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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嘉西义路的风情相比,比逊路的商店街显得有些市井,总是吵吵嚷嚷的,路上飘着食肆里的油香气。上了年纪的挑剔食客堵在门前,想与老板娘就大份馄饨与小份馄饨的价差是否合理进行一番辩论,老板娘一嗓子吼得路人都听见了。
“哎呀,你到底要不要吃?你不吃也别堵着我的门,别人还要吃呀!”
温潋秋绕过商店街,走进了安静的小巷。
天气很好,远远地他就听到蜜蜂围着石榴花嗡嗡叫的声音。
家里的院门紧紧地关着,门外坐着一个人。
“芳音?”
温潋秋有些不可置信。
那人也抬头看他,头发盘起来了,是妇人模样,却正是裘灏曾雇来做工的芳音。
“小少爷,”芳音一见他就伸出手,几乎是把他的胳膊抢过去拉着,亲热地同他说话,“你长高了,真好。”
芳音很瘦,脸色枯黄,穿着一身颜色鲜嫩的淡青色裤褂,头上还戴了一支湘妃色的绒线花,满脸笑意盈盈着。
“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是来看嬷嬷吗?”温潋秋好奇地打量她,总觉得她嫁人后的穿着,倒像是比之前还要娇艳。
“我来找大少爷。”芳音说。
温潋秋蓦然想起一段旧事。
“你找他?”他小心翼翼地打探,“你找他有什么事?”
芳音突地不笑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娶我。”
从模样到声气,芳音这句话说得古怪极了。温潋秋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念,就已经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虽然做工,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芳音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虽然不该悄悄在晚上进他的房,可我从没对别人这样。我心里是干净的,我只对他一个这样,他再找不到我这样全心待他的。”
温潋秋彻底明白了。
芳音疯了。
难怪那院门这样反常地紧闭着。
温潋秋不敢答她的话,从她身边退开,挨着门边用力敲。
“嬷嬷,”他有些害怕,“嬷嬷,是我。”
“嬷嬷以前是待我很好的,”芳音还在说话,“可她现在变恶了。大少爷不娶我,多半是她不让。我来了,她也不让我进门。大少爷是等着我的,我要向他问清楚,他什么时候娶我……”
“别敲了,”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怒斥,“疯婆子,一天闹到晚,还让不让人安生?”
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我是毛毛,”温潋秋有些奇怪,试探地又说,“我是裘潋。裘灏在吗?”
院子里静了片刻,听得门闩响,院门拉开了一条缝。
是个陌生的妇人,只从门缝里上下打量他。
“裘灏,你说的是个军官?”她问。
“对,他是中央军的军官。”
“他不住这里了,这院子卖给我们家了。”妇人道。
“卖了?”温潋秋吃惊不小。
“好像他家里有人出了事,急等着用钱救人。那还是过年的时候,才出十五就挂出来。他卖得也仓促,我们买得也仓促。谁知道一开春,就有这个疯婆子一天到晚在这里撒泼。”妇人脸上露出恼火的神色来。
这几句话让温潋秋更茫然了。
“……我要告诉大少爷,我心里只有他,不想嫁别人的。是我爹妈逼着我,他们贪心人家的聘礼,非要我嫁。那家的儿子我根本看不上,我心里只有大少爷一个,大少爷!”芳音忽然大叫,失魂落魄一样直愣愣地往前看,“你为什么不娶我?为什么把我留给那样的爹妈!”
院门“哗”地一声又合上了,温潋秋听着那妇人在里面小声地骂。
温潋秋几乎贴着院墙,胆怯地转身去看芳音,却见她神色凄楚,眼角隐隐地汇出泪来。他心里一动,竟不由恻隐。
记得当年芳音在家里做工的时候,对他是很好的。她的性子很柔顺,说话时也是一口江南软语,从来听不见一句高声。有时他下学晚,她常常替嬷嬷跑腿来国艺接他。偶尔他闹脾气,她也悄悄背着嬷嬷进来陪他说话,逗他开心。
一定是她受了什么巨大的苦楚,才会变成这样。
“芳音,你别哭,”温潋秋不敢靠近她,只敢小声问她,“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谁也别再想骗我走,”芳音的眼神还是直愣愣的,“我今天就要等大少爷,他要娶我。我什么都能给他,他要娶我。”
温潋秋心里打着鼓,却尝试地向她靠近了一步,缓缓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芳音,你醒一醒,”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由衷地希望芳音只不过是在做一个噩梦,只要把她唤醒,就能一切太平无事,“哥哥是不能娶你的,你醒一醒。”
芳音不说话,眼睛慢慢地,直愣愣地转过来。
温潋秋一下子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呸!”芳音狠狠地对他啐了一口,粗鄙地大骂起来,恶毒地看着他,“原来是你不让大少爷娶我!我都看到了,大少爷不让我进他的房,是你又躺在他的床上。你长得再好,也不是女人,他为什么抱着你?你就是要缠着他和你一起断子绝孙!他抱着你,就要不得好死!”
温潋秋还从没被这么恶毒地咒骂过,更没料到芳音竟光天化日地叫嚷出他秘密的心思,还说得这样丑恶。
“芳音,你别这样,”他有些哀哀地,“你别这样说他。你醒一醒,我愿意帮你的。”
“你帮我?你要怎么帮我?”芳音很精明地说着,在那一瞬间里仿佛恢复了神智,“你要帮我告诉大少爷,让他来娶我。”
“我不能,我只能送你回家,”温潋秋畏惧又心酸地看着她,“芳音,你病了。”
“我没病!”芳音又叫骂起来,一边骂,一边扬起手臂,风车一样挥舞着,“恶心肠,都害我!我明明能嫁给大少爷的,什么样的聘礼他给不起!他给的聘礼,我掰一个角,都能把你们这些恶心肠压成烂泥巴!”
春深的傍晚,夕阳温柔而绮丽。
温潋秋没有搭电车,一路垂着头从大大小小的街巷里走着,压抑着眼眶里含着的泪。
走过一片狭窄的巷弄时,迎面来了一个穿灰棉布袍的人。温潋秋还是低着头,想往左让,那人也让,想往右让,那人也让。他不敢抬脸,只低低地说:“您先请。”却不料对方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这逼得他没办法,只好丢人地抬手把眼睛抹了两下,才抬头看过去。
那人戴着帽子,围巾遮住了口鼻,架着一副眼镜。温潋秋认了片刻,才惊讶出声:“陈老师!”
陈浼海打了个手势,领着他折返了几步,登上一栋小楼,匆匆打开了一扇房门。
门刚关紧,温潋秋就迫不及待地问出来:“陈老师,你怎么还在这里?特务处要抓你!”
“嘘——”陈浼海笑着竖起手指点点他,摘下帽子和围巾,“我知道,你放心,现在我们都暂时蛰伏。”
这间房子不算宽敞,客厅里却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凌乱地摆满了纸笔。
“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别的工作可做,就是在写鹤至留下的剧本,”陈浼海将书桌上的稿纸理了理,递给温潋秋,“这是写孛州义勇军的,鹤至只来得及写了个轮廓。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翻出了一叠折得发脆的纸张。
“这是鹤至的家人从狱中带出来的,他有一些构思,想要给这部电影做一部恢弘的音乐,不用西洋乐器,就用民族乐器,用民乐的交响,赞颂民族的英魂。我找过彭九材,可他伤了心,现在不肯再同我们联络。我甚至拜求了素雪先生伉俪,但是他们二位向来不碰军政之事。”
温潋秋翻开那一叠纸,看见梅鹤至熟悉的字体。
他低头粗略地看了一遍,或许是为防字纸被人查阅,梅鹤至多少写得有些没头没尾,语焉不详。但他们合作已久,很有默契,温潋秋看了个大概,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老师,”温潋秋抬起头,“让我来,我可以试试。”
陈浼海看着他,微微笑了。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同彭老师和素雪先生相比,可我一定竭尽所能。”温潋秋涨红了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浼海大笑起来,声如洪钟,“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却是个很出众的作曲家。”
这让温潋秋更赧然了几分。
“但这并不只是作曲而已,”陈浼海郑重地看着他,声音也慢慢压低了,“我们时常都说,虽然你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但你的心肠很好,为人也很真诚,被我们拖累了几次,竟然毫无怨言,我们很过意不去。眼下联合会的境况并不妙,也许你抽身退步,才是上策。”
温潋秋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知你是否清楚,我见过令兄几回。他是能征善战之将,又有天下为公之心,我非常佩服。可他同我说,并不希望你涉入太深,”陈浼海轻轻叹息,“我能够理解,这是他的爱护之情。”
“陈老师,他……哥哥怎么会同您……”温潋秋迷惑地蹙起眉头。
“之前彭九材受累被捕,我去拜求令兄,请他出面营救。令兄那时已经猜到我的身份,”陈浼海笑着往头顶指了指,“还是几年前我挨了那一棍,令兄一直不忘,每逢年节都有礼上门。我知道他有君子风范,即便猜透,应该也不会拿我去请赏邀功。”
温潋秋不说话了,看着陈浼海,慢慢地又眼圈发红。
“怎么了?”陈浼海低声问。
温潋秋摇了摇头,自己也想不通:“我就是觉得……心里难过。”
陈浼海和蔼地一笑:“是他待你恩义如山,你怕轻易就会辜负。”
竟是一语道破。
温潋秋再也忍不住,抬起手来揉着眼角,哽咽出声。
“铃铃铃——”
办公桌上铺着一幅巨大的淞州地图,以及一幅同样详尽的墨州地图,两幅地图并在一起,形成了一段连续的海岸线。
耿金石正拿着红笔帮两位长官做标记。
近来,位于淞州北方的墨州一带频遭侵扰,东邻海军常派军舰巡游,甚至无故冲撞墨州出海的渔民。尽管中央军政府一再提出抗议,对方只把外交辞令说得漂亮,海上的军舰照旧优哉游哉,挑衅之意却昭然若揭。
祁兴龙得知了消息,便来同裘灏闭门谈了许久。他早已以东邻为祸患,笃定这绝非偶然的冲突,而是开战的前兆。
“我惊讶军委竟这样不重视。墨州与淞州,明明是唇亡齿寒的关系,”祁兴龙吐露了担忧,“墨州目前部署的都还是原来的地方军,战斗力很差。我们的优势兵力又都在淞州腹地,如若敌舰从海上突袭墨州,再分海陆两侧扑向淞州,我们又毫无准备,只怕就大势不妙了。”
耿金石弯着腰,几乎趴在地图上,依言勾了两个箭头。
“铃铃铃——”
电话铃仍在响。
裘灏接了电话,沉沉地道:“喂。”
房间里很安静,耿金石一抬头就是裘灏的胳膊肘儿,于是清晰地听到了听筒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哥哥。”
“嗯,”裘灏淡淡应了一声,“什么事?”
祁兴龙也凑了过来,对着地图细看,向耿金石指出淞浦城北部一片河流改道留下的淤积地带,让他标识出来。
红铅笔沙沙地划过地图柔韧的纸张。
听筒里也沙沙地响起毛毛温润的声音。
“我想你了。”
耿金石毫不在意,祁兴龙却在旁边抬头看向裘灏。
裘灏“嗯”了一声,瞥了祁兴龙一眼,随后他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拎起话机退开了几步。
祁兴龙直起身来,歪着头促狭地对他笑。
不知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裘灏都只是含糊地答应,很快挂了电话回来,把话机往桌上一撂。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机密该告诉我们?”祁兴龙揶揄地道。
裘灏拍拍地图:“做你的正事。”
“护得这么紧,是怕谁跟你抢?”祁兴龙拍着桌子催促,“我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你告诉给我听,把小耿赶出去。”
不等裘灏说话,耿金石便实诚地开口了:“祁长官,你没听出来?这是毛毛呀!”
裘灏牙疼似地吸了一口气:“耿金石,你怎么——”
他很有修养地没有把话说完。
祁兴龙瞧一眼耿金石,又瞧一眼裘灏,笑着把话接完整了。
“——这么招人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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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迪傻乎乎的,葛格究竟有多好,他这才慢慢明白。没有葛格护着的日子真的是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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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请假,有个小小的方言梗在等朋友确认,不过朋友也在纠结,所以要花时间。如果后天朋友还是确认不出来,就按普通话版本来发。还请小天使们包涵我这点纠结。也祝小天使们双十一快乐哈哈哈~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