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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月出 卜思尔 9481 2021-04-06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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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温潋秋开始发烧。

  护士定时给他量体温,给他吃药,并且禁止他出门。

  裘灏守在床前,拿起温潋秋桌上的《采风集》翻了几页,又看温潋秋乐谱夹里记录的民歌,在灯下微笑起来。

  里面大半是情歌,有的热烈,有的缠绵,有的大胆得惊人。温潋秋连歌词也记下不少,个别地方画着小小的叉,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原本的用词太过粗直。

  “哥哥,你别看了。”温潋秋有些赧然。

  “怎么不让看?”

  “让她们唱给你听,”温潋秋声重鼻塞,眼睛水盈盈地闪动,“这些歌记下来也没有用,得是她们唱出来才好。”

  “呵,”裘灏想起上午的一番事故,不由冷笑一声,“她们这里小女娃娃的性格太野了,胆子也太大了。”

  “可就是这样,她们才能把这些歌唱得那么好,”温潋秋认真争辩起来,“她们想什么就做什么,唱什么就是什么,一点也不忸怩。”

  “是谁害你躺在这?”裘灏好笑地看他,“你又替她们说话了。”

  温潋秋闪动着眼睛:“我羡慕她们的。”

  “你羡慕她们什么?”裘灏不以为然。

  “她们一点也不忸怩。”温潋秋说着,又不自觉地往枕褥间躲了躲,过了一会儿,才敢悄悄从眼角看裘灏。

  裘灏没有在看他,还在翻他的乐谱夹,嘴角还带着笑:“你忸怩吗?”

  这就是在笑话人了。

  温潋秋气呼呼地拉起被子,蒙住头。

  乐谱夹被轻轻搁在了桌上,裘灏拨了拨他的头发,勾着被子的边沿,让他露出脸。

  “毛毛,”裘灏俯身在他额头上亲吻,“你不忸怩。你很好。”

  温潋秋真正为自己难堪起来,抬手胡乱地在裘灏耳鬓摸索着:“哥哥,我爱你的,我都愿意的。”

  “哥哥知道,”裘灏又亲他一下,“你只是害怕。”

  “我不害怕。”温潋秋轻悠悠地说一句,耳廓又红了。

  “没事的,毛毛,”裘灏还在低声地安慰,“你这样是好的。哥哥也喜欢你这样。”

  “我不喜欢。”温潋秋柔酥酥地,撅起嘴唇的模样很娇气。

  裘灏无声地笑了,呼吸间好闻的气息笼罩着温潋秋。他在他撅起的嘴唇上轻轻抿了抿。抿完了,温潋秋才迟迟地害羞起来,扭开脸,软和和地:“我还在生病。”

  “哥哥又不怕。”裘灏说着,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

  温潋秋一时被他近乎掠食的动作惊得害怕起来,又被他温柔的舔吻弄得酥麻,渐渐地绵软了。

  临近谷雨,空气越发湿漉漉起来,在凌晨悄然落了雨。

  潮气带着清甜,隔窗而入。温潋秋蓦然惊醒了。

  裘灏在他身后睡着,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搂在他腹部。而他微微地蜷着腿,一只脚被裘灏夹在腿间。

  他很喜欢裘灏这样抱着他睡,可是刚刚却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在那个梦里,裘灏也是这样抱着他,却一点也不温柔。他们像是在一座山上,脚下踏着的是狭窄的栈道,栈道没有护栏遮挡,能看到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山壁是湿漉漉的,灰扑扑的,山涧是空荡荡的,冰凉凉的。裘灏就这么抱着他,把他往下按。他很害怕,又哭又闹,裘灏却在他背后笑着,问他有没有后悔。

  “没……没有。”他哭得满脸是泪,却还是很倔强地说。

  “后悔也晚了。”裘灏挟制着他,他们一起向着山涧跌落。

  他惊叫着,却像是被热熏熏、雾蒙蒙的云朵托起,被湿淋淋、亮丝丝的水幕沾湿,裘灏笼罩着他,十足温暖,十足坚固,他小声地哭着,逐渐安心,蜷缩着投入了他熟悉的怀抱里。

  “别走,别走。”他还在梦里挽留,像是害怕裘灏离别。

  然而这挽留却像一个悲剧的预言,从他挽留的时刻起,那个怀抱就在一点一滴地消散。

  温潋秋不由抓紧了裘灏搂着他的那只手,裘灏像是有所知觉,把他的手团了团,握在掌心。

  “哥哥?”他试探地叫。

  隔了片刻,裘灏才沉沉哼了一声。

  “我做梦了。”他说。

  “什么梦?”裘灏还是睡意朦胧。

  “梦见你……”温潋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梦见你对我很凶。”

  裘灏静了许久,才说:“哦。”

  他像是有点不高兴。

  温潋秋翻过身去,面对着他,两人牵着的手搁在身体之间。

  “可我不怕你,”温潋秋又说,“你对我很凶,我也很喜欢。”

  裘灏像是彻底醒了,睁开眼睛看着他,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温潋秋追问。

  裘灏转身合目仰卧,把两人牵着的手搁在心口,略带戏谑地斥道:“傻毛毛。”

  一场又一场的春雨让虎溪寨渐渐潮热起来,码头迎来了几位客人,都穿着整齐的军装,猛一看挺吓人,可一说话很和气。

  青梅初出,正该用来泡酒,码头边便摆上了才制的青梅酒。客人们当中有一个年纪略长,笑眯眯地问价。

  “便宜点,便宜点嘛,”他说,“我多买点。你看看,我身边跟着这些小伙子,一人抱两坛,不怕的。”

  他身边跟了四个年轻军人,都没说话。

  这架势也挺吓人。

  卖酒的人自然不敢多要价,只得减了几分利。

  “要十坛!”

  码头上的人都稀奇地看着这一行军官各抱了两坛酒,招摇过市地去了疗养院。

  疗养院是不许饮酒的,可女护士看着他们这样架势进来,竟也没敢说话。

  “找裘灏。”其中一个年轻军官是地道楚州口音。

  护士连忙应承下来,把他们带了过去,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她一把将门推开了。

  “你们能随便开门?”年长的军官仍是笑眯眯地问。

  “这里都是这样,”女护士平日已经习惯了,此刻后知后觉,连忙解释,“虎溪寨这里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是都不锁门的。我们的洋院长很喜欢这样,疗养院的房间也都不锁门。何况裘先生他不在,每天早晨都带着他弟弟去爬山。”

  “嚯,”那军官仍是一副笑面虎样子,“他还真是来认真休养的。”

  裘灏领着温潋秋回到疗养院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院子前面站了一排,都是认识的人。

  傅乐群正在同疗养院的洋院长谈笑风生,旁边依次跟着吕开平、赖鸿蒙,还有裘灏离开淞州前托傅乐群关照的耿金石和江城。

  “长官!毛毛!”耿金石最先叫出来,张开双臂迎风奔跑,跑到面前竟然一把将温潋秋抱了起来,“毛毛,想师父没有?”

  裘灏一点微薄的重逢感慨顿时烟消云散。

  “毛毛,来,”傅乐群也跟着凑趣,“三哥看你长高了没有。”

  “我长不高了!”温潋秋自觉被耿金石当小孩一样抱起来很丢脸,又开始气呼呼了。

  在疗养院洋院长的坚持下,傅乐群到底没能在疗养院里喝成酒。他以惊人的敏锐,拉着一列人去了码头的吊脚楼,还叫了两个妇人来唱曲。

  裘灏怕温潋秋又要生事,进门的时候就用力牵了一下他的手。

  “来来来,”傅乐群回过身,“毛毛,你跟着三哥坐。他们都是三哥的下属,你才是三哥的座上宾。”

  “我和哥哥坐在一起。”温潋秋却不领情。

  “你多大了,”傅乐群半真半假地虎着脸,“还跟着哥哥,没出息。”

  裘灏轻轻推了温潋秋一下,看着他不情愿地撅了撅嘴唇,又很想去抿一抿。

  傅乐群如愿安排妥当,把青梅酒打开了,闻到了酸甜的香气。

  “来,毛毛,三哥先给你一杯酒。”

  “三哥,”裘灏知道本地酒烈,恐怕温潋秋不胜酒力,不禁开口,“毛毛不能喝酒。”

  “一杯,就这一杯。”傅乐群笑眯眯,却不是嬉闹的神气。

  各人都斟满了酒,傅乐群先举起杯来。

  “这一杯,要敬所有在淞州牺牲的英魂。”

  裘灏沉默了。

  “还有,”傅乐群的眸光竟然微微闪烁,“也敬身死南洋的裴砺出将军。”

  裘灏不觉一震,惊诧地看向傅乐群。

  直至酒酣饭饱,傅乐群挥挥手把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裘灏一个。众人都知道这是有正事要说,只有温潋秋一步三回头的,不情愿离开。

  裘灏看着耿金石又毛手毛脚地勾着温潋秋的肩膀带他出去,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还冲着温潋秋嘎嘎地笑。他吸了口气,关了门,往傅乐群面前坐下。

  “你走得好潇洒呀,”傅乐群果然立刻讽刺起来,“把你的人都交给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在中央军校卧薪尝胆,痛改前非,你倒好,跑来游山玩水。亏得我当时还那样心疼你。”

  “三哥,对不住。”

  “你来楚州时,我怎么跟你说的?”傅乐群又质问了一句。

  当初裘灏接到调令,心知自己仕途难保,顾虑耿金石在他身边多年,又已经陪他受贬一回,又顾虑江城在兵团里得罪了高级军官,无人撑腰,才去找了傅乐群,替这两个人另谋出路。

  傅乐群当时就把他抓住了,好一通教训,说什么“我就知道你这个臭脾气不改,早晚要吃这么一个亏”,又说什么“你就是先前升得太顺,一点眼色没有,看见老曾不高兴,还不知道找补两句?”最后还告诉给他:“到了楚州,老老实实带兵,给你什么委屈也得受着,别再得罪人。三哥替你想着,不会长久埋没了你。”

  “不是我不肯带兵,”裘灏忍愧道,“虽然给我一个人事部主任的名头,可人事部已经有一个主任,运作的班子都是齐备的,一件事也交不到我手里。我提过两三次,说我该有事情做,他们竟告诉我说,只有些誊录文件的事眼下没人做。欺人太甚!”

  “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也该尝尝这个滋味,”傅乐群眯起了眼睛,“早让你知道还有这样受罪的事,你当初也闯不出这些祸。人家正在蒸蒸日上,你倒赶着去得罪?”

  这话内有话。裘灏一直以为自己如今遭际,都是曾伯龄的安排,闻言不禁一怔。

  傅乐群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老曾没有这么闲。何况,他多少也得念你两分旧情。”

  “……谢道飞?”裘灏难以置信。他同谢道飞不算交心,但好歹也算有几分交情。

  “谢道飞是个粗人,”傅乐群摇了摇头,“我以往也觉得,老曾行伍出身,身边多是粗人,缺几个细致的。如今有了郭镇堂,的确粗中有细,是个人才。老曾自己修帝王术,碰上了个专修臣子道的郭镇堂,那真是相得益彰。中央军上上下下,没有他们摆不平的人,摆不平的事。真是好极了。”

  “呵,”裘灏不由一声冷笑,“这位郭司令我见过几面,看面相,看行事,还以为是个敦厚的人。”

  “老曾现在的品味和往年不同了,”傅乐群拍着口袋,像是找烟,“你要是还留在老曾身边,多观摩观摩这位郭司令,就知晓一二了。”他没找着烟,看裘灏。

  “我没有,”裘灏道,“戒了。”

  “你他妈的戒什么烟?”傅乐群抬脚一踹,“做作。”他烦闷了一会儿,又道:“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中央军校那份差事你做不做也都没什么意思了。你在这里玩归玩,也要好好反思。有的事情,不过明哲保身四个字,说容易,也是容易的。不论你有什么抱负,没有那个位置,你就什么事也做不成。”

  “有那个位置,我也做不成,”裘灏平淡地道,“以往我只是个营长、团长的时候,和校长说两句实话,校长也是听的。等我做了旅长、师长,想说两句实话,校长反而听不进了。”

  傅乐群“啧”了一声,像是听不下去:“你毕生抱负,难道就是为了说两句实话?”

  裘灏顿了顿:“我就是要讲个道理。”

  “哎,我就要告诉你,讲道理?”傅乐群冷笑,“你以为老曾什么不明白?他真是为了一个电话线跟那个兵团司令过不去?淞浦的仗打成那样,总要有个人负责任。你们那个兵团司令也不常在老曾跟前逢迎,也总要跟老曾讲道理,你以为老曾很喜欢这样的人?你要是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老曾身边,就得好好向姓郭的学一学。以你的本事,哪怕学他两三成,也够做个兵团司令了。”

  本事。

  裘灏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说到底,有什么本事都不如逢迎,有什么抱负都不如升官。

  他也跟着冷笑:“我还以为中央军不同于一般的军阀,打仗是为了志向。到头来,竟也都是蝇营狗苟,升官发财。”

  傅乐群短暂沉默了一下,蓦地叹一声。

  “做军事指挥官也是做官。裘灏,你打仗的才华是足够了,做官的才华却不够。这个道理,你认不认?”

  “我认,”裘灏心中仍有一丝不甘,“三哥,我当然知道,当初哪怕唯唯诺诺,也能明哲保身。可那明的是什么哲?保的是什么身?我要明的就是明辨是非,要保的就是襟怀坦白!假如这样就做不了官,那么我不做也罢。”

  “嚯!”傅乐群仍是讥讽的音调,心里却有些感慨。他在行伍间多年,这样的话不知听多少人说过,可有人说这话是装点门面,有人说这话是未经世事,这些他都已看惯,从不理论。他知道裘灏说这话是全然真心,也言行一致,却竟然连夸奖一字也不能。

  “你真的这么豁达?真的这么豁达,你就别窝在这里赌气,干脆回临湘去,娶个老婆过小日子!”傅乐群训斥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崽子,我正要问你,先前我怎么听人说,你认识了个茂苑美人,很中意,都要结婚了?怎么你一句话也不告诉三哥?”

  裘灏像是猝不及防,竟不由警觉地坐直了,手掌也握成了拳。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傅乐群又眯起了眼睛,“那个传说中的茂苑美人,就是毛毛!”

  裘灏看着他,没说话。傅乐群立刻明白了。

  “还真是!”傅乐群暴怒地往裘灏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眉目凶横地看着他,“这几年静悄悄的,我还以为这事过去了!该说的道理,我早都和你说过,你也不是不明白。你和毛毛这样,就不怕将来后悔?”

  裘灏面色一沉,却不是愠怒,也不是冷漠,而像是一种备受折磨的、凄凉的温柔。

  “我不能后悔,”他说,“事已至此,我不能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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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金石作死实录》——这是第几弹了? 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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