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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卧室的门推开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温潋秋顿时惊出背上的汗来,凝神听了听。
房间里没有动静,他大起胆子,轻轻走出门,又回头把门合上。
“吱——”
又是一声。
里屋传来嬷嬷的咳嗽。
温潋秋吓得一悚,连忙往外跑。
刚摸到客厅的大门,他就听到嬷嬷的大嗓门。
“小哥哥儿,是你吗?”
他条件反射地想应声,忽然想起自己这是要悄悄跑出去,忙捂着嘴摸索门闩。
然而嬷嬷房间的灯打开了。
温潋秋慌乱地把门闩拨开,推开门跑了出去。
远远地,他听见嬷嬷在后面发急地嚷嚷:“小哥哥儿,三更半夜的,你去哪里?你忘了你哥哥怎么说的了?这两天你就在家里呆着。哎呀,你快回来呀!”
一个星期前,淞州出了大事件。
孛州边境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交火,掀起了普通民众的恐慌,也在各地的年轻学生之间掀起了一阵风潮。
联合会在孛州已经与号称“西北王”的地方军阀达成了事实上的合作,共同抵御外敌。
淞州几所大学的教员和学生便发起请愿,要求中央军停止内战,拱卫边疆。
据说当时请愿的队伍在那座镌着云龙图的大楼闹出过一番乱子,捣毁了几间办公室。
短短几天内,淞浦城周边的军、警、特务、宪兵都被纠集部署,以防卫□□,并且盘查学界有联合会嫌疑的团体和个人。
裘灏连日来都没有回过家,只是让耿金石带了话,让温潋秋这些日子都不要去上学了,在家里等着,直到他回来。
本来温潋秋是很听话的,他也隐约地感觉到,这次的事态严重,是他没有经历过的大事件。可他却记挂着叶泽人要离开淞州了,她启程的日子就是四月廿四的凌晨,他一直想着要去给这位学姐送别。
凌晨的街道他从没有看见过,除了黑暗以外,还有一种异常可怖的空荡。
绕出商铺后的小巷子,他看见了路灯,还有一些商铺的招牌上亮着的灯。可路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他害怕极了,不由地小跑起来。
叶泽人住在学校的宿舍,靠近国艺的后门。
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湖,水汽弥漫,寒浸浸地冷。
温潋秋绕过湖边时,听到了有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一个庞大的车队正开过来。他回过头来,什么也没看见,背后仿佛鬼影憧憧。他顿时一个激灵,拔腿跑得更快了。
直到他看见国艺校园里熟悉的梧桐树,以及锅炉房彻夜的灯光,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
叶泽人正站在锅炉房边,跟几个同学说笑,她的行李都放在脚边,身上裹着一件杏色的薄披肩,手里拿着两卷书。
“泽人学姐!”温潋秋远远地向她挥挥手。
叶泽人回过头来,绽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她在他走近时关切地伸出手拉住他,真像个大姐姐似的看着他,“不是怕黑吗?这么晚,还自己跑过来?”
“家里人不让我出门,我想来想去,要是再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你见面。”
“瞧你,一头的汗,”叶泽人笑着,拿出手绢来给他,“你呀,来得巧。正好,我今天收拾行李,发现我有两本买重复了的书,你要不要一本?”
温潋秋低头看着她手里的书。
“只能给你一本,不能都给你,”叶泽人故意逗他,逗完了又解释,“还有一本,要送给送我去码头的师傅。你挑一本。”
她把那两本书都拿给他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学生一路奔来,远远地招手。
叶泽人从锅炉房旁走出来,迎向他。
“你跑什么?师傅呢?”
“快!快从后门走!”那个男学生气喘吁吁。
“怎么了?”众人都问。
他却一把拎起叶泽人的行李。
“警察来了,还有军队,他们进学校了,要抓人!”
“什么?”
“快走!我看见了,他们都是带着枪来的!”
“他们怎么这时候来学校里抓人?”叶泽人站着不动。
“当然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不是说,有人把教育厅的办公室砸了吗?”
“是谁砸了那办公室,他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反应?现在拿这个借口来抓人,还是凌晨两三点钟来抓人?还带着枪?”叶泽人面色肃然,“我要去看看。”
“学校的教员和学生代表已经去交涉了,你别去了。”那男学生连忙阻拦。
“啪!啪!”
两声惊响远远传来。
众人顿时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那是枪声。
“里面开枪了?”
梧桐树下,裘灏向着校门的方向转过身。他身后站着独立旅的两个排。
“抓几个教书的先生和念书的学生,还用得着开枪?”耿金石说着风凉话。
自从独立旅被派了个替特务处压场子的差事,耿金石心里就很不痛快。杀鸡焉用牛刀?特务处这点事都办不好,凭什么让他们这样的精锐之师来替特务处压阵?
“我进去看看,”裘灏一抬手,“耿副官,你跟我一起,其余人原地待命。”
耿金石连忙跟了上去:“咳,长官,要我说,咱们别趟这浑水。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再给您惹上个包庇联合会的嫌疑,你说说,我们——”
“如果里面特务处对学生开了枪,独立旅也逃不了干系。”
“不是,长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反正咱们毛毛好好地在家里,你管别人呢?”
国艺进门是一段长长的梧桐镶边的林荫道,走过这一段才是开阔场地,以及办公和教学的建筑,再往里面就是教员、学生住宿和生活的地方。
几辆警用卡车停在国艺的操场旁,裘灏远远看见,一圈黑衣白盔的警察正在揪着人往敞开的后车厢上押。更多的学生却在冲击着穿军装的特务们形成的防线,要把他们的同学和师长救回来。
越来越多的学生涌了过来,场面越发混乱了。
“啪!”
又是一声枪响。
耿金石禁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长官:“他们真敢对着人开枪!”
“叫我们的人进来。”裘灏冷声道。
枪声并没有能够让学生们退缩,他们反而更加躁动,爆发出惨叫和怒吼。
有人中弹了。
独立旅的队伍很快开了进来,把现场团团围住,并且跃上卡车,占领高处。一杆杆□□架了起来。这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
“都不要动!现在谁都不要动!”
一个特务处的人自以为得了硬靠山,还在推搡面前的学生,立刻有独立旅的人冲着他暴喝一声:“说了都不要动!没听见吗?”
“让开,让开,让军医进去!”
耿金石奋力地推开人群。
“让医生进去!”
有人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把话传了下去。
人群渐渐让开了。
黑色的血水在地面上聚成一滩,一幅浅色的织物搭在血水里,被濡湿了半扇。
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学生。
“泽人学姐!”一声清冽的惊叫。
一个人影从学生们当中冲了出来。裘灏站在卡车上,第一时间觉察了那动静。
“不要动!”
“啪。”
枪声带着空旷的回音。
裘灏眼睁睁地看着温潋秋的身体在子弹的冲击之下瞬间曲折,那曲折的弧度让裘灏想起,他的身体很柔软,一直都还像是少年一般纤细,带着宜人的温度。
他倒了下去,摔在地面的声响让裘灏心里一惊。
片刻的寂静后,人群之中的耿金石最先骂起来。
“他妈的谁开的枪?!”
有人在哭。
哭得很吵,捶胸顿足的,叫人睡不安生。
“哥儿,不是我不看着他呀!我一个小脚老婆子,他要往外跑,我也拦不住他。你不愿意他出事,难道我愿意他出事?”
是嬷嬷。
“这个小哥哥儿,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没一天让人省心!”
是嬷嬷没错了。这哭天抹泪的强调,这声如洪钟的嗓门。
温潋秋慢慢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是一幅宽阔的脊背,山一样挡在他眼前。
“哥儿,要我说,就是这房子的风水不好。小哥哥儿从住进这里以来,遭了多少罪。让你找个风水先生看看,你就是不信,就是不肯。凡事都怪我,我难道能害他?”
“好了,嬷嬷,我不是怪你,”是裘灏的声音,隆隆地,很低沉,“我知道了,我找人再去看一个院子,这次一定请风水先生。”
他身上有股颓丧的味道,沉沉的,并不好闻。
“早就该这样。”嬷嬷撂下一句。
温潋秋想说话,可只刚动一动,就觉得腹部剧痛,无力地哼了出来。
裘灏立刻从床前转过身来。
“毛毛?醒了,毛毛?”他着急地低下头来看着他。
温潋秋睁大眼睛看着他,许久,才忍不住哭出来:“疼——”
不等裘灏说话,他就又连忙收住了。
太疼了,一呼一吸,甚至哭泣时微微的颤抖,都能牵动那疼痛,让它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一样,张牙舞爪地,肆意妄为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毛毛,毛毛。”
温潋秋看见裘灏的额头上也泛出了汗。他是心疼他,心疼他受这份罪。
“哥哥——”他只敢屏着气,委屈地应。
可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又忍不住了,微微抽动地哭了几声,就疼得想要打滚,可身子一动就更疼了。
“毛毛,”哥哥握紧了他的肩膀,把额头抵在他额头上,“毛毛,别乱动。”
他徒劳地屏了一口气,却又痛苦地叫了出来:“我疼——”
“我知道,”裘灏在他额前轻轻地蹭着,试图安抚他,“哥哥恨不得替你。可是毛毛,现在得忍着,不能乱动,不能乱碰。好吗?”
温潋秋含着满眼的泪答应。
“好。”
窗外的夕阳一天比一天绮丽,逐渐有了盛夏的色彩。
温潋秋渐渐能坐起来了,裘灏却还是每天喂他喝药。
厨房里,嬷嬷又在絮絮叨叨地发表意见:“那个新院子我看着也不错,也干净,也亮堂。我只嫌你找的风水先生太年轻了。还是要找年纪大的人看了才放心。哥儿,你别把我的话不当回事。别觉得小哥哥儿好些了,你就又不放在心上了。”
“知道了,等我有空,我再找人看。”裘灏早就招架不住嬷嬷这些念叨,都是一概应承。
“你等等,”嬷嬷又道,“今天有盐津杨梅,让小哥哥儿含着这个喝药。”
温潋秋扬起脸往门边看,果然很快看见裘灏端着药进来了。他才刚到家,一身军装还没有换,身姿笔挺,肩宽腿长,一个逆光的剪影都是潇洒的。
药碗和杨梅都放在床头柜,温潋秋自己先自觉地拣了一个杨梅含着。
“哥哥,真的要搬新院子了吗?”他有些含混地问。
“嗯,”裘灏轻轻吹了吹药汤,喂到他唇边,“暂时不搬,才找着,还得收拾。”
温潋秋皱起眉,还是乖乖把药喝了,又问:“新院子里也有树吗?”
“没有,怎么?”
“能自己种吗?”
“当然,怎么了?”
“这次不种石榴树了好不好?”
“嗯。你想种什么?”
“我想种枇杷树,还想种花。”
“想种枇杷树?”裘灏脸上露出一点笑。
“你还记得乔费路的咖啡馆吗?他们门外的山茶花很美,还有墙上的蔷薇花也好看,我也想我们有满院子的花——”
裘灏举着勺子在他唇边等了半天,见他说个不停,打断了他:“喝药。”
他只得停下来,又皱着眉喝一口药。
“别总皱眉头。”裘灏说。
“太苦了,”他说着,又撒娇地加了一句,“我又疼。”
裘灏不说话了,一勺一勺地把药汤喂完,俯身在他微蹙的眉头落下一个吻。
这一吻来得毫无预兆,温潋秋抖了一下。
不,严格地说,也不是抖。
不知是出于什么奇怪的原因,这时候他竟然小小地打起嗝来。
裘灏也怔住了,等弄明白怎么回事,才笑着把手轻轻放在他腹部。
“疼吗?”他是怕打嗝会牵动他的伤口。
要是他不说,温潋秋都没留意疼不疼。
“不疼。嗝。”
温潋秋羞得恨不能把脸埋在枕头里。
“你羞什么?”裘灏收拾着桌上的碗碟,“这很正常。哥哥又不笑你。”
温潋秋偷偷抬眼看他,却见他勾着嘴角,笑意正浓。
“你骗我!”温潋秋顿时恼羞成怒,“你明明在笑我!”
裘灏笑着站起身来,看他一眼,又缓缓低头。
“干什么?”温潋秋有些着慌,抬头看着他,“嗝。”
“哥哥再亲一下就好了。”他带着戏谑的笑很迷人。
温暖干燥的嘴唇靠近他眉间的皮肤,只是蜻蜓点水的轻轻一吻。
窗外的晚霞如酡颜醉脸,缠绵温柔的颜色滴滴漉漉,染上了窗台,墙壁,枕衾。
裘灏已经静静地走开了,温潋秋却还坐在那里发呆。
他果然不再打嗝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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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国立工科大学高材生、深信赛先生地位高尚的葛格,生生被底迪各种莫名其妙的状况逼成了迷信大户。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