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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的时候,白霓山出了一件大新闻——前些天下山送了个妹妹仔的江城终于回来了。
“我还以为他跟着那个妹妹仔跑了,”有人调笑,“这一去就是好多天。”
“倒是不会,江营长是什么人?他可不喜欢妹妹仔呀!”
“听说他带了两个人回来。”
“带的什么人?不会都是清秀的男学生吧。”
离开鹰湖城时,江城在暴雨中紧紧拥抱了一个军校生的事情不胫而走,许多已被遗忘得差不多的传言又在中央军校里翻了出来,连预备师的官兵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了。
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响起,却也有人说了句公道话:“你们也太不像话了,江城明摆着是救了人,你们没见抬上来的那一个?半边脸都是烧伤,快没气了。大概是在洪州打游击战的自卫队,或者义勇军吧。”
“就是嘛,江营长是个好人,你们不要瞎说,他一回来就去找师长报告了,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前线指挥所里,江城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一齐向裘灏敬礼。那个人瘦弱不堪,双眼通红,右手上带着明显的烧伤。。
“长官,我叫闻明,以前在第九军,是江连长……”他迟疑了一下。
“我还是你的连长。”江城道。
闻明停了停,才又道:“我以前是连长带的兵。”
江城又向裘灏道:“送去卫生队的那个,以前是我的排长。第九军散了,我以前在的那个营,跟着秦桑梓营长留在了洪州。秦营长在洪州组织自卫队,可是自卫队出了叛徒,他们一个连队的人追出来缴叛徒的枪,结果遇到了东洋兵,就剩这两个了。”
闻明低着头,听着江城这样言简意赅的一番话,却有些羞愧:“我们没有怕死的。”
“知道你们不怕死,”江城接口道,“装备这么差,饭都吃不饱,还敢硬拼?”他带着火气说完,抬起一双幽深的黑眼睛,看向裘灏。
一个连队的人,拼得只剩下两个,耿金石只略一想想那是怎样的惨状,就觉得心如刀割。他也明白了江城的意思。
为了补充兵员,军委现下也允许前线部队收编民间的自卫队和义勇军。然而大多数自卫队和义勇军并没有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缺乏战斗力,武器装备也很差。他们偶尔打打游击或者刺探消息,也许是会小有斩获,可对于要打硬仗的正规部队而言,并没有很大的帮助。
江城顾念他的老部队,想让预备师收编第九军的残部。
“先留下,”裘灏也是言简意赅,“吃饱饭,治好伤,秦营长那边……”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闻明突兀地道:“不了。”
闻明烧伤的那只手几乎有些惨不忍睹,除了敬礼时,他一直把手藏在身侧,此刻去抬起来,有些颤抖地在胸前点了点。
破旧的军服前,是写明了第九军番号的胸章。
“我是送连队长过来,他伤得太重了,回到我们那里也没法救。可我还得回去,还得向秦队长汇报。就是队长身边,真正能打仗的人也没剩下多少了,我得回去。”
“秦队长那边我们这就去联系,”裘灏道,“让自卫队来白霓山修整。”
“不,”闻明坚决地摇了摇头,“队长不会来的。我们早就听说了,有的自卫队给收编之后,就不让打仗了。”
“你们这个样子怎么能打?”江城按捺不住又要发火。
“怎么不能打?”闻明竟然顶了回来,“有手有脚,有枪有弹,想打就打!难道还要我们像之前那样,被命令死死压着,一动都不能动吗?妈的,老子们再也不服那样的命令!”
“闻明!”
“我们不服,”闻明的双眼发红,目眦欲裂,是第九军多年不得倾诉的遗恨,“就是不服!”
卫生队临时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严重烧伤的人,半边肩膀,半边面孔,都是灼烧的痕迹,容貌扭曲,几乎已经难以辨认。
这怎么能是人该受的痛苦?
耿金石站在裘灏身后,不由别开了脸。
“还能救吗?”裘灏问。
“不好说,”军医叹息着,“我们一定尽力。”
“这是第九军的战士,是自愿留在洪州抗敌的。”
“我们只能尽力。”
裘灏回身嘱咐:“让江城多带粮食弹药,还有药品。”
耿金石正巴不得离开这间屋子,听他这么说,应了一声,抬脚就走。
刚出了卫生队的门,沿着山路没走几步,他就听到有人在说笑。
“……这才刚回来,怎么就又要走?”
“这回我可是真怕他是回不来了。那个小哥什么模样,你们看清楚没有?俊不俊?”
“怪脏兮兮的,看不出。我倒是看清过他在鹰湖城的那一个。”
“真的?你看见过?”
“快说说。”好几个人兴奋地哄笑起来。
“个头也不矮,和江营长差不多。乍一看吧也就那样,晒得黑咕隆咚,可是越看越秀气,有点娇模样,花骨朵似的。”
“好看?”
“那当然还是好看,要不怎么那样勾人喜欢?”
“听说是淞浦人,淞浦人最是娇声嗲气。”
又是一阵哄笑。耿金石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江城还是捡着了?”
“有的人就是好那么一口,觉着那么搞比睡女人的滋味好。怎么,你也这么觉得?”
“我才不。恶心。听说那还是个军校生?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进军校,一个男人,却叫别的男人睡,多叫人恶心……”
话未说完,只听见一记沉闷的击打声,那边一下子乱了起来,一群人“江营长”“江城”地慌忙叫着。
耿金石连忙也循声过去,就见江城正揪着一个人要下狠手。
“江城!”他几步上去,拽住江城的手臂,“长官在叫你,你不要胡闹!”
“胡闹?”江城气得声音都变了,“是我胡闹吗?”
耿金石把那几个人挨个儿瞪了一遍,拖走了江城,回到卫生队的院子里,把门关紧了,想要劝江城几句,开口却是:“你能怪谁?当初自己做出来的事,怎么怨得人家说?”
“我们做了什么事?”江城的黑眼睛里满是愤怒,“凭什么要被他们说?”
“怎么着?你还觉得自己做的事多光荣?”耿金石很是无奈,“当初要不是长官护着你……”
“你别跟我提当初!”江城更恼火了。
“咳,你还跟我恼火呢?”耿金石念叨起来,“当初都算你走运,否则还用等到现在?你早被闲话断送了。真是狗咬吕洞宾,长官护你一回二回,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你和长官有私怨?这算哪门子私怨?不让你干这些丑事,还跟你结怨了?”
“丑事?”江城气得胸口起伏,“你凭什么说这是丑事?”
“这又不是我说的,”耿金石也给气笑了,“一般人谁不这么觉得?难为长官一直想要替你遮掩,你却半点不领情。”
“我用不着遮掩!”江城道。
耿金石才要说话,却听见远远一声冷淡的“耿副官”。他转头就见裘灏从临时的病房里走出来,背光时满襟阴影,气势有些迫人,便只得乖乖闭了嘴。
“江城少校,”裘灏平淡地道,“你现在是执行任务的状态吗?你要是这个状态,还是趁早换人去。”
江城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在他面前立正站直了。
“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裘灏道,“你说,你到底有什么怨言?”
“总队长,”江城的声音很压抑,“你……不公。”
“呵,是吗?”裘灏冷笑,“我哪里不公?”
“我和柳立春,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你凭什么罚我?又凭什么做主,让我们断了整整五年的联系?”
“江少校,你不该不明白,”裘灏仍旧平淡,“你在军校时,是个勤勤恳恳的好学生,来部队后,也是兢兢业业的好军人,我对你并无私怨,当初也只是为了保住你的前途。”
江城抿了抿唇。
“至于你对我有什么私怨,”裘灏冷冷道,“只要你做好分内的事,我也无话可说。”
江城猛地抬起头:“我做学生勤勤恳恳,做军人兢兢业业,难道爱什么人,还不能坦坦荡荡吗?”
“你这就不讲理了,”耿金石按捺不住,“难道是长官不让你坦荡吗?”
“整整五年,总队长,”江城完全没有理会耿金石,“整整五年过去,我们还是愿意这样。凭什么要我们分别这五年?”
夜幕已然降临,天空晴朗无云,一弯明月挂在天际,光泽分明。在往来的人声以外,他们听见了鸱鸮嘶哑的叫声,清冷惨淡。
裘灏沉默了许久,才道:“江城,你还年轻。”
“年轻又有什么用?”江城冲了一句。
院门忽然被打响了,外面叫着:“营长!江城营长在这里吗?”
这是江城手下的兵。
黑眼睛的年轻军官深深呼吸,旋即冷静了下来。
“多带口粮弹药,还有药品。”耿金石这才想起自己本该传达的命令。
江城点点头。
“自卫队驻扎的地方距离482高地很近,这个高地我们如果能拿下来,有利于帮友军把阵地推回去,”裘灏道,“你们行动要小心,除了收编自卫队,也要把高地的具体情况排摸清楚。”
江城敬了一个军礼,黑眼睛幽深而坚定。
“我一定不辱使命。”
鸱鸮的嘶叫又粗噶地响起。
一支行军队伍从白霓山蜿蜒而下,在茫茫暮色地走向了他们兵戎生涯里又一次前途未卜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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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格本想说一句对不起。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