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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诺瓦,”詹金斯将酒杯递到温潋秋面前,“是酒的名字,也是一个历史人物的名字。”
“谢谢。”温潋秋有点轻微的咳嗽,鼻腔和喉头都很干燥,他像喝水一样把那杯酒喝掉了。
詹金斯在旁很是玩味地观赏着:“你也许有酗酒的潜质。”
温潋秋放下酒杯,疑惑地看他。
“卡萨诺瓦风味绝妙,这不是你的错,”詹金斯和蔼地笑了,“历史上的卡萨诺瓦也是一个绝妙的人,他有不计其数的风流韵事,可他不是个浅薄的登徒子,他深爱着他所有的女人,不止一次地赌上性命为她们决斗。而她们也都真挚地爱着卡萨诺瓦。那是古老时代里才会允许存在的人性辉煌,一个有特殊魅力的人不该受制于仅仅有利于生i殖的道德。而至高无上的美甚至可以倾国倾城,这是自古以来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句话里都是隐晦的暗示。酒精开始在血管里燃烧,温潋秋觉得有些热。
他和詹金斯独处的这个房间同詹金斯举办聚会的大厅风格迥异,火红的软榻,火红的帷幔,镶着金色的滚边,低矮的酒柜和书柜嵌着简洁的金色装饰,詹金斯手边放着莎士比亚的诗集,封面也是烫金的字体。詹金斯显然热爱灿烂与华丽。
“有人说这是恶习。”温潋秋抱着膝盖坐在软榻一角。房间里很温暖,他还穿着厚厚的毛衣,背脊上泛出了汗,但他在詹金斯面前不敢把毛衣脱掉,甚至不敢抱怨一句热。
“一定会有人这么说,”詹金斯巧妙地遣词造句,柔和的话音掩饰着辛辣的讽刺,“道德和美即便有高下,想要分辨也是极其困难的工作。但总会有充满智慧的人尝试着为这个亘古的话题一锤定音。永动机研究的失败告诫人们物质世界有它自己的客观规律,思想迫i害的恶果告诫人们精神世界同样如是。可是这世上总是有人想用自己的愿望来规范和界定世界,他们的确是最希望接近上帝的人,哼。”他冷笑了一声。
“詹金斯先生,”温潋秋有些迷蒙地看着詹金斯,“可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是恶习。人和人在一起亲密的样子,就像是动物。如果他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会这么丑陋?”
“我们竟然有一位年轻的柏拉图主义者,”詹金斯轻轻地笑了,喉头有节奏地震动,“现实对你来说不够美妙,是不是?”
温潋秋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空酒杯。
“如果你问过来人的建议,我建议你不要畏惧,要诚挚地去爱。只有在这个过程里,你才能在现实中寻找最靠近你理念的爱。不要只是苦苦地空想,最后你只会落得蹉跎青春,你的心灵也会逐渐丧失对爱的敏锐。对你而言,那会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詹金斯执起酒瓶,将浅金色的“卡萨诺瓦”酒倾入温潋秋的酒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很美妙,酒有名品有劣品,爱也是一样。有人会因为精神贫乏而陷入丑陋肮脏的爱,就像有人因为囊中羞涩而沉迷劣质酒精。有人却是幸运的,在不经意的时候就能遇到珍藏的‘卡萨诺瓦’。”
他的身体挨近了。温潋秋微微偏开头,不敢去看他。
“卡萨诺瓦浪荡一生,结局却很悲惨。用道德家的眼光来看,这是报应,”詹金斯暧昧而低沉地道,“我有时畏惧报应,但有时又会清醒地明白,这是因为我所获得过的光辉过于灿烂,以至于它走向没落的过程也必然漫长。可我还是会不遗余力地追求更为光辉的顶点,让它成为我衰老的晚年里最美妙的余晖,最好让我直到长眠之后,也无法忘怀。”
温潋秋羞赧得额角都渗出了汗,詹金斯又低头在他的肩上亲吻,带着苦辛的气味逼近他的颈子。温潋秋本就坐在软榻的角落,渐渐地避无可避了。
“我,我有……恋人。”他惊慌地道。
“是的,我想会的,”詹金斯声音低沉,带着一点酒后醉意,“你这么美,一定不会只是我一个人为你情不自禁。”
“他不会同意我……”
“现在我们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詹金斯的灰眼睛如梦似幻,“我只请求你的允许。”
温潋秋难堪得想要捂住眼睛。
“你只是没有和男人相爱过,”詹金斯循循善诱,“和我一起尝试,你会喜欢的。”
“不。”温潋秋觉得这一切很荒诞,只能固执地拒绝。
“不要这样武断地拒绝,”詹金斯倾身从他衣领里勾出一段细细的银链,眼睛里流露出被诱惑的恍惚神色,“你要知道,有时候是道德违背了天性,不是天性违背了道德。”
“不是因为这个!”
詹金斯碰到了他颈侧的皮肤,温潋秋更敏感地缩了起来,慌乱地推开詹金斯的手。
“我,我爱的就是——”温潋秋短暂地闭上眼睛,“男人。”
“咚咚咚。”有人敲门。
詹金斯不悦地皱眉。
“稍等一下,”他带着歉意向含泪的男孩道,“佣人一般不会这时候敲门,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从软榻上下来,詹金斯趿着鞋去开了门。
“抱歉,先生,”门外的男佣简洁地向他说明,“有位先生在楼下,说要接他的弟弟回家。”
深夜里的不速之客向来是值得警惕的。詹金斯却饶有兴味地笑了。
“请这位先生进来。”
那位不速之客很快上了楼,他个子很高,大衣里罩着的像是军装,头发理得很短,也是军人风范。他的态度冰冷,目光看起来极具压迫性,却又带着一种不易觉察的柔和,这却让他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晦暗的性i感。
“你好,”詹金斯看着他走近,远远地伸出手,“我叫詹金斯。”
男人阴沉地直视他的眼睛,简短地同他握手:“裘灏。”
“裘?”詹金斯抱有疑问。
裘灏没有搭理,只是点了个头,向他身后冷冷道:“温潋秋,过来。”
詹金斯惊讶于他生硬的语气,更惊讶于温潋秋顺从的姿态。
就在几分钟前,这男孩还在半吐半露地向詹金斯讲述他隐秘的恋情。詹金斯怀疑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好好地谈过这段经历,讲述的过程里他几度落泪,像是长期压抑情绪。
詹金斯理解这种压抑。从温潋秋的描述来看,他的恋人是个严肃保守的人,几乎到了违反人性的地步。那个人对温潋秋有百般的恩情,却又不给他任何回馈的机会,甚至不愿意让他表达内心的情感。
温潋秋并不是完全驯顺的性格,他显然试过表达自己的意愿,却从未能突破他的恋人细密严谨的安全网——他的恋人甚至希望他和女性结婚,为了他能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詹金斯理解这种忧虑,但这不是一个人为自己的福祉作出的自主选择,而完全是对另一个人殚精竭虑的谋划。
这世上会有这样毫无私心的恋人吗?
温潋秋匆匆忙忙地戴上了围巾和帽子,慌乱中把大衣的扣子扣错了。他没有注意到,只是羞愧地低着头走到裘灏身旁。
裘灏抬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近了些许,给他整理衣扣。
“裘先生,他是个成年人。”詹金斯用提醒的口吻说着,灰眼睛左右逡巡地观察,带着诙谐的笑意。
“是的,”裘灏说着,冷笑一声,“成年人也会犯错。”
他像是意有所指。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以对错来论断,”即使使用的不是母语,詹金斯也不会在口舌之争上落下风,“对于情感来说,尤为如此。”
“不存在没有对错的事,”裘灏的态度强硬,“有的错误可以被包容,但对错一定是可以区分的。”
“即便是这样,没有人不会犯错,”詹金斯圆滑地回答,“裘先生,难道你所做的每件事情都一定正确?”
裘灏占着身高的优势,还微微地扬着头,颈侧是削直利落的线条,下颏是淡青的胡茬,眼睛是压抑的怒火。这样的姿态是倨傲的,在灯光的明暗交界里,又像是带有深沉的魔力。
“我一贯正确。”他说。
他真的是相当迷人。詹金斯欣赏地看着,微微颔首:“我完全理解了,你一直希望做正确的事情。裘先生,可是判断正误有很多不同的维度,即便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你仍旧有可能会后悔。”
“难道你不会后悔?”裘灏反问。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聪明。
詹金斯笑着将双手轻轻展开,道:“我和你正相反,裘先生。我从来无所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我只是教会自己从不后悔。”
帕克兰路的街角停着一辆豪华轿车。
裘灏领着温潋秋走近,拉开后侧的车门,把他塞了进去,又重重关上了门。
驾驶座上的林阜安忙不迭地倾身推开了副驾驶的门,裘灏裹着寒风坐进去,看着林阜安小心翼翼的神情,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还是过于外露了。
“谢谢。”他向林阜安说着,关门时有意控制了力道。
“不要紧,”林阜安笑着发动了轿车,轻松地说,“别让詹金斯知道是我通风报信。他是学界名流,我还要和他打交道的。”
轿车优哉游哉地转了两个弯,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前。
酒店大厅还是灯火通明,略显昏黄的灯光带着温暖而怀旧的意味。
“裘长官,就请在这里暂住一夜。是家里的酒店,你们不用破费,”林阜安说着,回过头来看着还处在张皇中的温潋秋,笑眯眯地道,“明早我再来接你们,晚安。”
林阜安是个大手大脚的富家公子,一挥手就是一间百十平米的套房,面向街道的每一面墙都开着窗,灯光是冷调的,裘灏却并不觉得光色寒凉。
从看到温潋秋坐在重重大红帷幔之下的那一刻起,裘灏心里就直冒火气。
自营地赶来的路上,林阜安还说詹金斯此人颇为雅致,可那挂满红帷幔的房间布置得就像是个华丽的销金窟,也不知詹金斯这样的“雅致”是从哪里习得。林阜安还说詹金斯此人堪称君子,绝不会用下作的手段,可他那一室艳色,开门时暖香袭人,显然是调弄情绪的高手,也不知“君子”二字该从何说起。
裘灏一低头,就还能闻到温潋秋身上细细的甜香,不由又是火冒三丈。
温潋秋解开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那股甜香更夹着他的体温迎面扑来,裘灏抬手按在他胸口,猛地把他抵在墙上。
“难怪你说要我后悔,”裘灏听到自己的声音焦躁,像是喉咙快要烧起来的那种焦躁,“毛毛,你真是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
温潋秋的后脑勺在墙上轻轻磕了一下,应该是不至于磕疼了的,他却一下子湿了眼眶。
“明天我会告诉母亲,让她替你把亲事说定,事成后,你们立刻搬回临湘。”裘灏生硬地安排,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我不,”泪珠沉甸甸地从温潋秋睫毛上滑落,“就算是你们定了,我也不成家。”
裘灏看着他,许久,冷笑着点了点头:“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来淞州读书,这些年也不知道你究竟跟什么人在一起,究竟在学什么。”
“我没有,”温潋秋委屈地抬起脸看他,“哥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能把你当成什么,”裘灏微微垂下头,从心底感到疲惫,“你是我的弟弟。”
温潋秋一哽。
“是哥哥不好,”裘灏发觉自己的确是后悔了,“这几年,我不该这么惯着你。”
到头来,三哥还是对的。
“你只是惯着我?”温潋秋的声音发颤,“哥哥,你说你爱我的。”
“对,我说过,”裘灏又对自己切齿痛恨起来,“可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让你去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苟i且。”
“我没有!”温潋秋扑簌簌地掉泪,“他们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裘灏顿时怒火攻心,暴喝一声:“什么不是?我今天要是不来,你——”
温潋秋吓得脸色发白,两手紧紧地蜷了起来,眼睛也闭上了。
那模样是可怜的,眉间微蹙,鼻尖发红,嫣红的嘴唇微微地撅着,像是诱人亲吻。
裘灏仓促地后退了一步,松开了那只按着温潋秋的手。
这一步的距离恐怕也不够。温潋秋总是这样,娇弱的,天真的,仿佛可以让人为所欲为似的。在他面前是这样,在别人面前——
裘灏不敢深想。
“不说这些了,”他只觉得心力交瘁,“你自己洗漱,先去睡。”
说完,他转身往里走,一直走到套房侧面的一间小会客室,打开窗户,深深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外面静了很久,他才听到温潋秋动作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脱了外套,又在盥洗室打开了水洗漱,那水流声响得异常得久,夹杂着含糊的吸气声——温潋秋还在哭,一边洗漱,一边还在偷偷地哭。
裘灏一阵揪心,烦躁地皱起眉,撑着窗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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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金斯先生是LSP了。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