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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希望庄3

猫住的城市 陈施豪 23535 2021-04-06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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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无法清楚忆起。这也是无可奈何。

  「我在服饰量贩店工作,换季时特别忙,经常加班,有时假日也要上班。坦白讲,我完全没想起昭见先生。」

  事到如今,她才为此深自懊悔吧。她紧咬嘴唇。

  「早知道就多联络。如果他要出远门,应该问一下他要去哪里,起码会有个线索……」

  「请不要自责,这是没人料想得到的天灾。」

  简短道别后,我离开屋子。我似乎能看见独处后的伊知千鹤子,对著一脚松动的餐桌坐下,手肘支在桌面上,不久后双手掩面的模样。

  4

  下一个阶段,我想去找昭见先生的哥哥。

  我答应明日菜保密她的委托,不好直接向打工的松永说明状况,问出联络方式。即使再次编造理由询问,只会招惹为「AKIMI」尽忠职守的那名青年怀疑吧。

  这个星期,只能等待处于「这辈子最忙碌」状态的小木查到资料。我向熟悉灾区状况的NGO朋友询问,他认为除非知道昭见丰先生是在哪里失联,最起码要知道是在哪个县,否则难以打听消息。

  「如果是在避难所或医院,应该会联络家人,即使受了重伤,无法行动,只要意识清醒,应该也可请人代为报平安。」

  所以,昭见先生的情况,找到他本人,可能意味著找到遗体,但也可能连遗体都还没被发现。即使在当地,仍有非常多人在海啸过后的瓦砾堆中,寻找家人的遗骸。

  无所事事地等消息太没意思,而且新事务所兼自家已整理完毕,因此我接下凑巧送上门的「蛎壳办公室」的案子,内容是详细检查与整理某家倒闭的保险代理店,累积约二十年的旧文件,需要莫大的耐性。数量多达十几个纸箱,我决定到办公室去处理。顺便瞧瞧小木的状况,如果他心情好,还能催他一下。

  我和「蛎壳办公室」之间,是透过一名叫小鹿的女职员联络。小鹿小姐身材娇小微胖,感觉相当和善,第一次见面她只说:

  「我是行政人员小鹿,担任业务联络窗口,请多指教。」

  简洁扼要。她的芳名、年龄和经历都是个谜。依外表的印象,年纪与我差不多。左手无名指上戴著金戒,应该已婚。除此之外,这名职员办事贾在太机敏俐落,没机会刺探多余的情报。

  「蛎壳办公室」占领西新桥一栋小巧但崭新的智慧大楼三楼,室内妥善区隔,让访客与职员不会混杂在一起,像我这种外包调查员能够进入的区域也有限。小鹿小姐带我进去的隔间,堆著形状和种类各异的纸箱,有些一看就很陈旧,但也有些颇新颖。

  「没有期限,不过请以一周为目标处理完毕。」

  「这家代理店没使用固定形式的文件保管箱吗?」

  「看来是的。」

  小鹿小姐抹一下旁边的市售起司零嘴纸箱的盖子,吹一口气:

  「好厚的灰尘,需要口罩吗?」

  「麻烦你。」

  我努力撕开黏贴得死紧的胶布时,折纸大师兼调查员南先生进来:

  「你好。」

  好久不见。自从我开了事务所后,这是第一次见面。

  「听小鹿小姐说,杉村先生来了。」

  请用――他递给我一个未拆封的拋弃式口罩。

  「谢谢。托你的福,日子还过得去。」

  「不过,你现在看起来需要帮手。这可眞不得了。

  旧纸箱刚打开盖子,霉菌和灰尘的臭味扑鼻而来。母公司原本打算将这些资料全数烧毁或销毁,但蛎壳所长买下来,条件是整理并数位化后归还。当然,对内容有保密义务。

  南先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样啊,数位资讯是小木的领域,但文件类是杉村先生的专长。」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我可不是处理文件的专家。」

  「你当过编辑,应该比我们熟悉。少爷――不是,所长也是考虑到杉村先生加入战力,才会把业务扩大吧。」

  那就太可怕了。我最害怕灰尘,过敏性鼻炎容易发作。

  「南先生,你现在……?」

  「在等换班盯梢。」

  是几个调查员一起监视特定对象。「蛎殻办公室」进行盯梢任务,每五小时会换班一次。所长认为,一个人的专注力最多只能持续五小时。

  「收到呼叫前,我闲得很。」

  南先生陪我搬出一叠叠文件,机械式地依年度堆叠起来。

  「以内容来看,大略分成四种。契约、收付款的帐簿、业务员的日报和月报,还有发生纠纷时的调查报告书。」

  「身为侦探,应该要对调查报告书]感兴趣呢。」

  「所长应该是这样吧,也可拿来当个案研究。」

  不过,把资料全部买下来,未免太豪迈。

  「不管哪一家代理店,应该都有一、两个麻烦保户。如果找到因医疗保险或伤害保险反覆成为调查对象的人,挑出那个人的档案,依时间顺序排列,想必会很有趣。」

  南先生感觉比我熟练许多。

  「你不用待在侦探事务所吗?

  「我正在等资料送来。」

  我只说明在寻找地震后下落不明的人,南先生的脸色一沉。

  「真教人同情……可是,除非前往当地,否则很难查到吧。」

  「没错。不过,不清楚对方到底在哪里。他只在地震前天,跟别人说要去东北。」

  南先生眨了眨眼。

  「噢……」

  他摸摸发量稀疏的圆头。

  「杉村先生,容我多嘴一句。对于这个案子,最好把地震带来的……怎么说,情感的动荡摆到一边,别忘了视为单纯的失踪案来处理。」

  他突然一阵害臊,咕哝著「那么,先这样」,转身虽开。

  将前所未见的大灾难造成的悲剧,所带来的情感动荡摆到一旁。

  虽然不清楚具体上该怎么做,但我将这句话刻印在心里。

  二十一日星期六早上,彷佛守候著我去新桥的办公室上班,手机接到简讯。是小木传来的。

  「昭见电工有限公司专门制造、维修生产冷冻食品及罐头食品的大型机器常务董事、昭见寿」。

  还附上昭见电工的网址做为参考。我立刻连上去查看,首页给人企业宣传用的专业印象,开头刊登昭见社长的照片。如果把褐发换成黑发,再拿掉眼镜,便与昭见丰先生非常相似。

  此外,「社长室报告」的单元有昭见社长写的文章,回溯过去的内容,在三月底更新的文章看到一句:

  「在东京开杂货店的舍弟,前往东北旅行时遇上震灾,目前仍不清楚是否平安。」

  这下错不了。不愧是小木,令人激赏的情搜能力。

  昭见电工的客户,中部、近畿地方占七成以上,不过网站上写著,他们愿意提供人手和技术,协助灾区遭到污损的罐头工厂及鱼类加工厂修缮及修复的工作。

  「协助灾区复兴,是身为制造业的企业一员应尽的义务,同时,舍弟深爱东北、不时拜访东北,身为哥哥,我认为这么做舍弟一定会感到开心。」

  看得出昭见兄弟感情融洽。「AKIMI」的打工人员松永说「昭见先生的哥哥指示我善后」,感觉也颇合理。

  我打了昭见电工的电话代表号,听到的是说明周末公休的录音讯息。昭见电工也提供维修业务,应该有客户随时可拨通的电话,不过没刊登在网站上。

  与其到处奔波,不如捏在周末整处理完文件工作。文件已整理好八成,只差一步,但没挖掘到巧妙的保险金诈骗事件。

  这一整天,还有隔天的星期日,因为「蛎壳办公室」基本上全年无休,随时都有人在,我也卯足了劲工作,在中午过后便大功告成。

  大楼外头是星期日的商业区。我在车站旁的咖啡厅用午餐,想到可以去「AKIMI」看看。之前那家店的商品感觉整理得差不多,或许东西都移到出租仓库,店面已清空。

  如此一来,就不必顾忌打工青年的目光,可向周边邻居打听。附近的熟人在三一一前偶然和昭见丰先生聊天,听到他说「我最近要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说全无可能。

  我不是直觉特别敏锐的人,当然也不是千里眼,不过这天幸运女神似乎特别眷顾我。

  前往一看,「AKIMI」的铁卷门拉起,店里有人走出来,是两名西装男子。其中一张面孔像是昨天在网站上看过。

  两人在大楼前道别,其中一名男子朝我这里走来,另一名男子折回店内。待对方经过身旁,我确认长相

  没错。

  「不好意思。」「诸间是昭见丰先生的哥哥,昭见寿先生吗?」

  男子一袭剪裁高级的西装和皮鞋,没打领带,提著恰到好处地泛著古色的皮包。男子回过头,不怎么惊讶的样子,应道:

  我朝对方的背影呼唤。

  「对,我就是。」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

  「抱歉,冒昧叫住你。」

  我恭敬行礼,递出名片。

  严姓杉村。最近我接到丰先生的朋友委托,在寻找他的下落。我正想联络他的哥哥,也就是昭见先生。」

  这对兄弟容貌非常相似,但年纪应该相差颇多。昭见社长白发不少,唇边和眼角的皱纹十分醒目,整体看起来苍老、疲倦,不过也许是最近的忧心劳神所致。

  「侦探事务所?」他交互看著名片和我。「你说的朋友,应该不是松永吧?」

  「松永先生是丰先生雇用的店员吧?没错,不是他委托的。」

  「那么――」

  昭见社长微微眯起眼。

  「是丰的女友吗?是姓……伊知?」

  原来他晓得伊知千鹤子?

  「伊知千鹤子女士非常担心。」

  「这样啊,我没见过她。」

  他低喃著,露出沉思的样子。

  「事到如今,我去找她也不能怎样。我已向警方报案失踪,但丰是否安好,完全没消息。倘若方便,可以请你代我转达吗?」

  他把名片交还给我。这种时候最好顺著对方的意,于是我收回名片。

  「你今天是来办理店租解约吗?」

  「对,我来进行点交。因为我是连带保证人。」

  应该还留在店里的另一名男子,是房仲商或大楼管理公司的负责人吧。

  「没想到昭见社长会亲自过来。」

  「毕竟是舍弟的事。」他瞥腕表一眼。「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你要回去名古屋吧?那么,我叫计程车送你去东京车站。这段期间就好,能不能陪我再聊几句?」

  这时,昭见社长第一次直视我。接受企业领袖打量的经验,我可不少。最好是不做作、不谄媚,露出正在看电视新闻节目般的表情。

  这一招似乎奏效。昭见社长虽然并非笑吟吟,但语气有礼:

  「附近有家老咖啡厅。我上次来是两年前,或许早就倒了,不过我们去看看吧?」

  那家店还在营业。是一家播放著古典乐的高雅咖啡专门店。

  「为了舍弟,我一丝希望也不愿放过。」

  昭见社长开口。

  「『AKIMI』的顾客名单很快就找到,丰以前进货的地方,只要是住在灾区的人,我每一个都联络过。」

  通讯网耗费一段时间才抢修完成(虽然仅有部分),重新与灾区恢复联络。然而,即使好不容易联络上,有时对方也已过世。

  「很可惜,毫无收获。最起码我联络到的对象,舍弟都没去拜访。」

  「你到过当地吗?」

  「四月底以后去过。不过,与其说是为了寻找舍弟,其实是为了在仙台设立临时办公室……」

  「要支援灾区的工厂修复工作吧,我在网站上看到了。」

  「道路和铁路仍是中断的状态。尽管有些力不从心,不过我想从做得到的事著手,尽一份心力。」

  他没喝咖啡,表情像咬到苦涩的东西,望向窗外。

  「丰做的是自由率性的生意,过得十分幸福。身为家人,只能认命接受。」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想找到他――寿先生低喃。

  「冒昧请教一下,你是在三一一当天,得知丰先生前往东北,疑似卷入震灾吗?」

  「对。震源在三陆沿海,但东京似乎也受到严重的影响。内子看到新闻告诉我,我立刻打电话到『AKIMI』,是顾店的打工人员接听。」

  「是松永,对吧?」

  丰先生的手机打得通,却只听到语音讯息:「您拨的号码未开机,或是在接收不到电波的地方。」

  「几天后,变成完全打不通。」

  「大地震后,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十六日下午。我想早点过来,但十二日凌晨,长野发生六级地震,对吧?后来

  ,静冈也发生地震。」

  这么一提,我都忘了。

  「内子吓坏了,担心不知何时又会发生大地震。福岛第一核电厂的事故愈来愈严重,她拜托我不要离开家里。」

  夫人的心情不难体会。

  「十六日,我要搭上新干线前,我们夫妻大吵一架。无论如何,我都想到『AKIMI』一趟,便留下内子出门。」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松永。

  「我觉得这个年轻人挺可靠。他应该相当不安,却反过来鼓励我。」

  ――社长向来运气都很好,一定会没事。

  「他说店里的事不能马虎,打理得很好,要我先确定营收。」

  帐簿的资料与现金,与店铺名义的存摺余额,连尾数都完全吻合。

  「丰应该很信赖松永,不光是门口和收银机的钥匙,连保险柜的钥匙都交给他。说是保险柜也只是小型的,里面只放店铺的租约和保险相关文件。」

  丰先生本来就没将大笔现金放在身边的习惯,而是需要出门带货时,再去提领。

  「舍弟为人随性,在金钱方面却很严谨。库存清单也都用电脑管理得一丝不苟。」

  「这些都是听松永说的吗?」

  「对。他做事有条有理,我十分欣赏。」

  寿先生认为,松永是个足以信赖的店员。

  「所以,我决定暂时把店面交给他。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有人在那里,随时能联络上。」

  至于要不要开店,让松永决定。

  「不过,他说几乎都没生意毕竟当时社会上乱糟糟的,电影院宛如空城,连职棒能不能开打都成问题。」

  「电力也不足。」

  东日本还处在紧急状态中。

  「民众不可能有兴致去逛『AKIMI』那种纯嗜好的店,所以决定三月暂停营业。那时,我有了心理准备……」

  昭见社长说到这里,抿一下嘴唇,接著说:

  「舍弟可能不会回来……」

  我默默点头。社长拿起水杯,慢慢喝一口。

  「松永说,有些熟客会上门询问丰的消息。我眞的很感激他们的关心。」

  「『AKIMI』有开设部落格。」

  那些都交给松永管理。他在上面贴出丰疑似在东北被卷入地震的消息后,便有许多人留言,但其中也有恶质的假讯息,教人生气。」

  「现在关闭了。」

  「我对他说,既然这样,乾脆关起来吧。」

  与我从松永那里听到的内容大致符合。

  「丰先生住在店的后面,对吧?」

  「对,他觉得这样比较方便。」

  果然,后面是居住空间。

  「所以,我大概隔两、三年来看舍弟一次,也都住在后面。不过,那房子不是设计来居住的,空间狭小,不太方便。」

  「丰先生经常突然出门旅行吗?」

  「对。他也经常回老家,但大部分都是出门旅行时,顺道回家瞧瞧。」

  「不一定是在公休日,而是想到就出门吗?」

  「有人帮忙顾店,他便不用记挂著店里。在松永之前,他雇用一个在准备司法考试的年轻人。说是年轻人,对方也三十多岁了。后来放弃考试,去别的地方上班。松永是代替那个人进来的。」

  寿先生对「AKIMI」的事非常熟悉。

  「发生这种事,幸好丰是没有家累的单身人士。雇用打工店员,即使做得很好,也只要结清薪水就行。如果有家室,就没办法这样了。」

  我没说「放弃还太早,令弟或许还活著」。昭见社长严肃的侧脸,斥退一切梦想式的乐观。这个哥哥经历太多次失望,只能透过死心认命,让心情有个著落。

  「虽然同情伊知女士,不过站在昭见家的立场,既然丰不在了,我也无法对她有任何表示。希望她能理解这一点,可以请你转达给她吗?」

  昭见社长认定我的委托人就是伊知千鹤子。不过,这段发一言耐人寻味。

  「你说的『表示』,意思是……?」

  他转向我,「丰本来打算跟伊知女士结婚。她也是这样告诉你的吧?」

  他不等我回答,继续道:

  「我们家人都反对,告诉他不管要同居或怎样都好,但不可以登记。丰从来没结过婚,但对方离过一次婚,还有孩子。这会让事情变得麻烦,这桩婚姻根本不可能实现。」

  彷佛为冷不防这样断定感到内疚,他又急著补一句:

  「我们算是家族企业,丰是股东之一」

  这种状况我切身经历过,也清楚资产家的人,对于成员贴上「恋爱」标签捡回来的背景不明的外人,抱持著什么看法。

  「我瞭解。不过,伊知千鹤子女士和丰先生交往是事实,但她似乎没想到要结婚。」

  昭见社长的双眼瞪大。「可是,丰完全是这个打算。他甚至跟我们提到对方的女儿,说她现在读的学校不好,迟早得让她转学。」

  丰先生似乎没提及明日菜偷窃的事,我也避免多嘴。

  「伊知女士没想到这么多。丰先生的家人有许多顾虑是当然的,只是,伊知千鹤子女士和女儿过著俭朴的日子。她认为丰先生是重要的人,才会担心丰先生的安危,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昭见社长的眼神不放心地游移。

  「这样啊。」

  他喝一口快凉掉的咖啡,露出咽下比药丸更大的东西的表情:

  「舍弟……都会做那种纯兴趣般的生意了,不管长到多大,仍像个孩子。」

  对于这种男人,有一种赞美:永远的少年。

  「他是被中年之恋冲昏头,也不考虑对方的心情和立场,一个人操之过急了吧。受到家人反对,或许导致他更意气用事。」

  昭见社长忽然苦笑:

  「以前他说不要当企业家,他不是长子,要随心所欲,于是去东京读大学,再也没回来――虽然是没定性地做了许多工作啦。他从父母那里继承一笔不小的资产,经济上应该没问题。」

  以前社会称这重'人为「高等游民」,是适合玩赏古董的阶级――即便那是形同破铜烂铁的「轻古玩」。

  「看来,我在不瞭解的情况下,对伊知女士产生失礼的印象,眞是抱歉。」

  纵然是为了一点小事,但昭见社长这种地位的人居然立刻会道歉,实在难得。

  「既然都失礼了,刚才我奉还的名片,请你再给我好吗?,一有消息,我会立刻联络你,希望你能代为转达伊知女士。」

  他望著我递过去的名片:

  「这类调查的费用应该不便宜,对伊知女士来说是一笔负担吧?」

  「这次是特例。与震灾相关的案子,即使是从事我这种行业的人,也会以志工的方式协助。」

  昭见社长眨几下眼,这一瞬间,他或许对我改观了,但我不晓得他在重新检视中,给我打多少分数。

  「丰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想亲自处理他的事,可悲的是,我也没办法亲力亲为。往后联络你的可能会是我公司的人,请不要见怪。」

  「我明白。抱歉,最后一个问题。松永辞职了吗?」

  「对。刚才把钥匙交还房中后,他就先走了。」

  看来,我和他错过了。

  「不好意思,如果知道他的住址或联络方法,方便告诉我吗?我还没与他说上话。」

  寿先生露出诧异的表情,我苦笑道:

  「松永似乎不怎么喜欢伊知女士和她女儿。尤其是女儿,她好几次来打听丰先生的消息,但松永的态度非常冷漠,我也不好联络他……」

  「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从没跟松永聊过伊知女士的事……」

  那么,松永对明日菜的态度,并非揣摩昭见社长(及他们一家)的上意。

  「不过,依我从丰那里听到的,松永对伊知女士的女儿……」

  昭见社长停顿一下,微微歪头。

  「反倒是颇有好感才对。」

  又是个耐人寻味的讯息。

  「丰先生是怎么说的?」

  「呃……也没说什么。过年在老家相聚时,他提到店里的打工人员似乎对伊知女士的女儿有兴趣,仅仅如此。」

  这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那个时候,丰第一次提出要和伊知女士结婚。」

  大过年,在家人和亲戚都在的场合中,丰先生丢出炸弹宣言。

  「我父母的祭日都在四月。父亲逝世十三年,母亲逝世七年。丰突然宣布要在法会时带伊知女士过来介绍给亲戚,搞得场面不可收拾。」

  「那么,松永和伊知女士的女儿的事,也像是顺带提起?」

  「对。嗯,因为他谈到伊知女士的女儿性格害羞,但很可爱。」

  确实,伊知明日菜十分害羞,或者说阴沉,但又会把脑袋想的事大刺刺地说出口(本人自认是「嘴巴很坏」),也有人会觉得她颇阴险吧……以我的印象,可用一句话形容:

  ――吃亏的个性。

  「我也不晓得松永的联络方式。」

  即使为店里尽忠职守,也只是个打工人员,而且,不是昭见社长的部下,仅是弟弟聘用的青年。

  「替我处理这件事的部下,或许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但这似乎也不好擅自告诉别人。」

  况且,没必要再问他什么了吧?昭见社长说。

  「是啊,请不必在意。」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谈起松永讨厌伊知母女,寿先生会有什么反应?目的已达成。

  我拿起帐单,昭见社长伸手制止:

  「你刚才说,这是志工活动?」

  「是的。」

  「有什么私人理由吗?你有亲友在灾区吗?」

  「不是的。用志工形容这次的案子,或许有些不庄重。」

  「不,我这样问,并不是在责怪你。」

  昭见社长摇摇头。

  「往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失去方向舵的这个国家会在海上迷航。罗盘毁坏,船身破损,机关室发生核电厂事故这样的火灾,日本这艘船,只能以这种状态,在海上漂流。」

  我们都在这艘船上。

  「我们现在像这样活著,不晓得明天将会如何。但我还是必须保护公司,保护家人和员工。我这次来东京,是决定今天处理完,不能再忘记自身的立场,单为弟弟一个人担忧。」

  我默默点头。

  昭见社长喝口水,倏地抬起头:

  「我问个突兀的问题,杉村先生知道『Doppelganger』吗?」

  「什么?」

  「这是德语,日语似乎叫『分身』。就是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的现象,据说是不祥的前兆。」

  哦,知道。我继续道:

  「由于是非常神秘的现象,成为许多文学作品的题材,之所以说不祥,是传闻看到自己的分身,死期就不远,对吧?」

  昭见社长颇惊讶,「你很清楚呢。」

  「做这一行前,我当过编辑。」

  「你转行的职业,跟老本行差得真远。」

  「是的,因为发生过许多事。」

  其实――昭见社长搔搔鼻梁:

  「我父亲有过类似的经验。他从公司回家时,看见自己坐在玄关脱鞋子。」

  父亲诧异地愣在原地,望著他的分身悠然走进家里。

  「他慌忙追上去,分身却消失不见。因为他大吵大闹,母亲还叫了救护车。」

  三天后,昭见兄弟的父亲,当时的昭见电工社长脑溢血猝死。

  「葬礼上,母亲提到父亲看到分身的事,丰冒出一句话。」

  ――爸是看到Doppelganger了。

  「他喜欢看昼,拥有很多杂学、文学方面的知识。」

  丰先生以前为杂志撰稿,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他常说,我们家有这样的血统,我和哥在死前一定也会看到Doppelganger。」

  我是一笑置之啦,昭见社长说。

  「这怎么可能?尤其是遇到这次突来的大灾难,许多人丧生的悲剧,更加深我的想法。」

  「是啊, Doppelganger应该是某种象徵或寓言吧。」

  人无法预知自己的死亡,这便是人最大的恐惧。为了中和这样的恐惧,人渴望解释,并创造出故事。

  「对,分身不是物理现象。」

  昭见社长一本正经地接过话。

  「父亲看到的分身约莫是幻觉,或许是脑溢血的前兆。」

  可是――他继续道。

  「我忍不住会想,既然如此,丰有没有感受到类似的前兆?不是Doppelganger也好,疑似预兆的事物……」

  警告他不要去北边。

  「或者,他的分身真的出现在面前。丰就是追著它,去到另一个世界。」

  他暂时闭上眼,叹一口气:

  「抱歉,我说了无聊的话。」

  离开咖啡厅后,我们道别。目送昭见社长坐上计程车,我回到足立大楼一看,铁卷门已贴上「出租」的告示。

  我想亲自向伊知明日菜报告,而不是透过电话。星期一早上联络她后,她又到事务所来。在学校放学,去打工之前的时间带,和第一次来访时一样,她一身黑,连珍惜地抱著老旧背包的坐姿也一样。

  「往后有什么消息,昭见先生的哥哥会通知我。或许很难熬,不过和先前不同,不是毫无指望地等待,请你忍耐一下。」

  明日菜默默咬住下唇。

  「你母亲那里,我会去告诉她。」

  看著默默无语的明日菜,我注意到她的服装有一部分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是黑色连帽外套。上次穿的那件,衣领部分都磨白了,但今天穿的比较新,尺寸也比较大,松松垮垮的。

  「这次的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明日菜脸颊苍白,眉心深锁。只见她皱著脸用力弯身,我以为她突然不舒服,结果不是。

  「谢谢你。」

  她向我行礼。

  「不客气,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

  明日菜依然低著头,乱糟糟的头发垂下,遮住脸庞。她维持这样的姿势,话声含糊地问:

  「那么,昭见先生和他哥哥讨论过了?」

  关于我妈的事。

  「原来他是真心想跟妈妈结婚。」

  「丰先生的哥哥似乎是这么听他说的。不是讨论,而是明确宣布想和你母亲结婚。」

  「妈妈怎么跟你说?有没有提到结婚的事?」

  没有,她完全没提到『结婚』两个字,反倒间我,丰先生的家人知道她多少事。」

  明日菜微微抬头,从垂下的刘海之问,只用一只眼睛看著我。

  「那么,妈妈把我偷东西的事告诉你了?」

  「嗯。」我简洁地应道。

  明日菜慢慢直起身,抱紧背包。

  「即使觉得亏欠,妈妈就算被求婚,也不会答应,她绝对不会答应。可是,昭见先生不懂。」

  因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她语带不屑。

  「他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包括结婚。他根本没想过遭到拒绝的可能性,自己一头热。在昭见先生眼中,跟我妈结婚,和捡一只流浪猫一样。」

  这女孩的个性真的很吃亏,我再次想著。

  「昭见丰先生和你母亲的关系,我无法评论。不过,昭见先生对你很好,我觉得你不该忘记这件事。」

  「他报警说我偷窃,我也无所谓。」

  「昭见先生不这么想,你母亲也感谢昭见先生的宽厚。我是这么理解的。」

  明日菜瞪著我,一把抓住背包,站了起来。这时,我看见有道小红光透出背包的方形外袋,这个背包相当旧,而且原本的材质就薄。

  「多谢关照。」

  她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十分尖酸。

  「真的不用钱吧?事后再跟我要,我也不会付。」

  「不用担心。」

  我不理会她的挑衅,可能令她更不甘心。伊知明日菜烦躁得身体一颤,留下一声「哼」,离开事务所。

  据说,她有坏朋友。

  强迫她偷窃。

  她处在怎样的朋友圈子里?我不禁忧心忡忡,考虑是否要联络相泽干生,随即打消念头。这个案子有一个未成年人就够多了,而且,从我问明日菜是不是干生朋友的反应来推测,我不认为干生能完全解答我的疑虑。

  不过,那道小红光是什么?似乎不是智慧型手机。不管是电池即将耗尽的警示或来电通知,智慧型手机都不会像那样发光。其他少女会装在背包或外套里的东西,哪一种会发亮?

  对,亮著。是那种光。而且,我熟悉那种红光。不是偶尔会看到,就是在哪里看过……

  这时,一道敲门声响起,我回过头。

  不是租屋处这里的玄关门,而是与竹中家拼接屋本体相通的内侧门传来的声响。

  签约时,我和竹中夫人约定,这道门会从另一边锁上。我是年近四十的离婚男子,不太在意,但对方不一定有同感。尤其是竹中家有大女儿和大儿子、二儿子的妻儿同住,光是将同一屋檐下的房间租给陌生男子,他们恐怕已感到很不舒服,如果那名陌生男子还可能在家中自由行走,一定会加深厌恶。

  有人从竹中家那边敲著门,伴随著悠哉的浑厚嗓音。

  「喂〜有人在吗?」

  「不好意思,我这边打不开。」我应道。

  「我知道。我是想问,方便让我开门吗?」

  我回答「请」,猜到那声音是谁。是竹中家的小儿子。

  租借之前的事务所兼住家的老房子时,竹中夫人曾把我介绍给全家人。竹中家是三代同堂的大家族,而且,竹中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长相和身材很像,两人的妻子也都是身材苗条的美女,属于同一类型,大女儿和二女儿则是和两个媳妇相反,圆脸丰满,颇为榻似。因此,我实在记不起他们全部的长相和名字。

  唯一的例外,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老三,父亲竹中先生叫他「嬉皮」,母亲竹中夫人喊他「疯子」。实际上,他是个宛如从《逍遥骑士》或《浪荡子》等美国新浪潮电影中走出的复古风长发青年,不管何时看到他,总是同一套T恤配皱巴巴的牛仔裤。他就读校园在东京都内的私立美大,留级许多年,是竹中家边角(非贵宾使用)的会客室墙上的神秘抽象画作者,即未来的画家。

  「你好,我是冬马。」

  竹中冬马。不过,家人都唤他「东尼」,我不清楚这个绰号的由来。

  「不好意思,我觉得从外面绕过来太慢。」

  劈头第一句话就令人不解。

  「什么会太慢?」

  「刚才离开的一身黑的女孩。」

  他是指伊知明日菜。

  「那种打扮的女孩,美大里满多的,所以我不经意地看著她,发现她在这里过去的转角停下,像这样……」

  东尼瘦骨嶙峋,身高超过一八○公分。只见他双手掩住高高在上的长脸。

  「看起来是在哭,我想是不是该告诉你一声。那个女孩是委托人吧?」

  尽管令人印象深刻,但只打过一次招呼的东尼竟如此古道热肠,加上伊知明日菜居然在哭,及不愿意在我面前哭,眞的很像她的个性――这些意外,与不意外,导致我一时有些混乱。

  「她可能还在转角,要我去看看吗?」

  「啊,不用,我去。」

  我急忙出门。东尼告诉我的地方没看到明日菜。望向远处,也没发现她的背影。

  「不见了。」

  听到我的回报,东尼遗憾地垮下骨感的肩膀。

  「走掉啦……我应该早点通知你。干侦探这一行,让委托人哭著回去不太妙吧?」

  「唔,倒也不一定,要看情况。」

  可能是我这么说的同时,明显带著疑惑,东尼急忙挥手:

  「我不是在监视你,只是不经意地望向窗外。我的房间在二楼这一侧。」

  而且我很闲,他解释。

  「以前昌姊住这边,我常替她通风报信,像是她男友来了之类。从大马路到这边的巷子,从我房间能看得一清二楚。」

  竹中家的次女昌子小姐,是他的二姊。疯子东尼,是五兄弟姊妹里的么儿。凭竹中家的财力,他要在美大留级多少年都不成 猫住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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