并满以为自己和她成了共犯。”
警部补思索了一会儿。
“那动机呢?”他停在七兵卫刑警面前问道,“栗宫多加子杀害那三个人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嘛,其实村濑妙子上次被传唤到本部,已经透露了一些提示。她是这样说的——想在自己的裁缝学校里加入外国礼节等课程,并希望由曾经的外交官夫人栗宫多加子来授课。”
“这算什么提示?”
“说不定村濑妙子已经找栗宫商量过这件事,并从她那里筹集到一笔钱作为学校的创立资金。从其他证词可以推测出,村濑虽然目标远大,实际却苦于资金不足。换言之,栗宫有可能把自己长年存下的钱和丈夫去世的抚恤金全都投资给了村濑的学校项目。可是,她渐渐看穿了村濑的真面目,知道她有可能创建不了那所学校。毕竟栗宫的性格摆在那里,就算不提金钱方面,她一定也非常期待能够给裁缝学校的学生传授外国礼仪。这恐怕已经成了她老年生活的精神寄托。如果妙子说这件事无法实现,她一定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原来如此。”
“栗宫应该会不断追问村濑妙子,最终从她口中打听到,学校之所以无法创立,是因为钱都被岩濑给吞了。而村濑妙子当时也已经想摆脱岩濑,所以两人有可能商量了如何除掉岩濑。换言之,栗宫多加子是因为梦碎而展开报复。”
“原来如此。”
“接下来的推测跟先前一样,村濑妙子忽悠岩濑让浜谷在那个时间到浴场去。岩濑毕竟是那种人,肯定依照村濑妙子的要求联系了浜谷,并让她在村濑指定的时间到浴场去。在岩濑本人看来,他已经厌倦了那个洗脚上岸的前应召女郎,不想跟她一直纠缠下去,所以即使在浜谷被杀之后,他依旧能保持淡定。他虽然是共犯,但并没有动手,而且能用这件事从村濑妙子身上榨取更多钱财,岂不乐哉。”
“然后呢?”警部补问。
“岩濑一开始没想到妙子计划要杀了浜谷吗?”
“这我不太清楚。毕竟这只是我的想象,细节部分只能由凶手本人来填补。不过,假设大体上能说得通,我认为可以实施逮捕。”
警部补沉默着走进车里,七兵卫刑警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随后,他对待命的司机下令道:
“回公寓去。”
二十分钟后,汽车在公寓门前停了下来。警部补走下车,抬头看向女士楼,长叹了一口气。公寓已经有许多扇窗没有了灯光,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
警部补没有走上台阶,而是先进了中庭。随后,他抬头看向三楼,凝视着第三面窗户。那扇窗还亮着灯。
“栗宫多加子在行凶后躲进了锅炉房。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换下了那身夸张的衣服,对吧?”
“是的。”
“栗宫见浜谷一个人走进浴场,并且知道后面不会再有人来,就假装去泡澡,并像你说的那样行凶。她当时换下来的衣服去哪儿了?”
“当然还留在锅炉房。”
“很好。随后她跑进锅炉房穿上夸张的衣服,然后走出去,在走廊碰到了服部和子。”
“这里赌的是巧合。如果服部和子早一分钟下来,就有可能碰见刚从锅炉房走出来的栗宫多加子。或许,栗宫多加子一直蹲在锅炉房里倾听脚步声,因此那个可能性并不大。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做还是很危险。”
“好的。然后和子走进浴场,栗宫多加子见她走进去之后,就原路折返。”
“是的。彼时她还没碰见其他人。栗宫回到锅炉房,脱下那身衣服,拿着洗漱用具走进了浴场。她想必会在浴池里故意与服部和子交谈,等待她发现尸体。果然,没过多久,和子就踩到了尸体,事情顿时演变为骚动。”
“那她留在锅炉房的东西呢?”
“要趁着骚动把东西拿出来应该轻而易举。只要用包袱皮包着,跟洗漱用品一块儿夹在胳膊底下,那就谁都看不出来了。更何况,在那种骚动中,应该不会有人注意栗宫多加子那样的老太太。这是一个盲点。”
“很好。”
警部补点点头,再度深呼吸,催促七兵卫刑警与他一道走上了楼梯。
警部补敲响三楼310的房门。七兵卫刑警贴在门上,倾听室内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室内响起脚步声,他朝警部补使了个眼色。
“哪位?”
门内传来栗宫多加子含蓄的疑问。
警部补报上了姓名。
“呀,欢迎您。”
多加子打开门,笑容满面地迎接了他们。这就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六十二岁老太太。警部补一时犹豫了。
“这么晚了再次来访,真是打扰您了。”
警部补忍不住郑重其事地问候了一句。不过在礼数方面,还是栗宫多加子更有经验。她把二人请进了屋里。虽然公寓房间格局都一样,但是室内装潢的差异还是会给人留下截然不同的印象。这里没有其他房间的奢华气氛,反倒是墙面上挂满了当外交官夫人时的照片。在低调而高雅的色彩之下,静静荡漾着华丽人生渐渐荒废的气息。
“两位真是辛苦了,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泡茶。”
栗宫多加子像招待稀客一样殷勤有礼,再加上是独居寓所有客人来访,她的态度更为殷切了。
“夫人,您别客气了。”警部补劝说道,“我们很快就走。”
“夫人,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下此前发生的各种事情。”
“哦,是吗?那可真是,辛苦两位一趟一趟地过来了。好的,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回答。不知您想问什么?”
“我就直说吧。请问您是否为村濑妙子小姐创建学校的计划给予了金钱方面的支持?”
“哦,你要问这个呀。我给那位女士投资了大约一百五十万元,并约定好学校成立之后,让我出任理事。因为这样,我才把亡夫的抚恤金等钱款存起来支持了她。”
“原来如此。那么,在村濑小姐不幸去世之前,裁缝学校是否有实现的可能性?”
“后来我才知道,村濑小姐自己也有各种难言之隐,导致学校可能办不成了。说得直白一些,我的一百五十万日元相当于打了水漂。”
栗宫多加子端庄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感情,她的指尖却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看来不在他人面前过分流露感情是一种高贵的教养。
“对了,您知道村濑小姐与岩濑君是恋人关系吗?”
这是警部补最为关心的问题,而栗宫多加子满不在乎地承认了。
“是的。因为那位女士什么话都对我说,这点我也非常清楚。只是为了保护村濑小姐的名誉,我至今都未向他人提起。”
警部补内心虽感疑惑,但还是问:
“那您也知道是岩濑君敲诈了妙子小姐不少钱,才令她无法开办学校的吗?”
“哎呀,这个可真是……”她大为感叹。
“不愧是警察先生,原来把这些都查清楚了……您说的没错,村濑小姐的确摊上了一个不好惹的男人。其实我也十分同情村濑小姐。”
“您是否因为这件事,而对岩濑君心怀怨恨呢?妙子小姐固然有她的过错,可是正因为世间存在着像岩濑这样的男人,才会导致您把一百五十万元打水漂的结局。”
“是的。岩濑先生很过分,我的确感到非常生气。”
“恕我失礼。”七兵卫刑警突然站了起来,“夫人,能允许我稍微查看一下这个房间吗?”
“哦,莫非您在怀疑我吗?”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表情却很放松。
“夫人,是这样的。我们怀疑您有杀害浜谷和歌子、村濑妙子的嫌疑,以及同谋杀害岩濑幸雄的嫌疑。”
“您说我吗?”多加子丝毫不见惊愕,“为何您会这样想呢?”
“夫人,村濑妙子小姐是在锅炉房遭到杀害的。那天浴场不开放。而且,整座公寓中,只有夫人您能把村濑妙子小姐引诱到锅炉房去。夫人想必是打算在那里与村濑妙子小姐密谈吧。不,您应该是以密谈为借口,准备杀害妙子小姐。用的就是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
栗宫多加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随后微笑着走向了旁边的收纳箱。她用钥匙打开最下方的抽屉,将一堆折叠整齐的贴身衣物全都取出来摆在了地上。
“请看,这就是隔壁星野正子小姐被盗的内衣。这些内衣上都有漂亮的蕾丝,可是那位女士似乎洗涤方法不对,洗得不太干净。”
随后,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白色尼龙绳。
“刑警先生,我就是用这根绳子把岩濑先生从阳台上放下去的,也是用这根绳子勒住了村濑小姐的脖子。”
她语气平淡地看着那些物品说。
“刑警先生,我真的厌倦了这座牢笼一般的公寓。这次,我想到真正的监狱去看看。我想,那里的女囚应该能有更具人性的关系。我已经厌倦了这座每个人都孤单寂寞,却不惜用谎言和圈套拼命维护体面,只顾表面光鲜的监狱。再说,我一辈子的积蓄全都没有了呀……刑警先生,听说监狱里有一种工作是制作漂亮的假花,是吗?能否请您拜托检察官,让我去做那种工作呢?早在战前,我就在学习院教过那里的大小姐制作玫瑰假花。” 高台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