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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特丽丝他呀，他是亲王跟前的小丑，一个乏味透了的傻瓜。他唯一的本领就是捏造谣言，可是连小孩儿都骗不了。只有那班二流子才喜欢跟他搅在一起——也并非因为他有什么小聪明，只是为了他惯使刁钻促狭罢了。他一方面叫人好笑，一方面又惹人气恼；所以人家一会儿笑他，一会儿就又非揍他不可了。我想他准是混在这一队男男女女里头，我倒希望他会撞到我手里来！

　　班尼迪等我认识了那位大爷，我准把您这些话转告他。

　　白特丽丝太好了！一定得告诉他。顶多让他想出几个恶毒的比喻加到我头上来，出他一口气；碰巧谁也不去理会他，或者谁听了也不发笑，这可叫他马上难过得要死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省下一只山鸡的翅膀儿，因为那一夜，这个傻瓜准会气得连晚饭都不吃啦。（传来音乐声）我们得跟上那领队的。

　　班尼迪万事都该懂点儿规矩才好。

　　白特丽丝不，要是带头的先不懂规矩，那么到了下一个转弯，我就把他摔掉了。

　　〔跳舞。众下。剩唐·约翰，卜拉丘，及克劳第[220]

　　唐·约翰（大声地）还用说，我那大哥爱上了喜萝；他已经把她的老子拉了去，要跟他开口谈这回事儿啦。娘儿们都跟着喜萝进屋子里去听消息啦——只有一个戴面罩子的人还留在那儿不走。

　　卜拉丘（悄声地）那个没有走的是克劳第，他的举止我认得

　　出来。

　　唐·约翰您不是班尼迪大爷吗？

　　克劳第您看得很准——正是我。

　　唐·约翰大爷，您是我大哥的亲信。他现在爱上了喜萝。请您劝劝他还是撒手吧，她的身份怎么配得上亲王呢。您要是肯在旁边提醒提醒他，才是个有心人哪。

　　克劳第您怎么知道的呢——亲王爱上了喜萝？

　　唐·约翰方才我听见他山盟海誓，表示他的爱情。

　　卜拉丘我也听得他今夜发了誓：一定要娶她做夫人。

　　唐·约翰来，咱们到酒席上去吧。

　　〔唐·约翰，卜拉丘同下

　　克劳第（摘下面罩）我顶着班尼迪的名字，却用克劳第

　　我自己的耳朵，听见了这痛苦的消息！

　　正是这回事：亲王是替自己在求婚。

　　友谊，在别的事情上挺可靠，挺忠信，

　　临到爱情这正经，可就变了心；

　　所以是情人总鼓动着自己的舌根。

　　千万别请托什么人，用自己的眼睛

　　去传送衷情吧；因为“美貌”，像妖巫，

　　可怜那“忠信”，挡不住她的魅力，

　　化作了火热的情欲；这是每时每刻

　　都有得应验的，再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那么，就此永别了，喜萝！

　　〔班尼迪除去面罩上

　　班尼迪是克劳第伯爵吗？

　　克劳第不错，正是他。

　　班尼迪来，跟我走，怎么样？

　　克劳第到哪儿去？

　　班尼迪就到近旁的杨柳树底下去，这也无非为了你自个儿的事，伯爵。杨柳枝条编个花圈儿，[221]请问你爱怎么个戴法？还是把它套在脖子上，像盘剥重利的放债人套着钥匙链条呢，还是把它摔在肩膀上，像将官的肩带？[222]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少不得要请你戴上一戴，因为你的喜萝已经让亲王弄去啦。

　　克劳第我希望喜萝让他称心满意。

　　班尼迪哎呀，听你的口气，简直像一个牛贩子卖掉了一条牛似的！可是你认为亲王会这样对待你吗？

　　克劳第求求你，别打扰我吧。

　　班尼迪哈，这会儿你又变做一个不分皂白的瞎子了！小孩儿偷了那瞎子的肉，他却去打一根柱子。

　　克劳第你不走，我走。

　　〔垂头丧气，下

　　班尼迪唉，可怜，受了伤的鸟儿！这会儿他要躲进芦苇里去啦。可是，咱们那位白特丽丝小姐，口口声声说是认得我，却又当面认不得我！“亲王跟前的小丑”！嘿？我落得这么一个名声，也许因为我太爱说笑话了——可不是，我这是自取其辱——不，人家哪会这样叫我呢。这都是那个坏心眼儿、贫嘴贱舌的白特丽丝，冒充大家的名义，存心跟我过不去。好吧，我一定要跟她算这笔账。

　　〔唐·彼得罗上

　　彼得罗喂，大爷，伯爵在哪儿？你看见他吗？

　　班尼迪殿下，不瞒您说，我已经做了个搬弄是非的婆娘了。方才我看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就像一个看守猎苑的老头儿；[223]我就跟他说——我想我跟他说的也是真情实话——您已经博得那位姑娘的芳心啦；我还说我愿意陪着他到杨柳树底下去，给他编一个花圈儿，表示失恋的悲哀；要不然，把柳条枝儿扎起来，赏他一顿柳条鞭子——他不该打还有谁该打。

　　彼得罗该打！他犯了什么错？

　　班尼迪犯了小学生常犯的过错。一个小学生欢天喜地地发现了一巢小鸟，领着他的同伴来看，结果倒让他的同伴把鸟窠偷去啦。

　　彼得罗你把信任叫做犯了过错？那偷小鸟儿的人才是犯了过错呀。

　　班尼迪可是把鞭子，连同那花圈儿一起扎好，并没白费事儿：花圈儿可以让他自己戴上；鞭子，他拿来赏给您——因为照我看来，您就是那偷鸟窠的人。

　　彼得罗啊，我无非想先教会小鸟儿唱歌，然后就把它归还原主。

　　班尼迪等到小鸟儿当真用唱歌来答应您了，那我就相信，您说的是真心话了。

　　彼得罗白特丽丝小姐在生你的气呢。方才陪她跳舞的一位大爷告诉她，你说了许多得罪她的话。

　　班尼迪噢，她才把我糟蹋得好苦哪，哪怕我是个木头人，也会给她气得直跳起来！一株橡树，只要还挂着一片青叶子，也忍不住要回敬她几句。就是我的脸罩子，也差些儿给她骂活了，要跟她对骂呢。她冲着我说——可万料不到我就是我本人儿——我是亲王跟前的小丑；我比不死不活的融雪天还要无聊！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得尽这许多，横一句竖一句，把我取笑得体无完肤；我就像摆在那儿的箭靶子，一千支箭朝准我射了来。她一句句话都像把钢刀，一个个字都刺到人的心尖儿上；要是她鼻孔里喷出来的气息就跟她的舌尖一样恶毒，那么她的周围就只剩一片不毛之地了——连北极星都要遭她的灾殃！我才不愿娶她做我的太太呢，哪怕亚当把还没造孽以前的家私整个儿都给她做陪嫁也不行。这个姑娘，她会叫赫克莱斯去给她烤肉，对了，还会叫他把他的棍子劈了当柴烧[224]……得啦，还谈她做什么。您不知道，她就是那穿了粉红裙子的母夜叉。我但愿有哪个博士出来念一道符咒，[225]把她打发到上帝那儿去吧。还用说，容得她留在这世上捣乱，大家就会觉得那地狱简直清静得像一座圣殿，甚至为了想躲到地狱里去避难，会特意犯起罪来——可不是，一切骚扰、混乱、恐怖，全都跟着她跑！

　　彼得罗瞧，她来啦。

　　〔克劳第，白特丽丝，喜萝及廖那托上

　　班尼迪殿下，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这会儿，不管鸡毛蒜皮那样细小，天涯海角那样远，只要您想得出，有得吩咐，我情愿给您跑腿——哪怕一直跑到了地球的对面去！我这会儿愿意给您从亚细亚洲最偏僻的角落里觅一根牙签儿回来；愿意给您到阿比西尼亚去量一量护法王约翰[226]的尊脚有多长；愿意给您从蒙古大可汗的脸上拔下一根胡须来；要不，到小人国去给您采办些随便什么小玩意儿——可我就不愿意跟这个小妖精攀谈三句话。您没有这一类差使交给我办吗？

　　彼得罗没有，我只想请你陪着我。

　　班尼迪啊，老天爷！殿下，这道菜我可不爱吃呢！——我吃不消咱们这位尖嘴姑娘。

　　〔下

　　彼得罗来，小姐，你来；你伤了班尼迪大爷的心啦。

　　白特丽丝是吗，殿下？开头儿，他为了开心，把心里话全都向我开诚布公了；承蒙他好意，我就不好意思不加上旧欠，算上利息，“双”倍儿回敬他这一片心，所以您说他“伤”心，可也真有道理。

　　彼得罗你占了他的上风啦，小姐，你占了他的上风啦。

　　白特丽丝您想我能甘拜他的下风吗，殿下？我能让一群傻小子来叫我傻大娘吗？您叫我去找克劳第伯爵，现在我把他带来啦。

　　彼得罗啊，怎么啦，伯爵？你干吗不高兴？

　　克劳第没有什么不高兴，殿下。

　　彼得罗那又是什么呢？病啦？

　　克劳第也不是，殿下。

　　白特丽丝咱们的伯爵一不是不高兴，二并非害病，三说不上快快活活，四谈不到无痛无恙；只是不乐意开口，面上带点儿橘子的气色，[227]心里头有点儿酸溜溜的柠檬味儿罢了。

　　彼得罗说正经的，小姐，我想你这一番话倒是把他形容出来了；可是我可以发誓，要是他真有什么想法，那他就想错了。来，克劳第，我已经用你的名义向喜萝求过婚，她的芳心已经许给你啦；我又跟她的父亲去说了，承蒙他也答应了。现在只消你选定一个吉日，上帝就给你降福吧！

　　廖那托（引领喜萝上前）伯爵，我把我女儿交托给您了；我女儿过门，我那份家私连带着过了门。殿下的美意玉成了这门亲事，天使们都来为新人祝福吧！

　　白特丽丝开口呀，伯爵，下面轮到您的台词儿了呀。

　　克劳第默不作声，才是“快乐”的最动听的欢呼声；要是我说得出我心里头有多大快乐，我这快乐反而有限了。小姐，正像您属于我，我从此也属于您了。我献出自己跟您交换，好常把您供奉在我的心头。

　　白特丽丝开口呀，妹妹，要是你说不出口，那你就给他一个吻，堵住他的嘴，让他也别说话。

　　〔克劳第挽喜萝退往后边

　　彼得罗说正经的，小姐，你那颗心才真叫轻松。

　　白特丽丝可是呢，殿下，也亏得我这颗傻里傻气的心儿，我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烦恼。我妹妹在跟伯爵咬耳朵说话呢，说是她的心里头有一个他。

　　克劳第（回过头来）她倒是这么说来着，姐姐。

　　白特丽丝老天哪，叫得可真亲热！眼看人家一个个都有了归宿，只剩下我一个儿还没着落——谁来可怜我风吹雨打、日晒夜露。我还是躲在墙犄角里哭一场吧：“哀哀呀，缺少个丈夫呀！”[228]

　　彼得罗小姐，我来给你找一个。

　　白特丽丝要找一个的话，我愿意做你的老太爷的媳妇儿。难道殿下没有个兄弟长得跟您一个模样吗？他老人家的儿子才是头等的丈夫哪——就怕女孩儿家不容易接近他们。

　　彼得罗小姐，就嫁给我吧，怎么样？

　　白特丽丝不行，殿下，除非让我平常日子里，另外再有一个丈夫；您是个大贵人，好比一件讲究的礼服，舍不得天天穿——可是我得请殿下原谅，我这张嘴是天生说笑惯的，可当不得真。

　　彼得罗我要气也就是气你闭紧了嘴，像这样有说有笑，才显出你的本色。不用问，你是正当一个快活的时辰里出世的。

　　白特丽丝不，哪儿的话，殿下，我的妈才哭得好苦呢；可是天上刚巧有颗星星在跳舞，我就在那闪闪的星光下落地啦。妹妹，妹夫，愿上帝为你们降福！[229]

　　廖那托侄女儿，方才托你的事儿，能不能现在就给办一下？

　　白特丽丝叔叔，请别见怪呀。殿下，恕我少陪啦。

　　〔行屈膝礼，下

　　彼得罗真是一位会找快乐的小姐！

　　廖那托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丝忧愁的影儿，殿下。除非她睡着了，她总是嘻嘻哈哈的；就是睡着了，她也并没发呆，我听见我女儿说起，她常常梦见什么淘气的事儿，把自己给笑醒了。

　　彼得罗一听见人家谈到“丈夫”，她可就不耐烦啦。

　　廖那托啊，她听都不要听！来追求她的人一个个都给她嘲笑得缩了回去。

　　彼得罗把她配给班尼迪，倒是挺好的一对儿。

　　廖那托哎哟，殿下，要是他们俩结成了夫妻，要不了一个星期，准会吵得天翻地覆啦。

　　彼得罗克劳第伯爵，你打算几时上教堂？

　　克劳第明天，殿下。爱情不曾把新娘送进洞房，那时光啊，走得就像一步一拐那样慢！

　　廖那托那不成，我的好孩子，至少得等到下星期一；再长也不过七天工夫；要是把事情样样办得都称我的心意，这几天还嫌太局促呢。

　　彼得罗得啦，别这么摇头大叹气啦——克劳第，包在我身上，我们准把这段日子过得一点儿不乏味。我想趁这几天工夫，干一件九牛二虎的大事业；就是说，我要把班尼迪大爷跟白特丽丝小姐拉在一块儿，叫他们你恩我爱，萌发出日长夜大的情苗来。我倒要看着他们结合成一对夫妻。要是你们三位愿意出把力，照我的安排行事，那我没有疑问，包管能把事情办成功。

　　廖那托殿下，我听候吩咐，哪怕叫我十夜不睡，都行。

　　克劳第我也是这样，殿下。

　　彼得罗好喜萝，你呢，也愿意帮个忙吧。

　　喜萝殿下，我愿意尽我一分微薄的力量，帮我的姐姐得到一位好丈夫。

　　彼得罗再说，照我看，班尼迪也并非一个最没有出息的丈夫。我至少可以为他说这么几句好话：他出身高贵；他的勇敢是人人都称道的；他的正直也是有口皆碑。（向喜萝）我来教你该用怎么样一番话去打动你姐姐的心，叫她不由得对班尼迪生了爱情。（向廖那托及克劳第）再靠着你们两位出力帮助，我就可以摆布班尼迪，凭他怎么样尖利、怎么样别扭，不怕他不对白特丽丝钟情。要是我们这一回成功了，丘比特也就不必再射他的箭啦；他的光荣都得归给咱们啦——因为咱们才是爱神哪。跟我一块儿进去吧，我还要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们呢。

　　〔同下

　　第二景室内

　　〔唐·约翰及卜拉丘上

　　唐·约翰真有这样的事——克劳第伯爵要跟廖那托的女儿结婚啦。

　　卜拉丘说的是，大爷；可是我自有办法破坏他们。

　　唐·约翰管它是破坏、是捣乱，还是从中作梗，都是给我消一口心头怨气的凉药。我把他恨死了，凡是能够刺他一下的，对于我，就好比慰抚了一下。你有什么办法破坏这件婚事呢？

　　卜拉丘不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大爷；可是我自会把事情办得干干净净，不落一点痕迹。

　　唐·约翰你先透露那么一点儿给我听吧。

　　卜拉丘一年前吧，我想我向您大爷说起过，喜萝贴身的使女玛格丽对我倒很有些交情。

　　唐·约翰我记得。

　　卜拉丘我有办法和她约会，约在那夜静更深、最不是时候的当儿，让她伏在她小姐闺房的窗口儿等着我。

　　唐·约翰这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难道就此可以把他们的好事送终？ 莎士比亚喜剧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