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仲夏夜之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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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管儿哎哟,不行!别叫我扮一个娘儿吧。我的胡子都快钻出来了。
昆斯反正是一回事:你得戴上假面具做戏;你把嗓子逼得尖尖的就行了。
线团儿准知道我可以把我这脸儿遮起来,那么瑟丝贝让我来扮吧。我会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嗓子说话——“瑟丝妮!瑟丝妮!”“啊,皮拉摩,我的情哥哥心肝儿;我就是你的心肝儿瑟丝贝呀,你的情妹妹呀!”
昆斯不行,不行!你给我扮皮拉摩。笛管儿,你扮瑟丝贝。
线团儿好吧,再往下念吧。
昆斯罗宾·瘦鬼儿,当裁缝的。
瘦鬼儿有,彼得·昆斯。
昆斯罗宾·瘦鬼儿,你给我演瑟丝贝的娘。汤姆·喷嘴儿,补锅匠。
喷嘴儿有,彼得·昆斯。
昆斯你呢,扮皮拉摩的爹。我自个儿扮瑟丝贝的爹;合缝儿,细木工匠,你扮狮子这一角色。这样,我想这出戏也就搭配齐全了吧。
合缝儿你把狮子的台词儿写下来了没有?写下来的话,请就给我吧,我背台词儿可真费劲哪。
昆斯不用你背什么台词,只消上场去吼几声就行。
线团儿让我也来扮这头狮子吧。我真会吼,人家听见了,别提心里会有多么受用。我真会吼,大公听见了,会说:“叫他再来一个!叫他再来一个!”
昆斯给你穷凶极恶地一吼,只怕把大公娘娘和太太小姐们都给吓坏了,吓得她们直叫起来,那就够把咱们一起送去给吊死了。
众人那准要把咱们吊死——是他妈妈的儿子一个都逃不了。
线团儿算你们说对了,朋友们;你要是把太太小姐们吓昏了头,她们再不管你对了还是错了,应该还是不应该,把咱们送去给绞死了再说。可是我会拉直了嗓门儿,你瞧着吧,直吼得就像吃奶的小鸽子那样温柔;吼得就好比夜莺在调嗓子。
昆斯不要你扮别的,只要你扮皮拉摩。你别看皮拉摩,他倒是个小白脸儿,是个体面的小后生,比他更强的,你一年里头还碰不到一个呢。他这个人才叫讨人喜爱,才算有大爷的气派——所以我说,非得让你扮皮拉摩不可。
线团儿好吧,我就扮这个角色吧。我最好戴什么胡子上场呢?[39]
昆斯呃,这个随你的便好了。
线团儿等我上场的时候,也好让你们瞧瞧,我戴的是那“草黄”胡子,戴的是那“橘黄”胡子,戴的是那“紫红”胡子,再不然,我就戴那“黄澄澄”的法国金洋钱胡子给你们瞧。[40]
昆斯你那法国金洋钱上的人头,连一根毛也没有,[41]那么你还是给我扮一个光下巴吧。各位老师傅,这是你们各人的台词,我这里向大家打个招呼、提出个请求,还得来个要求,到明儿晚上,把台词都记熟了,咱们就借着月光,到离城外三里地的官家的树林里碰头。咱们就在那儿排练;在城里排练可不行,会有一批人跟着咱们,咱们的玩意儿就要给人家知道了。我还得把戏里要用的道具开一张单子呢。请大家可别失约啊。
线团儿我们准在那儿碰头;在那儿排练,可以最见不得人,而且最没有顾忌。[42]费点儿心吧;把它演得没有话好说的。回头见吧。
昆斯咱们在“大公的橡树”下碰头。
线团儿一言为定;谁不来,谁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同下
第二幕
第一景雅典附近的森林
〔一仙子从一边上,蒲克从另一边上
蒲克你好,精灵!你往哪儿飘游?
仙子飞过山,越过岭,
穿过荆棘和草莽;
飞过围场,越过园林,
穿过流水和火光;
我总是到东到西飘游,
就像东升西落的月球;
我侍奉在仙后身畔,
用露珠浇洒草坪一圈。[43]
高高的莲馨[44]是仙后的禁卫,
金袍子上点点的花纹真美——
那都是红玉,仙人的厚礼,
一缕缕香气都藏在这里。
我来到这里,要采集点点甘露,
给一朵朵莲馨,挂一串串珍珠。
再会吧,乡土气的精灵,我可要动身,
咱们的仙后,领着小仙子,就要驾临。
蒲克仙王今晚要来这儿宴饮开怀,
仙后要留心,可别跟他碰在一块。
奥伯朗满肚子都是气恼和烦忧,
为了仙后不答应他的一个要求。
她从印度国王那儿偷来一个儿童,
十分乖巧玲珑,做她的侍从。
奥伯朗看得眼红,一定要那孩子,
做他同出同游的跟班骑士;
她哪儿舍得把孩子轻易割爱——
给他戴上花冠,把他当做宝贝;
从此他们俩一见面,就要吵一架,
不管在林子里、清泉边,在星光底下;
可怜那些小精灵,吓得心惊胆战,
赶紧躲进橡子壳里,缩成一团。
仙子要不是我把你的模样错认,
你该是那个俏皮捣蛋的精灵——
人家把你叫做“好人儿罗宾”,难道
不是你把村子里的姑娘吓跑;
把乳皮撇掉,让主妇累得气急喘喘,
半天搅不出奶油;有时叫磨子空转;
有时叫地窖里的麦酒不能发酵,
叫夜行人团团打转,你在暗中好笑。
谁把你叫做“好蒲克”“好仙人”,
你就帮他做工,算他走了运。
你不就是他?
蒲克仙子,你猜得对。
我在半夜里东游西荡,逍遥自在,
为了让奥伯朗高兴,逗他发笑,
我学着年轻的母马,声声喊叫,
故意逗那精壮的公马扑个空;
有时候,我躲在老婆子的酒杯中,
变成烤过的酸苹果,等到她正好[45]
举杯喝酒,我就啪的往外一跳,
弹中她的瘪嘴,还泼了她一身酒。
把我当做了三脚凳——这事也常有,
那老百晓婶娘,讲着故事,晃头点脑,
一屁股坐下,我趁机一溜,她仰天一跤。
“我的妈!”她尖声直叫,咳呛得够瞧,
大伙儿都捧着肚子,拍腿弯腰,
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笑个不了,
口口声声:这样好笑的事,哪儿去找!
可是让开些,仙子!奥伯朗驾到。
仙子我家娘娘也来了。他走开些才好!
〔仙王奥伯朗,仙后蒂妲尼霞,各率众仙子、精灵,自相对方向上
奥伯朗偏偏在月光下又碰见你!骄傲的蒂妲尼霞。
蒂妲尼霞什么!妒忌的奥伯朗?仙子们,快走吧。
我发了誓,不跟他同起同坐和同床。
奥伯朗慢着,无礼的贱人!我不是你的老爷?
蒂妲尼霞那我少不得做你的“娘娘”了。你别以为
我不知道你偷偷溜出了仙境,
变成一个牧童,整天吹着麦笛,
唱着情歌,向风流的牧羊女调情。
此番你不远千里,从那印度高原
赶了来,为的什么?嘿,无非为了
你那高头大马的亚马森女人——
穿高筒靴的情妇,使刀弄枪的相好——
要嫁给希修斯了,你这才赶来
祝贺他们的婚姻美满和幸福。
奥伯朗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蒂妲尼霞,
我跟喜波丽妲,光明正大,你休得胡言。
你自己知道,你跟希修斯的私情,
瞒不了我——你不曾在月色朦胧之夜,
引着他离开了被他污辱的佩丽琴妮,
又使他背弃盟誓,抛下美丽的爱格丽,
以及爱丽阿邓,还有安蒂奥芭?
蒂妲尼霞这都是那爱妒忌的人在无中生有;
自从初夏方过,仲夏才临,每逢我
和仙子们在青山、幽谷、森林、草坪,
在多草的溪畔,在碎石铺底的泉水边,
或是在海滨的沙滩上,跟着沙沙的和风,
跳我们的环舞;没有一回不是
被你的争吵破坏了我们的游戏。
那阵阵和风,白白向我们吹送音乐,
可生了气,就从海里吸来一片
白茫茫的毒雾,弥漫在陆地上,
使得条条小河顿时汹涌起来,
向两岸泛滥。可怜田里的公牛,
白拖了犁,农夫空流了汗珠——
嫩绿的麦子,还没长出芒须,
却已经烂掉。只见空空的羊栏,
兀立在叫大水淹没的田野上。
瘟死的牲口都把乌鸦喂肥了;
本来跳“九人舞”的场地成了泥塘,
那九曲十八弯的“迷宫”,再没人踩,
早已杂草乱生,无法追寻了。
人们在夏天穿上了冬季的大衣;
晚上再听不到那《颂歌》和《赞美诗》。
因此,那月亮,掌管潮汐的女神,
把脸都气白了,让空气中布满湿气,
于是这年头最流行的就是风湿病。
由于这种种反常,天时也不正了,
季节颠倒过来了:白发苍苍的寒霜
扑进了红颜的玫瑰花儿的怀抱;
年老的冬神,头上戴一顶冰冠,
却像是恶作剧,在那冰片上面,
放上了夏天的蓓蕾——芬芳的小花冠。
春天,夏天,丰收的秋天、咆哮的冬天,
都改换了素来的服装;惊惶的世界
看到那种景象,说不出如今究竟
到了什么季节。这一切灾祸,
都起因于你我的争吵,你我的冲突;
要寻根追源,少不得要找到我们。
奥伯朗那你就该补救;那就得看你了。
蒂妲尼霞为什么要违拗她的奥伯朗?
我只不过问你讨一个小小的“替身”[46]
做我的侍童。
蒂妲尼霞请你死了心吧;
整个仙境也换不了我这个孩子。
他的母亲是崇拜我的一个信徒;
在那香烟缭绕的印度的黄昏,
她常常在我的身边,陪我闲谈,
跟随我,坐在海滨的黄沙滩上,
眺望海面上那些来往的商船;
我们一边笑,一边指着船上的帆,
被轻狂的春风玩弄,怀了孕,
鼓起了肚子。于是她跟着帆船学,
踏着她那轻盈婀娜的步子——那时候
她的肚子里正怀着我这个小宝贝——
在陆岸上“飘荡”;为我在沙滩上采集
奇异的小贝壳,等她回到我身边,
就像满载财货的商船航行归来。
可惜她是凡人,生下这孩子,就死了;
为了他的母亲,我抚养了他,
也正为了她,我不能跟这孩子分手。
奥伯朗你打算在这座森林里待多久?
蒂妲尼霞也许要到希修斯举行过婚礼之后。
你能心平气和,跟我们一起跳环舞,
看我们在月光下游戏,就跟我们走;
要不,躲开我,我也不去你去的场所。
奥伯朗把孩子交给我,我就和你一块儿走。
蒂妲尼霞拿你的仙国来也不换。仙子们,快走!
眼看又要吵一架,假使再在这儿逗留。
〔率众仙子下
奥伯朗好,走你的吧,你要走出这座森林,
先得为这一番无礼吃点儿苦头。
我的好蒲克,过来。你记不记得
有一回,我坐在海岬上,听见一阵阵
婉转的歌声,原来有一个美人鱼[47]
正坐在海豚背上唱歌,那美妙的嗓子
叫汹涌的怒海顿时平静下来;
有些星星,不顾一切,跳出了轨道,
来听她演唱的音乐。
蒲克我记得。
奥伯朗正在那时候,我望见——你却看不到,
在凄清的月亮和地球之间,飞来了
弯弓搭箭的丘比特;在西方宝座上
端坐着一位面貌清秀的童贞女,[48]
丘比特向她瞄准,猛地放出了一箭,
这爱情的利箭,原该刺透千万颗心;
不料只见小爱神的那支火箭
却熄灭在一汪清水般的月光中;
而那位至尊的童女安然无恙,
毫不动心,沉浸在纯洁的思念中。
当时我曾留意那金箭落在哪儿——
它落在西方的一朵小小花儿上,
乳白的花瓣,受了爱情的创伤,
变成了紫红。姑娘们管它叫“相思花”。[49]
那朵花去给我采来——我指给你看过。
谁睡熟了,把花汁滴在他的眼帘上,
无论是男是女,就会疯狂地爱上了
他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生物。
给我去采那朵花儿——大鲸还不曾
游满十里路,你就得赶回来。
蒲克叫我给地球围上一圈腰带,
也只消四十分钟。
〔下
奥伯朗有了这花汁,
我要守着蒂妲尼霞,等她睡熟了,
就把那花汁滴在她的眼睛里。
她一醒来,一睁开眼,不管看见的是
狮子还是熊,狐狸、公牛,还是
“百有份”的猴子,还是一刻不闲的猿,
她都要用狂热的爱去没命追求。
我只消用另一种药草,就可以替她
解除眼睛里的魔力;不过先得
叫她把身边的侍童交出来。
可是,谁来啦?我是肉眼看不见的,
我且听听他们谈些什么。
〔隐去
〔第米特律上,海伦娜跟随不舍
第米特律我不爱你,所以你别老盯着我。
莱珊德和美人儿赫蜜雅在哪儿?——
我要跟这个拼命;那一个要了我的命。
你对我说,他们要逃进这座林子;
我追来了,在树林子里成了个疯子——
因为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的赫蜜雅。
走开些,去你的吧,不许再盯着我!
海伦娜是你吸引我,硬心肠的吸铁石!只是
给你吸住的不是铁——是我的一颗心,
像钢一般纯。你别使出那一股吸引力;
我自有力量:站住脚,不跟你走。
第米特律我引诱了你?我向你说过了好话?
我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过你:
我不爱你——我就是没法爱你?
海伦娜正因为是这样,我加倍地爱你。
我,是你的一条狗,第米特律啊,
你只管打我,我对你还是摇尾乞怜;
算我是你的一条狗吧,踢我、打我,
不睬我、扔开我,都好,只求你容许我
这个没有光彩的人儿跟随着你。
只把我当做一条狗,在你的爱情里
我还能乞求一个更低下的地位吗?
然而对于我,那是个了不起的位置了。
第米特律别只管逗我吧,叫我恨不得要咒你;
我一看见你,头就直发涨。
海伦娜而我一不看见你,心里就直发慌。
第米特律你太不顾女孩儿家的体面了,
这样跑出城外,把自己交托在
一个并不爱你的男人的手里;
也不顾黑夜里会闹出些什么事,
那荒僻冷落的场所,对于你的
最宝贵的贞操有多么危险。
海伦娜你的品德给了我这样做的特权。
一看见你的脸,我就再看不见黑夜,
所以并不觉得我是在黑夜里。
这座林子也并不比闹市冷落,
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那花花世界;
那么怎能说,我是孤零零的一个儿?——
眼前有整个花花世界在望着我。
第米特律看我不丢下了你,直冲进树丛里,
听凭你让野兽来拖去,还是来吃掉。
海伦娜最凶猛的野兽也凶不过你这颗心。
你要逃就逃吧。古来的传说倒过来了。
阿波罗在前面逃,后面追赶着达芙妮。[50]
鸽子追逐大鹏鸟;好母鹿,连纵带跳,
把猛虎追捕;可是,白费劲儿!——
当软弱无能的在追赶,而雄壮的在飞逃。
第米特律唠叨你的吧,我可不奉陪了。放我走!
要是你再盯着我,可别那么放心:
我不会在林子里做出对你不起的事。
海伦娜别说了,在神庙中,在市镇上,在野外,
你早对不起我了。啐,第米特律!
你欺侮我,糟蹋了我们女性的名声。
我们不比男人,可以为爱情而斗争;
只好让人追求,不好去追求别人。
〔第米特律急下
我要跟着你,且把地狱当做天宫;
要死,就死在我所爱的人儿的手中。
〔追下
奥伯朗(现身)
再会吧,好姑娘。不等他离开这森林,
你要在前面奔,他为了爱,在后面跟。
〔蒲克上
你把花儿采来了吗?欢迎,小流浪汉。
蒲克可不,花儿就在这儿。
奥伯朗请你给我。 莎士比亚喜剧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