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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月出 卜思尔 6839 2021-04-06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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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上响起了模糊的争执声,温氏连忙将她清点了无数次的金条忙忙地包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里,走到窗前,将窗帘撩开一条缝,向外窥视。

  天色暗了,很炎热,她才觉到自己鼻尖上都是汗。

  在外面小路的转角处,她看见了毛毛跟一个穿着警服的青年。她看见这青年好几回了,他常跟着毛毛,可毛毛从不带他上家里来,总是远远地让他停下。他们也经常争执,这让温氏很担心。那个青年膀大腰圆,万一真的言语过了头,打起来,毛毛是要吃亏的。

  好在那样的情景并没有发生过。

  温氏才要放下窗帘,想出去迎着毛毛,就见那青年忽然推了毛毛一把,拎着什么东西直冲到家门前来,往院子里一甩。温氏骇得捂住了嘴。紧接着才看出来他甩的是一只挎包,挎包落地时,里面的东西也倾泻出来,都是书本和字纸。

  那青年抬起胳膊,用袖子在眉眼处擦了一下,不知擦的是汗是泪。

  “妈的,你就这么欺负我!”温氏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却又像个孩子,带着哭腔,“包那么重,我就是想帮你拎到门口!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凭什么不能到你家里来?妈的,老子天天送你!还送成仇人了!你再拿枪对着我?来啊!”

  他又拿袖子往脸上抹。

  温氏这下确定了,他抹的是泪。

  要不是亲眼所见,温氏是不能相信的,毛毛还会欺负人了?

  毛毛缓缓地走近了。他穿着白衬衫,在暮色里很显眼。走到青年面前,他像是有些愧疚地向那青年伸出手,却被猛地甩开了。

  “于义同!”毛毛的声音比青年轻得多,却也能清晰地听到,他也有点生气,“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个朋友。你别再提那些事,我们做个朋友不好吗?”

  “老子费那么大的劲,就为跟你做朋友?”

  毛毛看着那个青年,温氏并不能看到他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他的态度很冰冷。片刻后,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使得那个青年恼恨地嗷嗷叫唤起来。

  “你凭什么跟我绝交?老子对你还不够好?”他两手左右开弓地擦着泪,哭得很悲伤,甚至于一屁股蹲了下去。

  毛毛低着头,还在跟他说话,不知说的是什么,还向他伸出了两臂。

  那青年还是哭,哭了一会儿,才忽然莽撞地站起来,把毛毛往怀里一抱。毛毛像是安抚地往他背上拍了拍,就要推开他。可那青年不愿意松手了,他把毛毛扣得死死的,还想去亲毛毛。

  温氏不禁吓得“啊”了一声,把窗帘也合上了。她愣了几秒,才慌乱地拨开窗帘,去推窗子,再一看,毛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经从那青年怀里挣出来了。

  “对对……对不住……”那青年追在他后面,看着他冷着脸走进院子,又把院门扣上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毛毛已经低头捡起院子里散落的字纸,拎起包来。楼下家仆显然也早知晓动静了,可这时候才敢出去迎着毛毛。

  温氏忙又胆怯地把窗子关上,仍旧挑着窗帘缝,看那青年还站在院门旁哭,哭了好一阵,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直到看着那青年走到小路转角,消失了,温氏才小心翼翼地放下窗帘来。她心乱如麻,退到床榻前,心事重重地坐下了。

  她的毛毛生得好,从小就看得出来。温氏心里一直有鬼,自从发觉毛毛生得好,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大半生都是如此。

  她是裘家长辈给当家人挑选的续弦,甚至在裘仕昌原配妻子还缠绵病榻的时候,长辈就已经做主了——当家人子嗣单薄,这不是兴旺之兆。

  裘仕昌是个难得的有情郎,他对结发妻的感情很深,连带着对她这个过早出现的继室也就有所怨怼。可这怨怼的缘由实在太过温柔,温氏压根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地羡慕他那位恶疾缠身的太太。

  在裘家的别院里住着,等待着那位太太病亡的时候,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也会幻想着,要是自己就是裘仕昌的原配妻子,该多好。他有才干,有家业,长相也是让人放心的端正。可他总是待她很冷漠。

  直到那位太太去世后,裘仕昌都还提出要替亡妻守志三年。商人之家连这个也是可以来一番讨价还价的,最初达成的协定是,温氏一年后才能正式进门,可人都在这了,裘仕昌还是尽早圆房。

  长辈们也看不得温氏在别院里做一个闲人,甚至当面背后,有意无意地讽刺她,模样明明还不错,怎么却不得裘仕昌的喜欢。又说她白住在这个家里,要名没名,要实没实。

  那时候温氏年纪还小,听了这样的话能委屈得能哭上好几场,觉得自己仿佛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

  裘仕昌偶尔来看她,大概也是被长辈逼得急才来。更多时候,如非必要,有什么要问候要传递的,他都会叫人替他来。那时他身边有个得力的伙计,是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也是裘仕昌的好友。他的姓氏很少见,是桂花树的桂。

  就连温氏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初对裘仕昌的那一点幻想,就悄悄地转移在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常来看她,举止有礼,言语温和,有一种近似于柔弱、却又异常鲜明的神韵。他对她很好,以至于温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变得大胆起来。

  这种大胆本来是很模糊的,而在温氏和裘仕昌迫于压力圆房之后,这种大胆就有了指向。

  裘仕昌还是很少来别院。

  孤独和愤怒,向往和报复,所有这些都在慢慢地糅合,逐渐在温氏心里成形。

  她很轻易地就能让那个柔弱的人无法拒绝。他大概是爱她的,只是大概,温氏没有明确地听他说过,或表达过。只是他的眼神像是真正为她着迷的,也无法抵抗她的触碰。可是他后来就再也不出现在别院了。温氏直到进门后才知道,他几乎是不告而别地离开了裘家。

  那时候温氏已经怀孕了,也不知道肚子里究竟是谁的孩子。

  在她小的时候,同龄的玩伴里最漂亮的女娃娃是个私生子,被亲生母亲遗弃,又因为相貌出挑被当地生不出孩子的富户收养。那个女娃娃在少女时代美得出奇,也轻浮得出奇,人们都议论说,这是因为她的来历不名誉。美貌和轻浮,都是在标记她那不名誉的来历。

  温氏为此恐慌了很多年,因为她的毛毛似乎也有这种标记。

  这种恐慌一开始是害怕被人揭穿的恐慌,在毛毛十二三岁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那时候毛毛突然地长脱了小娃娃的样子,生父的面貌在他脸上有了影子,被他的相貌融合得那样出挑,却让温氏如堕五里冰窟。

  裘仕昌一定注意到了。从某个特定的时候开始,他甚至拒绝与他们母子同桌吃饭。温氏一直以为他一定会做出什么更严厉的惩罚,她担忧得几乎要发疯,但裘仕昌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裘仕昌去世前后,她的惩罚才终于陆续到来。

  裘仕昌的遗嘱明显地偏心,留给毛毛的东西只够供他成年,还都握在裘灏手里。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温氏刚刚得知她的继子在深夜赶回家中奔丧,紧接着就在毛毛卧室门前看到,那名义上的兄弟俩正同榻而卧,而她样貌出挑的毛毛还在痴迷地亲吻继子的嘴角。

  裘灏并没有拒绝,也许是因为他在熟睡,也许是因为他在纵容。他们兄弟一向亲密,裘灏也一向对毛毛很好。而直到那时,温氏才想到,他为什么要对这个弟弟这样好呢?

  毕竟,她怀着身孕进门的时候,凡是一心看顾这个大少爷的人都自发地把她看做敌人。他本人难道没有过任何猜忌?

  也是在那时,温氏才注意到,毛毛对他的哥哥几乎言听计从,依赖之情甚至超出于对她这个母亲的血缘联结。

  有许多年,温氏都坚信这是个惩罚,来自于裘仕昌的怨怼,也来自于裘灏或者甚至于无意识的报复。可是她太无能,她的毛毛又带着那诅咒一样的标记,这都是她的报应。

  她曾有过短暂的动摇,在来到淞浦城后,有那么一两回,她怀疑过裘灏和毛毛之间的关系也许是一种她曾渴望而不可得的深切情意。可即便如此那也太过离奇。他们毕竟同为男子,又是名义上的兄弟。

  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那个穿警服的青年追在毛毛身后大哭的样子时,她又惊骇起来。

  这仍旧是报应。

  她的报应还远远没有结束,即便那兄弟俩已经彼此分离。

  “叩叩。”

  有人在小声敲门。

  “妈。”

  是毛毛在叫她。

  她没有回答,而门打开了,毛毛走进来,神色不安地看着她。

  他着实是生得好,好得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时常惊奇。明明他父母的样貌都没有这样的出挑。

  “妈,你在做什么?”他问得有些慌张。

  温氏知道他想打探什么,他担心她像家仆一样,注意到了窗外的争吵,以及逾矩的拥抱,未遂的亲吻。

  “没有什么,妈在想事情。”温氏有气无力。

  “什么事情?”毛毛站在那里,耳朵脆弱地红着,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柔弱、却又异常鲜明的神韵。

  温氏不由地抬起手来,有些神经质地张大五指,按压在床头桌上。

  那里放着一封信,是以中央军的名义悄悄送来的,征询他们作为官佐眷属,是否打算返回原籍。

  这封信原本让温氏动心了。她并不打算回裘府。她和毛毛很有一些资财了,多半来自于裘灏慷慨的赠予,即便嘉西义路的房子不出手,手上的闲财也足够他们回到湘州西南老家做一番安顿。

  淞浦城目前还是太危险,人人说着要打仗,而若是不打,谁也不知道那些东洋人还会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她得护着她的毛毛。

  可是在这短短片刻里,温氏却又想到,他们若是就此回到湘州,便又是作为裘灏的“眷属”。她不愿她的毛毛和这样的字眼沾上一分一毫。

  有那么几秒钟,温氏心底冰凉,近乎绝望。她抬眼看着毛毛,开了口。

  “毛毛,你怕死吗?”

  这句话问得几近疯狂了,可毛毛像是丝毫没有觉察,他甚至在认真地思考。

  “留在淞浦城,你害怕吗?”温氏又问。

  “我不怕。”毛毛很快地回答了。

  温氏心中感到一阵扭曲的安定,她向毛毛招了招手。毛毛听话地靠近,坐在她身边。

  “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淞浦最好,”温氏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们在这里有自己的家,院子还很体面。你说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毛毛看着她,有点莫名其妙。

  “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毛毛?”温氏从他干净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没有面孔的影子,“无论如何,都留在这里,好不好?”

  毛毛还是在认真地思考,眼神澄澈得几乎有些天真。

  “好,”他竟然微微地笑了,“我等哥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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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氏:天啦,你妈现在最怕的就是你哥回来啊。啊啊啊!!! 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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