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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威尼斯商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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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中人物

  安东尼——威尼斯商人

  巴珊尼——贵族青年,他的朋友

  莎莱里奥——他们俩的朋友

  索拉尼——他们俩的朋友

  葛莱兴——他们俩的朋友

  罗伦佐——他们俩的朋友

  夏洛克——有钱的犹太人

  吉茜卡——他的女儿

  杜巴——他的朋友,犹太人

  朗西洛——他的仆人

  老狗宝——朗西洛的父亲

  波希霞——继承巨产的小姐

  奈莉莎——她的侍女

  摩洛哥亲王——波希霞的求婚者

  阿拉贡亲王——波希霞的求婚者

  威尼斯大公

  仆从、使者、狱卒、威尼斯众贵族

  场景

  威尼斯;贝尔蒙

  第一幕

  第一景威尼斯;街道

  〔商人安东尼,及友人莎莱里奥,索拉尼上

  安东尼说真的,我真不明白,为的什么

  我这样昏昏闷闷。我不明白,我真愁——

  你们说,看着这情景,叫你们也发愁;

  可是我怎么会跟它碰上了、搭上了、

  拉上了关系;这愁闷,是怎么一宗宝货,

  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还得研究;

  这愁闷,就把我变成了一个呆子,

  叫我伤透脑筋,还是弄不懂自己。[93]

  莎莱里奥您的心,是在汪洋大海里颠簸呢——

  海洋里,您那些大船,张着满帆,[94]

  就像是海上赛会游行的大场面,

  又像那有钱有势的地主、财主,

  擦身飞过那些打躬作揖的小商船,[95]

  瞧着它们却就像目中没有人。

  索拉尼大哥,相信我,要是我也担着

  这样的风险,那我的神思多半儿要给

  落在海外的希望分去啦。我就老是

  要拔一根草、看一看风朝哪一头吹;

  要埋头在地图堆里只管寻找那

  港口啊,码头啊,港湾啊;凡是使我

  担心货物的命运的事儿,不用问,

  全都叫我发愁。

  莎莱里奥我呵一口气儿

  吹凉我的粥,我的心就跟着发寒了——

  当我一转念:海上的风暴会招来

  多大的损失!一看见计时的沙漏,

  我就想到沙洲、沙滩,仿佛看见了

  我那豪富的“安德鲁”搁浅在沙泥里,

  它那高高的桅杆,从半空里倒下,

  吻着它的葬身之地。我上教堂去,

  看见了圣殿的石墙石基,又一下子

  想到了海底的暗礁,我那好好的船儿,

  只消叫它拦腰碰上那么一碰,

  满船香料,就全都撒布在海面,

  让汹涌的波涛披上了绸缎绫罗

  ——总之是,方才的财富还有那么大,

  一转眼,可全都打了水漂儿!

  要是我的幻想尽往这方面想,

  我还会缺少那万一果真出了事、

  就得叫我发愁的愁思吗?

  快别跟我说了;我知道安东尼是为了

  记挂着海外的财货才这样发愁。

  安东尼不,相信我。总算托命运的福,

  我并非孤注一掷在一条船儿上,

  也不止一个去处;我全部财产

  也并不依靠今年这一年的盈亏——

  所以说,我的货船并没叫我发愁。

  索拉尼嘿,那您一定是爱上了女人啦。

  安东尼啐,哪儿的话!

  索拉尼也不是爱女人?

  那让我们说吧:您发愁,就因为

  您不快活——这跟您笑呀跳呀的当儿,

  说:您快活,就因为您并不伤心,

  一样地便当。凭着两面神起个誓,[96]

  当初老天造人,可真是色色俱全:

  有的人老是眯着眼睛发笑,

  像八哥看见了一个吹风笛的人;

  有的人,可又是整天绷紧着脸儿,

  从不肯露一粒牙齿、装出个笑容,

  哪怕奈斯德都发誓说,这个笑话[97]

  才真叫好笑——

  〔巴珊尼,罗伦佐,葛莱兴上

  您的贵亲巴珊尼来啦——葛莱兴,还有

  罗伦佐也来啦。再会吧,您现在有了

  更好的伙伴,我们可以少陪啦。

  莎莱里奥要不是叫您的好朋友来早了一步,

  我倒是想把您逗乐了才走的。

  安东尼您的好心我非常领情;只怕是您自个儿有事情,正好借这机会就此溜走吧。

  莎莱里奥早安,各位大爷!

  巴珊尼两位早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欢聚一下?什么时候?近来大家变得疏远了。难道非走不可吗?

  莎莱里奥改日有空,我们一定奉陪。

  〔莎莱里奥,索拉尼下

  罗伦佐巴珊尼大爷,您已经找到了安东尼,

  我们俩可要少陪啦;不过请您

  别忘了午饭时候我们的约会。

  巴珊尼我一定不失约。

  葛莱兴安东尼大爷,您的脸色不好。

  您把这世界上的事儿看得太认真啦;

  有了一肚子心事,就失了做人的乐趣。

  相信我,您真的变得很厉害。

  安东尼葛莱兴,我还给人世它本来的面目:

  一座舞台。每个人都得在这台上

  扮一个角色;我呢,扮的是苦人儿。

  葛莱兴那让我扮一个小丑。在嘻嘻哈哈的

  欢笑中让衰老的皱纹要来就来吧;

  宁可让酒烧坏了我的肝脏,也不能

  叫讨命的呻吟来叫我的心房发凉。[98]

  干吗一个活人,偏要正襟危坐,

  跟他祖宗爷爷的石像一个样?

  醒着就跟睡着一样;还要终年

  气气恼恼的积成了黄疸病?

  对你说了吧,安东尼——咱俩有交情,

  看在交情的分上我才说这语——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紧绷着脸儿,

  就像那纹丝不动、凝结了的死水,

  一死儿不理睬人;要这样才好博得

  人家赞一声:多聪明,多稳重,莫测高深!

  瞧他的神气就像说:“我乃是未卜先知,

  我一开口说话,狗都不许叫一声!”

  我的安东尼啊,我就看透了这种人——

  他聪明出了名,全靠嘴巴闭得紧;

  要是果真开一开口,我敢肯定

  害得那听的人都要大倒其霉,[99]

  大骂他自己的同胞:“这个傻瓜!”

  这些事儿咱们留在下次再谈吧;

  可是请你千万别拿“忧郁”做钓饵,

  去博取那世俗的虚名。来吧,好罗伦佐。

  回头见;吃过饭,我再把“劝诫”结束吧。[100]

  罗伦佐好,那咱们在吃饭的时候再见吧。

  活该我就是那种哑口无言的“聪明人”,

  因为葛莱兴从不让我有说话的份。

  葛莱兴只消你跟我做两年伴,包管你

  连自个儿的口音也分辨不清!

  安东尼再会吧;叫你这么一说,今后我只好

  多开几声口啦。

  葛莱兴这才对了,因为只有——

  风干的牛舌,没人领教的老姑娘,

  这两个不声不响,才算是应当。

  〔葛莱兴,罗伦佐下

  安东尼这一回,他那些话可有点儿道理?

  巴珊尼像葛莱兴那样没完没了净说废话的,全威尼斯也找不到第二个。他的道理,就像两粒麦子藏在两桶砻糠里,要从砻糠里拣出那两粒麦子,就得让你花掉一整天的工夫;可是等到拣出来了,你不由得要嚷道:这些工夫,费得真冤枉!

  安东尼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发誓要出门去

  私下拜访的那位小姐,她是谁;

  ——你不是答应今天讲给我听吗?

  巴珊尼安东尼,这你也是很清楚的,我为了

  支撑这一个外强中干的场面

  把一份微薄的产业怎样给用空了;

  说是我感到心痛,因为现在再不能

  这样摆阔了,那倒未必;可是我

  念念不忘地思量着,要怎样才能

  清偿我过去挥金如土的时光,

  积压在我肩上的这重重债务。

  不管是说到钱财还是论交情,

  安东尼,我都是欠你欠得最多;

  承蒙你的深情厚谊,我才敢

  把我的私衷向你和盘托出——

  我打算怎么样了清这一身债务。

  安东尼那就请你,好巴珊尼,快跟我讲吧;

  要是这个打算光明正大,就像

  你向来做人一样;那你放心,

  我的钱袋为你而打开,我这人、

  拼着我所有的资产,听凭你使用。

  巴珊尼还在求学的时光,我丢失了一支箭,

  往往就用另一支箭,同样的轻重,[101]

  朝同一个方向射去,加倍地注意

  它落下的地点,好找回那先前的一支;

  这样,冒双重的险,就找到了两支箭。

  我提起这童年时代的经验,是因为

  我接着要说的,完全是一片天真。

  我欠了你很多的债——好比一个

  没算计的浪荡子,把借到手的钱

  全给花了;不过要是你愿意朝着

  你那第一支箭的方向,再射出第二支,

  那么这一回,我一定看准了目标,

  没有疑问,不是把两支箭一起

  找回来,定然是把你第二次的加码

  奉还给你;我仍然做一个感激的

  债户,欠着你当初一支箭的恩情。

  安东尼我,你最了解,却偏要这样

  拐弯抹角来探试我的交情,

  这不是白费工夫;要是你怀疑我,

  不肯为朋友尽我的力,那还有说的,

  比把我所有的钱全都给花掉了

  还要对不起我。你只消跟我说

  我应该怎么办——如果你知道那是我

  办得到的,我立刻就给办去。你说吧。

  巴珊尼在贝尔蒙,有一位继承巨产的小姐,

  长得真美——光是一个“美”还不够

  做她的赞美,她还有了不起的品德哪。

  从她的眼梢里,我也曾蒙受她的

  脉脉含情的流盼。她芳名“波希霞”——

  跟古代的贤女:伽图之女、勃鲁特的妻子

  同名,而跟她相比,可不输那么一分。[102]

  人们并没辱没这位小姐的才貌,

  四面八方的风,从天涯海角

  送来了求婚的贵人;披在她额上的

  金光闪闪的卷发,好比那“金羊毛”,[103]

  叫她安身的贝尔蒙变做了黑海之滨,

  赶来了无数追求宝贝的英雄。

  啊,我的安东尼,只要我凑得出

  一笔开销,去跟他们作一个竞争的

  对手,那我心里的预感指点我,

  这次求爱,我稳稳的会得到成功!

  安东尼你知道,我全部财产,都漂在海面上,

  我手头,既没现款,也没有现货

  可以做抵押;我们且去走动一下,

  看凭我的信用在威尼斯有没有办法——

  能借多少就多少,硬是要凑个数,

  好供给你到贝尔蒙去见美女波希霞。

  走吧,我们两人就分头去打听,

  哪儿有头寸,我就哪儿去借钱——

  不管由我做保,还是由我出面。

  〔分头下

  第二景贝尔蒙;室内

  〔波希霞小姐及侍女奈莉莎上

  波希霞可不是,奈莉莎,我这小小的身子,活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只觉得好不腻烦。

  奈莉莎那不能怪您啊,好小姐——如果您的烦恼就跟您的家产一样的成千上万。只是照我看,那吃得吃不下的,就跟那饿着肚子没得吃的一样,他不受用。所以小康之家,倒是幸福不小呢。大吃大喝,白发生得早;刚好吃饱穿暖,倒寿长。

  波希霞说得好,真是至理名言。

  奈莉莎要是照着做去,那岂不更好。

  波希霞要是做得到,就跟认识应该怎样做,一样的容易,那么小礼拜堂就要变成大教堂,穷人的草屋就要变做王爷的宫殿啦。只有好神父才遵守他自个儿的教诲。让我指点二十个人做人的道理,倒还容易;可是要我做这二十个人中间的一个,奉行自己的教训,就没那么简单啦。“理智”可以制定下种种戒律来约束“感情”,可是奔放的“热情”却冲破了那冷酷的教条。“青春”,凭它那一股疯劲,就像是一头野兔,一下子就跳过了“理智”的猎网——那拐脚的老人。可是我这样发一番议论,不见得会帮助我挑选一个丈夫吧——唉,天哪,怎么说得上“挑选”!既不让我挑选我自个儿看中的,我所讨厌的,也没法拒绝他。一个活着的女儿的意志,就这样给故世了的父亲的遗命钳制住了。我一个也不能挑选、半个也不好拒绝,奈莉莎,你说,这不是叫人太不好受了吗?

  奈莉莎老太爷生前一向有德行;好人临终的当儿,常有灵感来临,所以他定出了这抽彩的办法,安排了那金的、银的、铅的三个匣子。谁猜中了他的意思,就算是得中了您;那就不用说,要不是真正值得您爱慕的人,绝不会让他把彩匣挑中了。可是您自个儿对于这几位已经到来向您求婚的王孙公子,又觉得怎么样呢,可有哪一个牵动了您的柔情?

  波希霞请你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报上来,你报一个我就把他形容一番,根据我的形容,去体会我对各人到底有多少柔情吧。

  奈莉莎第一个,那不勒斯的亲王。

  波希霞啊,真是一头小驹子![104]他不开口也罢了,一开口就讲他的马儿;他因为能够自个儿动手给他的马儿装上铁蹄,就此认为这是一件天大的本领。我真担心哪,她老人家,亲王的娘,可曾叫打铁的勾搭上了。

  奈莉莎接下来该是那位宫廷伯爵了。

  波希霞他一天到晚只知道皱眉头,那一副神气活像在说:“要是你不愿意嫁给我,听便吧!”他听着笑话,听归听,可没一丝笑容。我只怕他到老来真要变成一个哭泣哲学家了——也没看见年纪轻轻就好意思这样一股劲儿地发愁!我宁可去跟衔着枯骨的骷髅作终生的伙伴,也不愿意嫁给这样两位人才。天主保佑,别让我落在他们俩的手里吧!

  奈莉莎那么您说那位法兰西贵族勒庞老爷又怎样呢?

  波希霞既然天主造出了他,就算他是个人吧。凭良心说,我知道取笑人家也是一桩罪过;可是他!嘿,他那头马儿比那不勒斯亲王的马儿还要好,他那皱眉头的坏习惯,比宫廷伯爵还要到家。什么人他都好算得,就缺他自个儿的份。画眉一声叫,他就手舞足蹈起来;他会跟自个儿的影子斗起剑来呢。我要是嫁给了他呀,那我就是嫁了二十个男人。要是他瞧不起我,我能原谅他;为的是他爱我即使爱到发狂,也永远别希望我会报答他。

  奈莉莎那么,您对于那位年轻的英格兰男爵福康勃利又怎样说法呢?

  波希霞你知道,我跟他是无话可谈。我讲的话,他听不懂,他的话,我不懂。拉丁文、法国话、意大利话,他一样都不通;[105]我呢,我的英国话高明的程度,你能上法庭替我做证,可以拿到当店里当一文小钱。看模样,他倒是挺神气;可是,唉!谁愿意扮着哑剧来谈心呀。他那一身行头多么古怪!我猜他的紧身衣是在意大利买来的;他的短裤呢,在法兰西;帽子呢,在日耳曼;他的一举一动,那是四面八方捡来的。

  奈莉莎那么他的乡邻苏格兰贵族,你觉得怎么样?

  波希霞他对于乡邻倒是挺讲究交情;他在英国人那儿领受了一个耳刮子,发誓说,等他方便时一定奉还;我想那个法国人还给他做了保人,签字盖章,保证他将来一定补报这一个耳刮子。[106]

  奈莉莎那位日耳曼少爷:撒克逊公爵的侄子,您看得中吗?

  波希霞早晨才醒来,神志还算清楚的当儿呢,他已经在发作啦;一到下午,灌了酒,那脾气可就没有了收拾。他在最好的当儿,还差一点儿才好算人;在最糟的时候,只差一点儿就是畜生了。万一我碰上了再坏不能坏的运气,我还是希望有办法摆脱他。

  奈莉莎如果他要来挑彩匣,结果偏给他挑中了,那时候您要是不肯嫁给他,岂不是违反了父亲的遗命?

  波希霞为了防恐万一,所以我求你啦,给我在那落空的匣子上放着满满一杯莱茵河葡萄酒;那么,里边有鬼,外边有诱惑,他就非挑这个匣子不可了。让我干什么都愿意,奈莉莎,只要不嫁给那酒鬼做老婆就行。 莎士比亚喜剧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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